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王夫人瞪大眼,惊吓与悔恨交织,她撑不住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己的手摇头。“不……”

“出去。”王将军突然镇定下来,弯腰捡起这五寸金莲簪,锋利如刀。

王夫人劈手夺过,拉着不明就里的王行简便走。

褚绯颜在殿前等了许久,四下宫娥太监没一个搭理他的。忽见一太监捧着圣旨,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一行人往东宫去。

皇后听说皇帝拜莫微为帅,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若是莫微再立军功,皇帝定会封他为将军。这样一来,王家将要交出一半兵权。

太监宣旨时,太子并未回避,而是笑着让莫微接旨。莫微犹豫不定,他为将帅,是父亲遗志,不接,愧对列祖列宗,愧对皇上与百姓的信任。若是接了,夫人该如何。

“莫元帅,接旨吧。”太监往前倾了倾。

太子也喜道:“先生……哦不,莫元帅,接旨啊!”

他若是为百姓而战,夫人,不会怪他吧。莫微神情淡漠,领旨谢恩。

太监笑着搀起他:“莫元帅,奴才告退。”

将军府已然忙碌起来,几个姐妹都为大哥感到高兴。程子瑜坐在秋千上,愁思起如独绪茧。表哥远赴边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战袍战马有莫聿去筹备,晓风自清醒后便沉稳许多,也会时常偷饮一壶浊酒,残月知道,晓风长大了。

他俩替少爷备下细软,又痛痛快快在练武场打一场,而后歪着身子坐在石阶上。晓风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小酒坛子,猛灌一大口。残月拍上他的肩:“你小子,酒量怎的这么好,是不是经常背着我偷酒喝。”

晓风的肩顿时麻了半边,他举起酒坛子递给残月:“来一口?”

“不必。”残月翘着腿,仰躺着,也不觉得硌人,微醺的阳光竟也有些刺眼,伸手挡了挡。阳光透过指缝打在他俊挺的鼻尖上,往下是抿着的唇,淡淡的唇色,像是在笑。

残月少有懒散的时候,晓风随手将酒坛子搁在一边,也躺下来,一手枕着,一手挡阳光,晒着暖融融的,倒也闲适。

“残月。”他小声喊。

残月嗯了一声,“我在。”

晓风声音又弱了几分,“残月,喜欢一个人,是何种感觉。”

脑海里现出那清冷如水的眼眸时,残月笑了笑,不答反问:“你有心仪的姑娘了?”

“不知。”晓风叹口气:“看见她时,我只觉着寻常。她不在时,我时刻想念。她走后,我方知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是何种滋味。”

残月肯定道:“看来,你确实是喜欢上人家了。”又多嘴问道:“是谁?”

“嗯——秘密。”晓风不肯多说。

——

暮云寨宛若空寨,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唯独不见人影。

一路上走得安安静静,他们却不敢大意。

练武场上,女子一袭青衫,银光闪闪的面帘荡在白皙的脖颈间。舞姿娇柔,环佩叮咚,若寒塘青莲,随风飘摇。

“大哥,小心有诈。”

扛着大刀的男子闻言,并不在意,道:“小小女子,有何可惧。”

若只是一位女子,倒还好说。可这一路走来静得诡异,忽然冒出个人来,让人心里没谱。

不知何时,寨门悄声阖上,众人的目光都在这女子身上,谁也没注意到。

洛韶容急旋慢转,裙袂似蝶。

凌冽掌风直向洛韶容而来,她舞步轻盈,几步躲了过去。方才她站立的地方,木板折了两三根。

在那人出掌时,人群中似乎有人喊了声“不要”,只是被刀剑声盖了过去。

恶战在所难免,洛韶容冷冷的笑,周身笼罩着凛冽寒气。既然你先动手,那就,休怪我无情。

几道身影如鬼魅飘出,挡在洛韶容身前,她们手拿盾牌,又有几人手持弩箭,洛韶容冷声道:“放箭!”

