淑阳长公主府正院。
室内满是茶香,萧徵和许晗坐在一处,长公主单独坐在上首。
三人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茶具,边上红泥小火炉上放着冒着白烟的水壶,里头的水正咕嘟的滚着。
满室的沉寂,直到外面的下来掀开帘子禀报说是镇北王府老王爷来了,淑阳长公主这才抬起眼皮。
“让他进来。”淑阳长公主道。
片刻之后,许均进来了,一身灰色的衣袍,身无配饰,一根木簪将头发束在头顶,仿佛最普通的老百姓的装扮。
许晗和萧徵都站了起来,许均朝许晗笑了笑,上前先给淑阳长公主行礼。
互相见完礼后,淑阳长公主道,
“都坐吧。”说完她看向许均,“今日为什么请你来,想必你心中有数。”
她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简单的叙述了一遍,然后道,
“时间不多,大家别在乎那些虚礼,有什么说什么吧。”
许均不动声色,端起小几上的茶抿了一口,“陛下是明君,今日能让世子完好出宫,想必不会怎么样的。”
“公主确定时机到了?”
淑阳长公主点了下头,“本来,我也可以告诉徵儿,可有些事情,你亲身经历的,你来说,更直观一些。”
一直沉默着的萧徵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眼许均,又看了眼许晗。
许晗知道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手从桌下伸过去,覆在萧徵紧握成拳的手上。
许是感受到她的体温,萧徵恍惚的目光定了定,平静下来。
许均目光定在萧徵的身上,温言道,“世子,今日的话,许某只会说一次,不会再说第二遍。你听好了。”
萧徵挺了挺身子,坐的更直。
许均又饮了口茶,这才缓缓地说道,
“当年先帝登基后,就封了嫡长子为太子。”
“先帝本身是嫡长子等位,是以虽下头有更为宠爱的皇子,但他丝毫都没有犹豫的封了嫡长子做太子。
“先帝早早立太子,就是为了避免皇子们起内讧,可那把椅子的诱惑太大了。”
“二十多年前,有人诬告太子,说他在东宫和属官们抱怨,说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太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先帝闻言,大怒,要下诏废太子,贬为庶人。”
“太子上了自辩的折子后,不等诏书下来,竟然就真的带着一家出宫去了皇陵,为先祖守陵。”
“先帝大怒,撕碎了太子的自辩折子。可到底是自己给予厚望的孩子,先帝把那折子粘好,仔细的看了一遍。”
“之后,又有忠臣谏言,先帝也知道太子是冤枉的,于是又下了诏书,让太子一家返京。”
许均停了下来,眼神不知停留在何处,眼眸深邃,不知是在回忆,还是事情太过悲伤,情绪低沉。
“原本传召太子回京是好事,可福祸之所依,祸福之所伏,太子在回京的途中,碰到劫匪,一家子死的干干净净,皇帝派的接应的禁军赶到时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这一段许晗已经听许均说过,可再听一次,依然是惊心动魄,更不要说萧徵。
许晗紧紧的握着萧徵的手,希望能给他温暖。
“然后呢?”萧徵暗哑着声音问许均。
“当年,我和骠骑大将军霍铮是至交好友,他是太子的伴读,他在边疆来信,让我去接应一下太子。”
他停了下来,自嘲的笑了笑,“边境到京城,就算是六百里加急,也难免有些出错,我收到信就去了。”
“可没想到,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很快速了,却没那些劫匪的动作更快!”
