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何潇晃晃荡荡起身,拄着剑:“是软筋散,越往深处越浓郁。”

白衍之精神饱满,后来的人也都能跑能跳,宁胥问道:“师父从哪条路来,居然没中毒。”他那眼神,倒像是希望白衍之中毒似的。

“嘿,这你就不懂啦。”白衍之笑吟吟道:“暮云寨有个习惯,寅时在各处下毒,毒性持续到申时左右,便散了。”

“啊?真的啊。”宁胥看看何潇,他还以为师叔是哄他们呢,没成想是真的。

一边有个戴斗笠的少年,酸道:“明月楼果然是消息灵通,连这些都知道。”

老三听了就不乐意了,冲过去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斗笠少年打量他几眼,吐出衔在嘴里的草叶子,哂笑道:“都知己知彼了,你们还会被困,啧啧啧,蠢材。”

老三捏紧拳头,白衍之笑吟吟走过来,将老三无情的拉到身后去,抱拳说道:“在下明月楼楼主,阁下是?”

宋谨嗤笑道:“堂堂明月楼楼主,竟然连剑仙之子都不知道。”

剑仙?白衍之疑道:“慕容悠?”

斗笠少年冷笑道:“正是家父。”

何潇唇角绷不住上扬,白衍之愈发夸张,笑得牙不见眼,“哎呀,朱大宝,长这么大啦!”

周遭一阵哄笑声,这剑仙之子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正是因为他这朴实无华却又很独特的名字。斗笠少年一听到这个名字,手腕一抬,就要拔剑,白衍之笑着按住他的手腕:“少年人别动气,这名字听起来多可爱。”

“闭嘴!”斗笠少年眼里两团怒火,白衍之笑道:“那该如何称呼。”

他的名字……确实羞于启齿,朱大宝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叫我朱少侠。”

白衍之摸着下巴,“这位朱……少侠,本座记得,你爹当年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比武,三把银剑砍出豁口,还扬言此生不入剑道。”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众人坐着休整,眼睛直往这边瞟。

那时候朱大宝一直跟着娘亲上山采药,也听得有过这么一件事,但父亲觉得耻辱,绝口不提。他抬眼看白衍之:“关你屁事!”

白衍之展颜一笑,“与你爹比武之人,正是本座。”还将手里的剑扬了扬,一举一动,分外欠揍。

老三放肆大笑。朱大宝怒火中烧,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算什么本事。他低下头,指节捏得咔咔响。

另外几个楼主谷主商议片刻,见这边气氛不对,连忙走过来,拉过白衍之道:“白楼主,听他们说这里像个迷阵,不如由我们这些没中毒的人去探路。不然,这么多人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白衍之看了眼负气的朱大宝,清清嗓子道:“如今之计,只能如此。”

“好,咱们走。”

远处灯影依旧,祝冉说,他们白日里是瞧着一处阁楼,顺着路走,不觉就迷失了方向。

白衍之与何潇心里明白,却都不说。在暮云寨有许多这样迷惑人的楼阁,在众人顺着路上山时,只瞧着远处有楼阁,便会踏上往楼阁去的小路,这些小路错综复杂,偶尔拐一道弯,眼前的楼阁便不是先前所见的楼阁了。就这样越走越偏,在发觉不对时,早已迷失方向。

一时去了些人探路。

老三老四老五合力刨了个小坑,老大老二将周边的草藤除去,几人生起一点火来取暖。周边一些人也效仿他们,可他们比不得清贫的明月楼,砍柴挑水都是亲力亲为。祝冉看他们有些人笨手笨脚,心里着实担忧他们会将林子也给点着。经师叔应允,老大老二老五就去帮他们生火。

脾气暴躁的老三老四就留在师叔身边烤饼。

形单影只的朱大宝往四处一瞧,这些人里有几个他叫的上名的,却也只是在江湖大会时看了个眼熟。目光不由落在两个相谈甚欢正烤着饼的剑客身上,他面容冷淡的走过来,直接坐到何潇身边。

