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院搬进第二层院子时, 老鸨秦妈妈给寒烟配了一个叫做香羽的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寒烟看这小丫头人长得水灵不说,一双纤手天生就是为了弹琴而生,惜才之心顿起。不但没像其他的姑娘那样先来个下马威, 改改名字教教规矩之类的;反而在闲暇时教授香羽一些古琴的启蒙知识和基本指法, 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把外祖父的琴技倾囊而授。
寒烟登台时造的声势很大, 慕名而来的不止有文人骚客, 很多粗莽的富商豪客也不能免俗的想要一睹冰冷佳人的风姿。一旦这些人突破重重关卡来到寒烟待客的阁楼, 阻挡他们的任务自然而然的就落到香羽的身上。
一开始香羽还知道一心为主,不管心里多怕那些高高大大的粗鲁之徒,还是挺着小胸脯挡在雅阁门前, 今天我们家姑娘偶感风寒明天我们家姑娘身子不爽利,总之一句话没带文生公子巾的人不许进!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 随着寒烟的声名远扬, 昔日的可爱丫鬟也慢慢变了样子。
……
事情要从寒烟入主第三层院子开始说起。飘湘楼三层院落, 能够住进第二层的就已经是楼里很受欢迎可以自主挑客的姑娘了,而第三层院子则是专门为花魁为准备的。院子里四座两层小楼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一座别致的三层楼台, 两层的小楼是各季花魁的居所,正中的那座高楼则是丞相家的三公子专门为寒烟加盖的,就为了彰显寒烟的高洁无尘俯瞰众生。
原本这栋小楼也是两层,主人则是已经从良嫁人的碧桃,老鸨为了讨个好彩头就把寒烟也安排进了这里。不过以丞相三公子为首的京城佳俊瞧不上老鸨归置的那些个花花绿绿, 私下里一商量就拍板决定自掏银子把小楼重新装潢了一番。不但从里到外换上清新淡雅的家具饰物, 整栋楼也加高了一层。
这下子不但飘湘楼, 整个京城的烟花柳巷都沸腾了。听说过洒千金换取花魁女, 但是谁也没听说过筑高楼只为佳人笑, 更何况这佳人到最后也没笑。外面的人嫉妒也只能在口头上占占便宜,诋毁两句表面清高背地肮脏什么的, 飘湘楼里面的自家姑娘则不同了。不说她们寻常上个街逛个胭脂香粉铺子时被其他楼里的姑娘逮住嘲讽技不如人,单是自身就过不了寒烟一步登天这个坎。
这些姑娘大多是从小就被拐到飘湘楼甚至有几个干脆就是家养的,在楼里待的时间绝对比寒烟要久得多。十四岁登台,十五岁初夜,好一点的十六七岁能住进二层院,差一些的永远留在外院,二十出头开始盘算后路,大家基本上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偏偏寒烟例外,进楼时要死不活丑若无盐,不到一年竟然脱胎换骨出落得水水灵灵。老鸨也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寒烟都快十七了也没让她卖身,不但不卖身还别出心裁搞了什么以琴会友。本以为这次寒烟肯定得栽个大跟头然后被老鸨暴打一顿拉去接客,万没想到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还偏好这口,一个个上赶着来给寒烟送钱。
一来二去,眼红、妒忌的人越来越多,怨气也越积越深。恰好又碰上寒烟乔迁内院,别说外面两层院子的姑娘,就连内院其余四大花魁也愤懑难平。为了把寒烟从云端拉下来,众人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
寒烟第一次中招就是栽在胭脂水粉上。楼里姑娘日常的这些零散物件基本上都是交给贴身丫鬟采买,有时候得了假日也会自己到前街铺子里挑选。寒烟为了塑造自己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形象,只能放弃出门散心的机会,把这些东西都交给香羽置办。
大半年下来,香羽买来的香粉都是清雅幽香细腻滑嫩的上品,极为投寒烟所好,用起来也有着若有似无欲拒还迎的感觉。渐渐的寒烟也就不再这件事上多操心,香羽买来就用,用腻了一种香味就再叫香羽凭感觉换一种,很是信任香羽。
出事的那天正逢夏至,天气燥热。京城几大才子早一个月就与寒烟约好了一同论琴,所以寒烟起得很早,收拾停当准备到顶楼扫席待客时想起没扑粉,就转回身到梳妆台上拿起一盒日前刚刚买回来的斗雪红清粉。
打开粉盒,拿过台子上的羊毛小刷轻轻扫过粉面,再仔细的刷到自己的双颊。轻重适宜,粉而不艳,香而不腻,恰恰符合她冷情人的表象,寒烟满意的收起粉盒,转身上了三楼。