“我到的时候,太子带的护卫没能保住太子一家,只剩四个活人。”
许均的目光落在萧徵的脸上,长长的叹息一声,“只剩一口气的太子,同样来接应的前承恩公,以及……”
他顿了顿,“动了胎气,刚刚生产的太子妃,以及那个婴儿。”
许是回忆太过伤人,许均艰涩的说完后,屋内又是一片沉寂。
许均幽幽叹了口气,
“太子眼看活不了了,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援手,他让我们赶紧离开,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够带着太子妃母子离开。”
“也算是给他留下一点血脉薪火。”
“只是那个时候前承恩公也是已经受了重伤,我们俩带着太子妃母子狼狈离开,幸而,路上碰到公主派来的人。”
“这才安全的带着太子妃母子回京。”
明明当初那个小生命就坐在身边,可依然让人能够觉得当时千钧一发,心跟着许均的诉说提起来。
一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放了下来。
许均点着桌面,垂着眼眸,继续缓缓道,
“消息传到京城,先帝雷霆大怒,下令彻查。”
“京城因此掀起了血雨腥风,许是先帝的手段太过狠厉,就有了记入史册的那一场夺嫡之乱。”
“当今以上的几个皇子,全部被卷入进去,也死了个干净。那一年,京城真的是血流成河,菜市口的血还没干透,就又浇上去一层。
“先帝朝的几个皇子都非常的优秀,也正因为太过优秀,所以心头才会有那样的野望,太子就是死在了他们的优秀里。”
“可最终,他们也同样死在了自己的优秀里。”
“短短几个月,竟然只剩下当今这一个皇子。清理夺嫡之乱后,先帝病倒了,册立了当今为太子,第二年,当今登基……”
在作为霍晗的时候,许晗曾听霍铮说起过这件事情,只是那个时候霍铮在边疆,事后才收到消息,所以没有亲身经历的许均说的更惊心动魄。
也让许晗知道了那一段历史,到底是怎样一段历史。
先帝是嫡长子,在太子位上平稳的坐上帝位,所以他也想他这一朝平稳一些,早早立下太子,一次来断绝底下那些皇子们的野望。
可其他的皇子同样很优秀,不过是因为一个嫡长的身份,这才错失太子之位,试问,谁能服气?
东元延续至今,已经三百余年,一直都很平稳,边境虽时有敌寇来犯,可都被打了回去。
最为惨烈的一战,就是当年砾门关,白帝谷一仗,可谁能说这不是当年夺嫡之乱埋下的祸根呢?
“先帝册封了新的太子之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原来因为没查出凶手而被藏起来的太子妃与皇孙也应该是没了安全问题。”
“毕竟,太子已经新立,而皇孙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就算被立为皇太孙也不一定能得到朝臣的拥护,国赖长君嘛。”
更何况,父传子才是正经的血脉相成,哪怕祖传孙,都没有那么名正言顺。
许均看了一眼淑阳长公主,想了想,说道,
“当时我带着前承恩公以及太子妃母子回京,路上碰到接应的是长公主的人,于是,我把太子妃母子交给公主,然后离开了。”
“毕竟,镇北王府是异姓王府,被人看到又将是一场麻烦。”
“我在府里,看着事态的发展,本以为在新太子立下后,太子妃母子应该出现在人前了,这样,他们将光明正大的存活在这个世上,延续着太子的血脉,薪火相传。”
“谁知道,我只等到前承恩公出城落马当场死亡,以及他的夫人听闻消息后,执意出城,动了胎气,生下遗腹子后,雪崩而亡的消息。”
“至于太子妃母子,仿佛消失在人间一样,一点消息也无。”
淑阳长公主从许均开始述说的时候就一直垂着眼眸,始终沉默着,等到许均说道这里时,她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接下来,就让我来说吧。”
“父皇缠绵病榻几个月,终于山陵崩,这时,当今登上了皇位。”
“因为我是长姐,而当今是幼弟,又因为母亲没了,当时我已经嫁给了驸马,所以在母亲去后,时常把下头的弟弟妹妹们都接到府里来。”
“就是怕他们在宫里受到怠慢。”
“哪怕下头的弟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也喜欢来我这里,当今登基后同样如是。”
“在他有一次去别院见我后不久,宫里就传出了封周家女为妃的消息。”
同时,原本长子长媳去世,带着他们遗腹子在别院修养的淑阳长公主回到了承恩公府。
那个周家女,那个遗腹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也是,既然无法回到明面上,那么,还有什么身份比淑阳长公主的嫡孙更安全?