老三老四见这人如此厚颜无耻,忍无可忍就要口吐芬芳。话到嘴边,就被师叔的眼刀子给吓得憋了回去。

何潇对朱大宝倒是关心备至,询问他为何一人来此。这朱大宝是慕容家的独子,慕容悠视他如掌中宝,生怕磕着碰着,但是……在他娘面前另说。

朱大宝努努嘴道:“是阿娘……让我出门历练,我听说除魔之事,想来长长见识。”

那便说得过去了。何潇将手里热乎的饼递给他,道:“此行诸多危险,你不该来。”

朱大宝咬着饼,闷闷道:“我不想让阿娘看不起。”

莫微睡得不踏实,赤白的脸皱成一团。

醒来时,枕边多了个蓝布包袱,抖开一瞧,是糖糕。

让他魂牵梦萦的人迎着月华,坐在他白日里坐的地方,手里拎着酒坛子,一手撑着窗沿,也没看他。

榻上一阵窸窣,莫微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洛韶容仰头喝口酒,满齿清甜。柳伯的百花酿,她素来喜欢。

她感受到莫微将她抱住,酒香里多出一丝突兀的檀香。这人真奇怪,嘴上说着对你不起,却要去做伤害她的事。

这一瞬,莫微有很多话想说,这一瞬,又有很多话说不出口。他只能抱住这清冷如玉的人,重复着那一句:“对你不起……”

洛韶容任他抱着,勉强露出一抹笑:“你与颜王为伍,屡次三番害我,我认了。教唆千机楼杀手暗杀我,这也罢了。我原想着,能与你安稳过一生,方不负娘亲所托。”寒疾难愈,师父的药也只能暂压毒性。她什么都放下了,只想苟活两年而已。

莫微摇头,“不,我没想害你……”

“呵。”洛韶容冷笑道:“下雪那日,我想邀你回暮云寨打猎,你却在与人商议,如何除掉我和南宫静。”

“嫁你,非我所愿。我不杀你,已是开恩。”洛韶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莫微拼命想抱紧她,却抵不住忽然来的困意。

再醒来时,天已大白。昨夜忽梦夫人,心中悲痛,泪湿枕巾。这时,他感觉到手边有什么东西,拿起一瞧,是个四四方方的蓝布包袱。

何潇一行人等到白衍之回来时,有人互相搭着肩休憩。

“衍之。”何潇喊了一声,浅睡的几人恍恍惚惚睁眼,各自起身。

几个楼主都是惴惴不安的模样,白衍之也是愁眉不展,让这些人的心往上一提。

白衍之道:“有人往这边来了,诸位戒备。”

明月楼弟子登时拔剑出鞘,白衍之朝何潇使个眼色,两人便将篝火扑灭,一时暗了下去。

头顶上的藤蔓呼啦啦一阵响,玄榆楼弟子搭箭上弦。箭一发出,各派弟子蜂拥而上。

数十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钻出,刀光剑影之间,不断有人倒下。

黑衣人数量不多,很快就被斩杀殆尽,可谁也不敢大意。正在此时,又有一波黑衣人加入战斗,数量多了一倍。

有人纳闷道:“这是千机楼的人。”

他们都听过千机楼与绝情谷结盟的消息,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千机楼杀手,为何会攻击他们。

不容他们细想,千机楼的杀手却如蝼蚁,力量不强,胜在数多。一波接着一波,这些人本就精力不济,一时恶斗起来,渐落下风。

白衍之本是来凑热闹的,眼看着自家弟子一个个倒下,这下却不得已要出手了。

三清站在楼阁上,望着山间隐隐雾气。她身侧的人披着斗篷,玉白的皮肤,唇畔一抹笑。三清手里拿着一张面具,似乎也在笑:“你可想好了,今日若是站在疏影阁这边,以后可就要遭万人唾骂了。”

杜昀满不在意道:“本座遭受的唾骂还少吗?这下,可是连绝情谷也得罪了。”

“无知晚辈,不成气候。”三清侧过脸来看他,剑眉入鬓,明眸如星,是张讨人喜欢的脸面。有那么一瞬,三清像是看到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一口一个姐姐,跟在她身后,念念不舍看着别家孩童手里的糖葫芦。

她敛了笑意,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杜昀道:“疏影阁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他目不转睛:“若是三绝还活着,该多好。”

三清听了,心里一酸,若是你知道,当时救你的,并非三绝。你会不会……听小五的话,为了我而留下呢?

