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畅春园

康熙二十三年春天,畅春园中的澹宁居、清溪书屋等地修缮完毕,内务府恭请康熙题写匾额。康熙亲临,非常满意,决定今年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到此消夏。已值仲春,园中夏日铺陈等物难以齐备,我只得自告奋勇前来主持。

曹寅已接替了他的父亲,成为新任江宁织造,有他派人从南京等地进贡各色彩缎金帛。内务府也转由新任内务府大臣李煦掌管,此时里外忙乱,务求精益求精。

我虽说只是做纛儿,却也着实忙活了几日。众人来往回事,穿梭不断。江南几个织造府材料运到时,连吃饭也有人站在旁边念账册。小木等人只抱怨,“怕是皇上上朝,也没这么忙!”

眼见五月底,一切就绪,我这才长出口气。只怕稍有差池,并没敢立刻回宫,仍在此地四下查看。或有铺设陈列有差,命人一一改过,倒是轻省了些。

天气晴好,我便命人牵出紫金骝在东面放生园外遛弯。内务府李煦等人连忙劝告,东面还有未修缮完成之地,千叮万嘱不让我跑出帷幕之外。我也只一笑了之。

“我问你。”这一日策马在放生苑边,将匆匆而过的李煦叫住,“方才我恍惚看见有人往前头去了,是个三品红顶子黄马褂。御前侍卫有人过来?”

“没有!”李煦忙道,“御前侍卫哪会这时候过来。若是来了,也得在贵主儿跟前请个安。”

“真的?”我远远看着帷幔,并未深究,岔开话道:“前儿就想问你了。这外头到底修好了没有?修好了别再围着。”

“过几日就好。”李煦陪笑,“您回去歇歇吧。清溪书屋那边还有些东西,要请贵主儿过目。”我犹豫的拨马回身。不对劲儿,我绝对看见一骑马往东去了,恍惚间还听见马蹄声响。那人带着花翎,三品服色肩披瑞罩,定然是御前侍卫无疑,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事!

“我去澹宁居看看,你们不用跟来了。”当晚,我随口对宫人们说道,“一会儿就回来。”

“贵主儿!”小木连忙跟了过来,“这哪行?园子这么大,又空旷,您别自己出去转悠啊!”

我点了一盏水晶玻璃绣球小灯,回头道:“谁也别跟来!谁要是跟了来,我回头就是俩耳刮子!听见没有?”

“我的主子!您要奴才命吧!”小木与小桃二人不住的央告,我只不依,挑着灯笼转身就走。

出清溪书屋,一路往北穿过几道回廊,走上水闸口的小石桥。流水潺潺,映着满园灯火,并不寥落。

绕过过放生苑东门,我干脆掀起厚重的帷幔。这里也有数个小小院落,本是预备着应急关防驻兵所用。内务府只说尚未建成,此刻看来,却是修缮的差不多了。各个院子均上着锁,堆着些无处放的木材砖石,也无人上夜。

我心中一阵气,早就告诉李煦,令他的内务府仔细安排人各处守夜,特别边角之处。这里堆着许多木材,万一走水失火,岂不是天大的事故!

正要高声唤人,忽然看见前头拐角处一丝灯火,摇摇晃晃渐行渐远。我只以为是守夜人,正待上去叫住,眼前却是突然漆黑。低头看,手中的水晶绣球小灯笼忘记换蜡,竟而灭了。随身并未带着火折子,这下倒必须得叫人来了,抹黑怎么回得去。

往前疾走几步转个弯,又看见了那点灯火,似乎是两个人并肩而行。我连忙快步往上赶,正要开口叫,却猛然愣住!这两个人在黑暗中的背影好生熟悉,正是康熙与纳兰!

这是要去哪里?为何在夜半来到畅春园,竟然没有其他跟随的人?我诧异着,不禁蹑足跟了上去。

纳兰手里挑着一盏明瓦灯笼,“这边儿,小心台阶。”

“叫大夫给她看了么?”康熙平静的问着。

“看了,都说是不行。”纳兰随口道,“自从去年搬过来,就已然大不如前。多少年不吭声,突然说要见你,大约自己也知道是回光返照。”

“她眼睛还是看不见?”

“现在一点也看不见了。”纳兰轻叹道,“眼角时常淌血,你看见别心惊。”

我听着他们话,心中只有万分疑惑。

“朕进去看看,你别跟着了。”康熙淡淡说道,“在外头看着点。”

“好。”纳兰又点起一盏马灯递给康熙,自己转过影壁墙,缓缓走远。

“吱呀”,康熙提着灯笼似乎是进了一个小院儿,我也忙转个弯儿跟上。

“谁?”一个女人虚弱而不耐烦的声气。

“是朕。”康熙平静的说道。

我伏在落着锁链的角门处,透过门缝张望。院中没有灯火,康熙手里的明瓦灯笼此刻显得特别明亮。等我看清了那女人的容貌时,只觉得魂飞魄散!

竟然——是她!

灯光照在院中的竹躺椅上,有个身穿蓝布棉袍中年女人半倚半靠。她缓缓抬起头,露出鬼魅般的麻脸,双目红肿,恰似一对血窟窿,无比恐怖!