洛韶容手持弓箭,若是有人使轻功过来,她便一箭贯心。

三清透着窗缝观战,风竹暮兰在其身后,光听这叮叮当当的刀剑声,就为小姐捏了把汗。

三清挂过灯笼,目送杜昀走远时,洛韶容来寻过她。

脸上洋溢着笑容,笑嘻嘻的跑过来:“师父,他们要的,是疏影阁主和血灵,不如就遂了他们。”

三清想也不想,就拒绝:“除非他们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将暮云寨夷为平地,否则休想得到。”她说话时,洛韶容忽然靠近她,扑在她怀里。三清一愕,笑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师父,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暮云寨有事。”

三清伸手拍拍她的背,眼眶微微的红了,“我所教你的功法,都是疏影阁的根基。只要你活着,疏影阁便会有东山再起之日。算为师拜托你,带着阿川走吧。”

“师父不在这几年,我在一路上布下了火药,所以,暮云寨不会有事。”洛韶容眼睛依旧澄澈,她站直了身子,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连三清都忍不住道:“火药库远在霖州,知者甚少,为师都摸不清具体位置。”转念一想,应是她布在各处的暗桩打探到的消息。可转移火药到暮云寨,谈何容易。

洛韶容浅浅笑了:“我说的这处火药库,并非在霖州。说起来,还得感谢一人。若不是皇后在桐阳修建福寿阁,我也不会查到。”

“你是说,皇后?”三清曾听师姐说,与皇后有些矛盾。可私藏火药,是大罪,皇后已然权势滔天,造这火药库,有何用处。

“我曾查过阿娘,她因比武招亲嫁去将军府,当时与她竞争的人,是长公主,长公主有个闺中密友,是当今皇后王素月。那时,王素月攀着长公主这高枝,成为太子妃。若是长公主嫁给莫将军,于情于理,莫家也会提携王家,可莫将军娶了个江湖女子,长公主远嫁和亲。王家若想出人头地,只剩下一个王素月可以依靠。待太子继位,册封王素月为后,可后宫佳丽如过江之鲫,王素月害怕失宠,戕害宫妃,借刀杀人。王家也是各处笼络权贵,最终王素月的弟弟被封为将军,与莫将军平起平坐。”

“在皇帝察觉王家的野心时,王家已如千年老树,盘根错节。皇帝所能做的,便是削弱武将,捧起文臣。可这王家身后,还有个王素月。这些文臣,王素月没能拉拢的,下场便如邓氏。邓氏灭门之后,朝臣认清局势,或是与王将军交好,或是与莫将军交好,或是辞官归隐。这现任桐阳城主,也是皇后一派。桐阳原是花果之乡,近几年却四处招赘壮丁,修建福寿阁。我曾去瞧过,福寿阁方圆几里,不许使用明火,这壮丁也只在白日动工。经眼线探查,福寿阁底下,是个火药库,私藏的火药,足够炸毁整个桐阳。”

“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年纪尚小。若是守藩在外的王爷想回京夺权,拉下太子,轻而易举。”洛韶容见三清满脸震惊,她笑道:“我在后山建试炼场,一为训练杀手,二为堆放火药。皇后藏火药,怕是要对付这些王爷。”

三清心里五味杂陈,好像已经看不透这个孩子了。“你运来了多少。”

洛韶容轻笑:“全部。”她忽然严肃起来,“师父,劳烦将这些阵法毁去一些,引他们进寨,风竹暮兰知道引火线在什么地方,到时候,以箭为号。”

“咻”的一声,一支箭破风飞来,钉在窗棂上。几人吓一大跳,三清缓过神来嘱咐道:“要当心。”风竹暮兰齐声说是。

两人怀揣着几根火折子,从后门出去。

洛韶容的箭所剩不多,速度逐渐慢下来。众人发现后,越发拼尽全力,眼看快要攻进练武场。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土块飞起几丈高,震耳欲聋。

洛韶容忙道:“撤!”

几个姑娘毫不恋战,举着盾牌一瞬消失的没影。

轰!

练武场炸得粉碎。

众人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了,脚下有如巨龙翻身,一时血肉横飞,地陷山塌。

进暮云寨的路,彻底被封死。

梅岭镇的百姓看着远处空中漂浮着层灰尘,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出来瞧。一连几天,进寨数百人,无一人出来。有胆子大的百姓去瞧,发现山路被泥土封死,一时传出话来,这些人全部葬身于山崩。

王行简忽然拍桌,“一直以来都好好的,怎会山崩!”