莫微病恹恹的,残月将他扶上马车。丫鬟将南宫静这几日买的东西搬进马车,在南宫静身后站着。

程子瑜先进了马车,问道:“表嫂,怎么了?”

南宫静左等右等不见洛韶容,干脆跑过去问残月,残月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莫微轻声道:“夫人今日生辰,回家去了,过些日子再回京。”

残月连忙附和:“少爷本想多留几日,可明日要去……所以,只能先行一步。”

她点点头,莫微要入宫去,定然要提前准备官服,也是耽误不得的,便没再问,转身去到马车前,由丫鬟扶她进去。

洛韶容回到暮云寨,就听风竹说有人在密林与千机楼的人交手。

“这只是预热,棘手的还在后头。”洛韶容宿醉,眼下还未彻底清醒,“他们一日寻不到血灵,就一日不得安生。”

风竹似乎知道小姐想要做什么,急道:“小姐不可涉险,我们都听老夫人的,护着小姐离开暮云寨。”

“离开?去哪儿。”除了明月楼,她去哪儿都不会真正安全。

“小姐,属下求您。老夫人已打点好包袱,命属下与暮兰护送小姐和公子去春齐。”

洛韶容嗤道:“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你们护着阿川去罢,听话。”

风竹跪下道:“小姐,属下求您!”

“今日我生辰。”洛韶容伸手摸摸风竹的头:“听话。”

门忽然被打开,正是老夫人。她知道,依洛韶容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不答应便不答应吧,老夫人先让风竹起身,坐下道:“容儿,此战若败,你可知后果。”

洛韶容笑了笑,“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阿娘,今日我生辰,我想吃面。”

“好,风竹,随我煮面去。”

风竹抹着泪,跟着老夫人去了。

暮兰去劝修离,修离亦不答应。任暮兰磨破了嘴皮子,修离只顾饮茶。

不一时,洛韶容也来了,穿了身新装,编着两条辫子,暮兰看得一愣,退了出去。

修离见了她,起身作揖:“表姐若是来劝我的,就请回吧。”

洛韶容笑眯眯的,眸光清亮,这副打扮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笑道:“你当真不愿走?”

修离连连摇头,“我非贪生怕死之辈,此时走了,便不算是男儿。”

“那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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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我来。”

修离随着洛韶容进了竹林,不知绕了多少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列整齐的房舍,篱笆院里几只鸡正在啄食。他从来不知,这片竹林之后,竟有这么个地方。

住在这里的婶娘们已经去了几处楼阁,眼下也没有人,洛韶容指着一条小道:“从这儿进去就行。”

小路泥泞不堪,洛韶容走几步,就觉得鞋底沾了厚厚一层泥,她提着裙摆,不紧不慢走着。

未几,洛韶容停下,走到路边,踩在枯草上蹭掉泥,再不往前走了。等修离走过来,道:“这后面有几间屋,也没人住,但东西都齐全,你在这儿小住两日。”

“我该如何出去。”方才那片竹林,弯弯绕绕走了有半个时辰,应该是有阵法。

洛韶容笑道:“让你出去时,我自会来接你。”说完,一跃而起。

修离方伸出手,洛韶容便如一阵风钻进了竹林。

一处楼阁上挂起了灯笼,杜昀轻笑道:“挂灯吧,有人来了。”

在怔愣之中的三清倏然回神,再去瞧,又有一处挂了,她将面具还给杜昀,捧着盏红灯笼挂上,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不多,两千。现下,应还剩四成。”

三清摇摇头,心道这人还真是不把手下当人看。“暮云寨上下不过两百余人。”她惊道:“千机楼有多少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