半个时辰后,寒烟只觉得两颊痒痒的,忍不住想要搔搔,没想到手碰到脸颊后都开始有了搔痒的感觉。把手撤回来放到眼前,就见触碰过脸颊的几个指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肿,很快就成了一根根小萝卜。寒烟见不到自己脸上的情况,但是光凭着手指的惨状寒烟就可以想象到此时自己的脸是如何的不堪入目。
“香羽,香羽!把镜子拿过来!”心中焦急,寒烟也顾不得保持什么形象,扯着嗓子叫唤守在门外的香羽。
“来了!”从二楼寒烟闺房取来花鸟镜的香羽推门而入,“啊!!妖怪!!”铜镜应声落地。
寒烟没理香羽的大呼小叫,强忍着脸上手上的搔痒上前捡起地上的镜子。镜子端到眼前,镜中的人影模模糊糊,即使如此寒烟还是能够辨认出镜中那张脸的恐怖。
从眼底一指开始,左右两个腮帮子肿的比街角老张家的发面馒头还要蓬松,可惜颜色不是馒头的雪白而是诡异的紫红,红中透紫紫中带红,其中还带着水汽仿佛用手一捅这两块高耸的紫馒头就会流出脓汤。若只是这样还好,偏偏额头、鼻头、嘴唇这些地方什么事也没有,完好无损。高挺的鼻梁、小巧的樱唇,单独拿出哪一个来都会羡慕死一干女子,但是配上比它们大个四五倍还不同颜色的脸颊效果可就截然相反,只能把人吓跑。
寒烟还算镇定没像香羽那般反应强烈,经历过大风浪的她单从红肿的部位就断定问题出在那盒香粉上。眼看着日上三竿才子们就要上门,寒烟暗暗压下找出罪魁祸首算账的冲动,招呼已经吓傻的香羽打清水给她洗脸,自己则找出一付素白厚纱罩住了眼部以下的部位。
其实寒烟的本意是隔上一扇屏风,但是想到这次的客人有一个很喜欢跟她讨论指法只能作罢,好在才子们上门时没有对寒烟遮面的做法有什么非议。正式待客时已经是晌午了,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空气里连丝风都没有,闷闷的。寒烟本就损伤的面部被遮得严严实实根本透不过气,搔痒闷热再加上汗水流下时的粘腻,寒烟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忍住没有抛下客人去解决面部问题。
长达两个时辰的弹琴论曲的过程中,寒烟唯一能够苦中作乐的就是指尖在拨弄琴弦时能够稍微减轻些搔痒的感觉。事后这次与寒烟邀约的几位才子还津津乐道寒烟对他们的与众不同——两个时辰弹了不下二十首曲子,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寒烟为了减轻痛苦的无奈之举。
还算顺利的送走了客人之后,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寒烟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瘫在了琴架旁。到最后还是被香羽搀扶着,才一步一挪的走下楼梯回到房内。
……
自从有了些许名气,寒烟就想到了会有人暗中下绊子,平时也提高了警惕,时不时探听一下各房里姑娘们的动态。所以她对这次有人能成功给她的香粉掺药更是上心,一边跟老鸨告假找大夫治脸,一边暗中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说是调查,其实就是调动耳力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只不过比平常范围更广些。听起来像是守株待兔,事实上却比什么都管用,没出三日,寒烟就抓住了此事的尾巴。
飘湘楼前街香粉铺。
“嘿嘿,姑娘,上次给你调的药有用吧?”这个应该是店铺老板的声音。
“还行,果然是半个时辰后发作。”很熟很熟的声音。
“那是,咱这个跟别家不同,上面那层是正常的粉找谁都查不出问题,等用上了之后,慢慢的好粉散了就剩下掺料的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手指碰到粉之后没像脸颊那样有半个时辰的缓冲期。
“不过用上了也没什么用,那个贱|人还不是照常接客,根本没出丑!哎,你那东西能治好不,别让大夫治治就好了,那我不白费功夫!”越听越熟悉。
“第一次能治,量少也能治,但是假如涂得次数多了,神仙也治不了了,你就请等着她容貌俱毁吧!”能治就好,至于第二次——绝对不会发生!
“那就好,你再给我来一盒,这次换山丹的,斗雪红的她肯定不会再用了。”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此时此刻寒烟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
香羽,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