小二看向另一位披着大氅的俊美男子,紧张道:“官爷,小的无半句虚言。若是不信,可自行去查看。”

褚绯颜脸歪向一边咳了咳,才哑着嗓子道:“晾他不敢有所欺瞒,不妨去瞧瞧,也好回去复命。”那日,他在殿前等到天将暮,才有个太监来回,皇上去了东宫,告诉他若无大碍,将就着些。

想了想,王行简点点头,他琢磨着,山里荒僻,也好动手除掉颜王。

数十官兵跑着追赶着两匹快马,追出一段路,速度便慢了下来。

褚绯颜策马飞奔,一时将王行简甩出去老远。王行简夹紧马腹,奋力追赶,却越掉越远,不一时,眼前只剩一个黑点。

他一边挥鞭,一边纳闷。颜王一介纨绔子弟,何时练就了如此高超的马术。

山里鬼气森森,王行简翻身下马,心道只这一条路,等等也无妨。他拉着马在河边饮水,看着水里的倒影,脸上依然肿着,没由来又是一阵抱怨,捡起石子往河里丢去,丢一个,骂一句,直到解了气才回过头。

依旧不见士兵跟上来。

褚绯颜紧紧抱着马脖子,马却忽然发了疯般将他甩下,褚绯颜滚进一边草丛里,又往下沉了沉,像是掉进了坑里。只听马嘶鸣了一声,而后不知冲向了何处。

身下是嶙峋山石,他动了动,浑身刺骨剧痛。他早知,是皇后要害他,出城便是凶多吉少,因此想装病推辞。

却终究,抵不过天意。

过了很久,耳边传来马蹄声,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经过他,错过他,愈来愈远。

褚绯颜叹口气,这大氅将他裹得像个蚕茧,费了大劲,强撑着翻了个身,脸面朝上。

稀稀疏疏的枝杈,像天空有了裂隙。

王行简走着走着,忽然勒马,前方树木倾颓,沙石遍地,一旁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他咽口唾沫,调转马头。

“……快,找找颜王。”只这一条上山的路,还有新鲜的马蹄印。他心里悲喜交加,颜王会不会跌进悬崖摔死了。如果没摔死,恐成祸患。可这悬崖这样高……

几个士兵站在悬崖边往下看,这里确实有凌乱的马蹄印,或许,颜王真的遭遇不测。

他们跪到王行简马前,痛心道:“颜王,殁了!”

王行简愣了愣,士兵忽然跪了一地,王行简下马,朝着悬崖的方向跪下,扬声道:“颜王,殁了!”

声音回荡在山里,惊起寒鸦四散。

不知怎的,褚绯颜头有些晕。只道是在地上躺久了,惹了寒气,等到王副将一行人离去后,他拽着树根草藤坐了起来。

“啪嗒”一声,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的的黑衣人飞身而下,戴着恶鬼面具,直愣愣杵在他眼前。

褚绯颜睁大眼,惊呼一声:“鬼!”白眼一翻又倒进坑里。

王行简忧心忡忡的回京,上报皇上,去往暮云寨的路上山体崩塌,颜王跌落悬崖,生死未卜。

皇帝听完,血气一下窜到头顶,险些晕过去。王行简的头埋得更低了,心里劝慰一番,这事非他所为,与他无关。可还是有些心虚。

良久,皇上才淡淡道:“你亲眼看见颜儿,跌进悬崖?”

王行简的心提了起来,支吾道:“禀皇上,跟随微臣的士兵可以作证。微臣在悬崖边发现马蹄印,虽未亲眼看见,但……”

“罢了。”皇帝闭着眼躺在龙椅上。

朝臣听完,神色悲戚,跪下高呼:“皇上节哀!”里里外外的太监宫娥也都齐刷刷跪下。

褚绯颜醒来,眼前竟然不是阴曹地府,身上仍是疼,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居然闻见浓郁的药香。他勉强起身,抬眼一瞧,泥炉前坐着个长发及地的男子,俊秀苍白的侧脸,手边小桌上放着一只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