东莪……

鬼!我见鬼了!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将我彻底笼罩住,双手紧紧的握着水晶绣球灯,冷汗从指缝间沁出来,涩滞了手腕。如同着了定身法,我的眼皮都不眨了。

她高挽着袖子,摸索着折叠摊在膝上的帐幔衣物。身边还有一大堆浆洗好的衣服,大木桶,小木桶,搓衣板,大小盆罐摆了整整一院子。东莪,如果她还是人不是鬼,她看不见了。听闻康熙到来,她似乎并不惊讶,侧头一怔,便继续干自己的活,随口道:“把那帐子递给我。”声音依旧清楚,却是如此的虚弱无力。

康熙借着灯亮在衣物堆中翻了翻,扯出一幅黑幔子放在她腿上,许久说道:“容若不是派了人在这照顾你?你眼睛不好,这些活让他们做就行了。”

“我自己洗的干净。”东莪抖落着幔子,“眼睛看不见,心看的清楚。”

“你有什么事要与朕当面说?”康熙将灯笼放在地上,背着手踱了几步,淡然道:“快说吧,朕没空和你耗着。”

东莪的语气依旧寒冷逼人,“咱们满洲的老例儿,临死得辞路。恩恩怨怨,都得说清楚了,黄泉路上去的安心。”

“朕看你硬朗的很,离死远着呢。”康熙嘲笑道,“当初南边儿打仗,朕几次问话,你一声不吭。现在用不着你了,你倒想说话。朕不乐意听!”

东莪冷笑,“不听怎么还不走?又没人留你!”

康熙微微哂笑,“东莪姑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当年在武英殿,若不是朕一念之间,你还能活么?”

东莪手臂突然不动,定了好一会儿,高声笑起来,“哈哈!别折了我的寿数,您还认我做姑姑?玄烨,我得谢谢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哈哈哈……”笑声渐渐低下去,她一时喘不上气,低声道:“马钱子,剂量要准——成德那小子果真是你的好兄弟,响鼓不用重锤,一点就透!”

康熙冷笑道:“容若是你的亲外甥,哪会听不懂?”

东莪咳嗽几声,吐出几口痰,冷笑道:“一个是我亲外甥,一个是我亲侄子,哥儿俩捧着□□灌我。只有咱们爱新觉罗家的人做得出这样的事儿!”

“依朕的意思,你早就死了十几回!”康熙竟然和这个杀父仇人如此平静的聊天,“是皇阿玛临终前嘱咐朕的,让朕将来赦了你。”

东莪将手中的帐幔铺在竹架子上,仔细的折叠。双手这里摸摸,那里弹弹,“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和我还说这些做什么!”她红肿的眼中忽然流出一缕脓血,随手抹去了,继续说着,“福临遗命安亲王即位,这些话也都是托付安亲王的。”

“你去找找安亲王,看他敢不敢认?” 康熙一笑,“朕的皇位传自阿玛,父死子继,天经地义!”

东莪揉着一双血窟窿般的眼睛,嗤嗤的笑起来,她气血已经不足,再难以高声,“你自己给自己解心宽吧!当初,咱们烧你阿玛的传位诏书时候,黄封盒子落进炭盆子里,火苗子险些燎着你的眉毛。玄烨,你是有良心的孩子,这么多年还记得我的恩情呢!我对你有万千的恶都不在乎,只记得我帮你夺了皇位……”

“你说够了么?”

“你还想听么?”

康熙静静无言,东莪喘了几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前些年打仗,你找我问周世显事儿。如今三藩评定,量那姓周的有通天的本事,也难在台湾做出什么了。何况他们夫妻团聚,早就不会管这些事儿了。”

“说晚了。告诉你,朕已经命福建姚启圣和施琅下个月攻打澎湖。好好养着吧,说不定能等到捷报!”康熙揶揄几句,起身要走。

东莪顿了一顿,双手摸索着椅背靠着,淡淡笑道:“要走了?你不想问问,除了传位诏书,你阿玛还有没有遗诏?”康熙蓦地回头,却没有言语。东莪眼睛看不见,微光中透着冰冷诡异的笑,“想听么?”

56.续 水风空落眼前花22.痴梦38.腊月6.续弦22.痴梦67.续 保重61.续 千古艰难唯一死14.十八年来堕世间6.续弦34.吴头楚尾路三千27.澹泊宁静8.梦也何曾到谢桥11.飘萍(下)53.番外6 往昔43.郁金香63.续 半世浮萍随逝水39.阴差阳错57.续 残雪凝辉冷画屏4.惊心38.腊月42.难留6.续弦43.郁金香24.身向榆关那畔行59.续 果不如先愿36.天海风涛54.续 丝丝缕缕41.别亦难41.别亦难39.阴差阳错15.总教多血泪,亦徒然4.惊心46.行人莫话前朝事40.错把韶华虚费30.而今才道当时错64.续 可怜小儿女60.续 他日相逢25.焚椒4.惊心59.续 果不如先愿42.难留9.细语62.续 何求25.焚椒58.续 自君别我后64.续 可怜小儿女41.别亦难61.续 千古艰难唯一死35.相逢何必曾相识40.错把韶华虚费66.续 恨极在天涯12.飒飒秋风66.续 恨极在天涯52.番外5 然诺重 君须记42.难留45.风逝(下)11.飘萍(下)14.十八年来堕世间14.十八年来堕世间40.错把韶华虚费12.飒飒秋风8.梦也何曾到谢桥37.从今别却江南路45.风逝(下)29.畅春园44.风逝24.身向榆关那畔行21.无数紫鸳鸯,共嫌今夜凉27.澹泊宁静9.细语3.饮毒48.夕阳前66.续 恨极在天涯34.吴头楚尾路三千45.风逝(下)29.畅春园36.天海风涛29.畅春园52.番外5 然诺重 君须记44.风逝35.相逢何必曾相识4.惊心35.相逢何必曾相识8.梦也何曾到谢桥9.细语40.错把韶华虚费29.畅春园66.续 恨极在天涯37.从今别却江南路46.行人莫话前朝事8.梦也何曾到谢桥5.玉青9.细语35.相逢何必曾相识35.相逢何必曾相识65.续 囚笼22.痴梦52.番外5 然诺重 君须记3.饮毒45.风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