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若说我名下的,三千人。”千机楼正如传言所说,内讧不止。‘三魔’不容‘六鬼’,各自都是狼子野心,对这楼主之位虎视眈眈。

杜昀从来不敢轻信任何人,他倒是平白无故开始艳羡起疏影阁来。疏影阁的功法,向来顾前不顾后,因为,她们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同伴。

三清倚栏远眺,很是惬意:“若是疏影阁度过此劫,你愿不愿意,留下。”

“不愿。”没有丝毫犹豫。这个回答在三清意料之中,也没什么难堪或是别的什么,她爽朗大笑:“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杜郎,一点没变。”

“可你变了。”杜昀声音低低沉沉,如古朴悠远的钟声。“你将解药给三绝之女时,本座便知,你应该没那么恨了。”

“原来你知道。”三清现在坦坦荡荡,没那么恨了,或许是已经不爱了。

“‘痴影’虽出自绝情谷,但你若想炮制出,倒也简单。你能倾尽全力教习她,是想利用她。”杜昀戴上面具后,转身便走。

三清浅浅一笑,对他道:“是!我利用她!!可她知道!!!”喊出话来,心里舒畅许多。

杜昀也不知听没听见,斗篷被风吹成花。

洛韶容就是这样,一旦信任一个人,即便是给她毒药,她也会笑着喝下。三清一直瞒着小五一件事,在洛韶容很小的时候,三清就跟她说了身世。经她循循善诱,洛韶容逐渐变得偏执,且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你怕什么,你就去面对什么。

怕蛇,就去捕蛇。怕血,就去打猎。当你习惯这一切的时候,你就会忘了恐惧。

若是洛韶容一直听信三清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她将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她还有爹娘。爹爹能诗善画,温柔可亲。娘亲虽也严厉,却也是个巧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洛韶容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就能文能武,厨艺女红也是信手拈来。

风竹提着食盒,走到洛韶容屋前,道:“小姐,面来了!”

屋里半天没动静,老夫人道:“咱们进去。”

两人坐着等一会子,洛韶容才回来,老夫人一瞧她鞋边沾的泥,便知她去了哪里。想是阿川也不愿走,老夫人心里发愁。面上却笑道:“容儿,来吃面。”

风竹将面端出来,用帕子将筷子擦拭一遍。洛韶容已走过来,低头闻了闻,接过筷子,坐下吸溜吸溜吃了起来。

她吃得这样香,笑得这样甜。风竹不由也跟着笑,她手里拿着个细长的方盒子,待小姐吃完。她打开来,是一支碧玉簪。

“小姐,瞧瞧,喜不喜欢。”

一看成色,怕是不便宜。洛韶容笑弯了眉眼,她这身衣裳,是老夫人亲手裁制的,身上佩戴的香囊,也是婶娘一早送来的。“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来,替我绾发。”

老夫人收起碗筷出去,洛韶容便坐到梳妆镜前,风竹拆开她的辫子,一下下梳着,往年,洛韶容总要在眉心点个圆点,让风竹替她打扮一番去镇上吃流水席。

今时不同往日,镜中人也似乎变了模样。风竹大了,包包髻变成了环髻,笑容也渐渐含蓄了。洛韶容胖了,气色好了,笑起来也没有往日那种疏离感了。

“风竹,你怕吗?”洛韶容笑着问。

风竹满脸天真,笑道:“有小姐在,属于下不怕。”

是有你们在,我才不怕。洛韶容执起朱笔,落在眉心。瞧着风竹将碧玉簪簪上,倒是配她这一袭青衫。

“拿剑来。”

风竹答应一声,将剑取来。“小姐……”她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我是师父的后手,你也是我的后手。”必要时,可以一死。洛韶容反而松了口气,持剑而去,檐下风铃叮叮当当,挂着的一溜子冰凌闪着光。