淑阳长公主手捂着胸口,有什么事情比说出这些更让她难过的呢?
许均轻叹一声,接过淑阳长公主的话头,
“我当时得到这些消息之后,曾经想去公主府质问公主,可转眼一想,既然公主默认下这件事情,认下那个婴儿的身份,那么,必然是有她的原因的。”
“皇家的事情,永远都是那样的复杂,而我,答应了太子保住孩子的命,让他这一脉能够传承下去。”
“既然这样更安全,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我也算是对故人所托有个交代了。”
“本来,我以为这件事情应该会成为永久的秘密,我看着那个孩子渐渐长大,他的相貌,完全集合了他父母的特点,尤其是那颗泪痣,位置和他父亲一样。”
“他在驸马的教导下,是那样的神采飞扬,我心头很是欣慰,也充分的理解当初公主的决定。”
“如果真的让他恢复原来的身份,也许他只能一辈子泯然在人海里,默默无闻一辈子,他是太子的血脉,注定了他不可能风采出众。”
“可没想到,我以为这个秘密将会永远埋起来的时候,有人送了一份信给我,道破了我想要埋藏的秘密。”
“明明这件事情是那样的隐秘,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是什么人在后头窥伺?”
“我带着那封信悄悄的拜访了一直在别院修养的公主还有驸马。”
原本一直捂着胸口的长公主长长的吁了口气之后,接过话头,
“我和驸马精心的教养了十几年,那个孩子继承了我们两的所有特长,既然当初决定让他做萧家的孩子,那么,他就永远都只会是萧家的人。”
“不管是黑手伸过来,我都不会同意让他们打破这一切和平。”
“可我想的太过天真,不是我不愿意被打破就有用的,我们见面之后,我又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也直接导致了驸马的死。”
萧徴双手盖着脸,哪怕他先前察觉到祖父的死是另有原因,甚至是祖母的癔症,都是有原因的。
可这一刻,从淑阳长公主口中听到真相,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他摇摇头道,“祖父是因为我才死的,若不是为了,你们又怎么会……”
淑阳长公主看着他,柔和地说道,“不是的,你祖父疼爱了你十几年,他怎么会忍心你陷入到那些是是非非中去,他是自愿选择了以死来保全你。“
“我们成亲的时候,就说过生死与共,共赴黄泉,当日,我本也要同你祖父一起去的,可是,你祖父说,你还年轻,连个媳妇都没娶,如果我们俩都走了,那他怎么办?”
“你祖父不愿意你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境地,让我一定要看着你成家立业。”
淑阳长公主眼眶湿润,她的陈述很平静,这一段往事放在她的心头,从开始剐心挖肺,到如今的平静以对,她不是不痛,而是已经痛的麻木。
“徵儿,你的祖父爱你,他的爱才是你该爱重的,你不能辜负你的祖父。”
“这几年,是祖母不好,因为痛,疏于对你的照看,让你受委屈了。”
萧徴摇摇头,眼泪滚落,他怎么会怪祖母?祖父祖母从小悉心教导他,爱他到骨子里,他们当初收养下他,其实是担了很大的风险的,可他们毅然决然的认下他。
这份爱,那样的重,他怎么会怪她?
许晗递给萧徴一块帕子,又提起边上小泥炉上的水壶,给萧徴倒了杯热水,萧徴喝下后,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萧徴抬起头,抹了把脸,问出了许均和长公主叙述中,最为核心的一个问题来,
“祖母,当初为何要隐瞒我的身份?”
“既然先帝知道太子是无辜的,就算立了新太子,如果他的后人出现了,只会被善待,为何反而隐瞒了下来?”
“还有,当年贵妃入宫,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另外,那个害死祖父的人,到底是谁?”
倦舞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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