各处楼阁挂满了灯笼,雾气似乎染上了血色,晕在山间。杀伐之声荡于山谷,清溪血水流淌,这处不被世俗惊扰的仙境,终沦落为修罗场。

江湖高手集结,破除障眼迷阵,一条大路直向暮云寨。

路边花灯依然,黑衣人支起一条腿坐在门楼之上,面具后的眼睛半眯着,手拿弯月双刀,有着睥睨众生的强大气息。

这么些高手对付一个千机楼主轻而易举,一时刀戟钩叉,斧钺剑鞭,各自拿出看家本事,迎面而上。

杜昀旋身飞起落在几丈之外,门楼登时四分五裂,飘出一阵青烟,甜丝丝的香气晕散开。几人当即捂住口鼻,直奔杜昀而去。

不过两三回合,杜昀被团团围住,已有落败之势。一人举刀就要兜头砍下,却忽然身躯一颤,睁大了眼往后倒下。

有埋伏!

几人怔愣刹那,杜昀瞅准时机,一跃而起,有蛟龙出海之势,他凌空几步,匿于林间。暗器毒针铺天盖地,这些高手也是见过世面的,一面挡,一面逼近暮云寨。

有前辈开路,后来者源源不断,更有数人打马而来。不一时,兵临寨下。寨门大开,一众人止步不前。

——

万俟笙递上奏折,血灵遭劫一事,未能破案。各方豪侠聚暮云寨,剿匪除魔,是为血灵。

皇帝不想管血灵之事,可皇后吹了耳边风,皇帝不得已下令,由颜王与王副将带兵前去。

莫微初来东宫,便听这事,心不在焉,屡屡失神。太子出声唤他,莫微一哆嗦,道:“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

太子无奈道:“先生,这句读过了。”他将书卷放下,命宫娥端来点心。

“太子,微臣……”

“先生有话直言便是,先生若是不愿,本宫可与母后商议。”莫微心向战场,困在这东宫,着实屈才。

莫微道:“能得太子看重,是微臣的荣幸。”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由宫娥禀报给皇后。她拢拢鬓发,招呼亲信近前来,几重烟罗软帐缓缓拉上,皇后慵懒的抬眼一瞧,浅笑中藏着狠劲儿。

“告诉简儿,除掉颜王。”

王副将乃王将军之子,其名行简。年轻气盛,急于求成,对莫微相当不服气,本事不及莫家两位公子,却位比莫聿,全因姑妈宠着。王家深知,若想长居高位,必定不能让皇后失宠,所以也常在暗里助皇后做些害命之事。

王行简收到宫里来的密信,看过便烧毁。却想不通,颜王耽于男/色,以折磨下人为乐,虽残忍恶毒,却不成气候,姑妈何必除掉他。

褚绯颜似乎染疾,白生生一张脸,披着大氅,时而掩嘴咳嗽。宫里的太监来宣旨时,是侍卫搀扶着他跪下的。

他跪着却不接旨,太监见他这副模样,躬身扶他起来,脸上满是关切之色,“颜王若是无法胜任,还请随奴才进宫一趟。”

“有劳。”褚绯颜拂开太监的手,这些下人个个心比天高,虚伪至极,他一见便心生厌烦 。

太监仍是满脸堆笑,直到目送他进了马车,眉心顿现杀气。这些太监都是东宫的人,仗着皇后脸面,便觉得比其他宫里的太监体面,盛气凌人惯了,即便是正宫娘娘也得让着些。

待褚绯颜进宫去见皇上,太监只说皇上还未下朝,需再等等。太监转身去了东宫,将颜王如何抗旨不遵,如何藐视皇权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皇后果然动了怒,良久,唇角一勾:“且让他等着。”

后宫虽不得干政,但皇后有个官拜将军的弟弟,边关有何异动,王将军会暗里透露给皇后知道。

每逢苦寒天气,外族便会蠢蠢欲动,往年有莫璃将军守城,外族不敢侵犯。而今,将军已殁,外族便无所顾忌,烧杀抢掠,伺机入侵,边关水深火热,百姓苦不堪言。

皇帝重文抑武,眼下朝堂之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有莫璃风采之人。有朝臣提议,不若由莫微继承父志,与其弟莫聿同去边关御敌。

王将军有实权,却无将帅之才,只负责守护京城安危。所以,在百官力荐莫微为将时,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火气,上前跪拜道:“微臣愿领兵赴边关,平祸乱,护安宁!”

大殿上一瞬鸦雀无声,多半是愕然。皇帝扫他一眼,道:“众爱卿有何见地。”

一时无人敢言,他们明白,王将军背后之人可是皇后,此时若当出头鸟,皇后决然不会放过。

满堂寂然,这是皇帝想不到的。转念一想,大概是因皇后。可带兵出征不是儿戏,若让王将军挂帅,边关何愁不破。这次,是不能依着皇后了。

良久,皇帝道:“既然众爱卿觉得莫微是个人才,便由莫微挂帅,王邢渊、莫聿为将,三日后领兵出征。”

朝臣呼啦啦跪了一地,高呼英明。

一道圣旨送去莫家,莫微尚在东宫,便由莫聿做主领旨谢恩,厚赏了太监。太监行礼笑道:“奴才谢过莫将军,愿莫将军与莫元帅早日凯旋。”

有人欢喜有人愁,王将军下朝便急匆匆回府,牢骚满腹,无处发泄。恰巧王行简身着银盔,喜气洋洋的到处显摆,他行来大堂,见着父亲,话未说出口,就迎着父亲当胸一脚,踹得他转了几圈,结结实实的倒地,哎哟叫唤。

四下丫鬟见将军动气,没一个敢上去扶的,各自屏声静气,视若不见。

王行简哪受过这种气,艰难爬起,恶狠狠瞪了父亲一眼。却被王将军看个正着,他想收回目光已经迟了。王将军豁然起身,指着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还不消气似的又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子,恨铁不成钢:“你看看莫微!与你一样的年纪,就官拜元帅,取得公主为妻。你再看看你,整日游手好闲,只知寻花问柳。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王行简就要顶嘴,红着眼睛道:“龙生龙,凤生凤。怪只怪莫微他投了个好胎,莫璃将军年少成名,你呢!莫夫人……”

“啪”的一声,王行简的脸歪向一边,声音戛然而止,他嘴唇还未阖上。伸出发抖的手捂上脸,似乎不敢置信。无论他做的多过分,父亲顶多会口头教训几句,再不济罚跪几个时辰。动手打他,这还是头一遭。

这时,一道急促的女声传来:“谁?谁敢打我儿子!”

王夫人由两个丫鬟扶着一路奔向大堂,一身的珠光宝气,脸上带着厉色。屋里下人不敢吭声,王夫人脱开丫鬟,就上前去看儿子,只见他脸上清晰的指印,又红又肿。

“……阿娘。”方才王行简还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可见到娘亲,泪流满脸,就告状道:“爹方才……”

“够了!”王将军气不打一处来,他儿子能有如今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全因为王夫人和皇后宠着惯着。

王夫人可是撒泼的好手,一时抱着儿子哭天喊地,“简儿啊……我就知道你爹要抛下我们娘俩,让我们怎么活啊……”

王将军指着门发抖:“滚!给我滚出去!”

“哎呀……老天爷不开眼呐!让我嫁了这么个黑心肝儿的,枉我为他生儿育女,管着这么大的一个家啊!”王夫人哭哭啼啼,众人见怪不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也是常有的。往常这时候王将军便会先行退让,好声好气哄她几句,王夫人便也不多计较。

可这次,王将军是真的厌恶这个女人,见她不走,也不顾怜香惜玉,要将他俩推出去。

王夫人见他动真格的,一边哭闹,一边伸手取下一支长簪。她往日见着长相标志的丫鬟,就会担心这丫鬟趁她不在媚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金簪划破丫鬟脸面,毁其容貌。这时被丈夫推搡,鬼使神差就握着金簪,一通划拉。

料王将军也没想到,他这夫人固然骄纵蛮横,也不敢对他无礼。一时不妨,脸上便如刀割一般,鲜血涌出,见了红,三人瞬间愣住。

当啷一声,金簪掉落在地。王将军看向瞪着眼的夫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