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鸿飞思考了半日, 对梅玉说:“你坐过来些,我有事问你。”
她心中警铃大作,反而挪远了一点, 戒备地盯着他:“你要说什么?”
赵鸿飞黑着脸说:“你像个什么话, 怕我吃了你吗?”
梅玉只好蹭过来一点点。
他气不过, 干脆起身站到门口去, 一手扶着门框, 望着外面说:“我爹的情况,大概也就是两种。他要不是被冤枉,要不就是别人故意陷害。你跟我爹生活在一起, 知不知道他近来得罪了什么人?”
梅玉仔细想了想,慢慢说:“我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的。老爷得了一方汉王章。宝来玉鉴行的老板代人来收购, 他不肯出让, 两人差点吵起来, 会不会是这件事?”
赵鸿飞说:“为财,有这个可能, 可是没有必要陷他于死地吧?”
“那我就想不出了。老爷回家,不爱跟我谈外面的事的,”梅玉说着,忽然想起一桩公案来,“对了, 惠——周大人昨夜说, 官印丢失的那天, 老爷忽然离开官府, 再没有回去过。而那天我在家, 碰见老爷生横冲直撞跑回来,拼命砸东西, 生很大的气。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蹊跷?”
赵鸿飞疑惑地回头:“我爹几时发这么大的火?”
梅玉责备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老爷?当然不知道了。”
赵鸿飞脸色阴沉了一下,马上接着问:“你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摇头,“老爷不肯说,一连几天古古怪怪的,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面。过了半个多月,才慢慢好了点,但仍是不出门。”
赵鸿飞焦急地在房内来回踱步,“这是一个关键,他一定遇到什么事了。他不出门,表示他在躲某个人或某些事。他自己知道是出事了的!”
梅玉被他说得心里扑通乱跳,开始怪自己当时没有追问赵文素。
赵鸿飞停下来,“我们这样一直没头绪不是个办法。梅玉,我们立即去父亲的书房找找,看能不能知道他为什么发怒。”
她点点头。事不宜迟,两人立即就走到百花苑。
自从赵文素出了事,没有人有心思打理园中的花草。小道上铺了满地的枯枝萎叶,一派衰败的景象。
梅玉走着走着,停下来看看旱得干裂开的地面,低声说:“今年一滴雨都没下过,花都谢了。”
赵鸿飞也沉重起来,“是啊,父亲最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享受春光,不负春光。他回来看到,不知会多伤心。”
梅玉回头微笑道:“想不到你这样明白老爷。”
一阵风吹过,树上开的稀稀疏疏的桃花飘下来几瓣儿,沾在他们头发、脸颊上。虽然花瓣不如往年的水嫩娇艳,芬芳却犹存,令人恍惚。
赵鸿飞看到她面上憔悴的颜色,忽然说:“你注意点身体,别熬坏了。”
梅玉低下头,悲喜交集。多久没有听到赵鸿这样温和的声音了?自从娶妻后,他对自己都是冷言冷语的。知道他一直恨自己,恨和秦婉蓉成亲。
她想问一句,你还生我的气吗?却沉默半晌,忍住了。
她说:“我们进去吧。”
两人进到赵文素书房,在书架、书案上翻找。
找得筋疲力尽,一无所获。赵鸿飞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歇了口气,随手拿起手边一本书翻开,定睛一看,大叫起来:“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快来看。”
梅玉凑过来看,只见书中夹着一张素笺,上面潦草的几行字写道:
“我朝久受夷敌骚扰,朝廷软弱,无计可施。今朝闻之,昌州赋税又滋,盖文素之不争!虽有裂肌之痛、阴山之恨,非文素不为,不能为也!无奈何哉!无奈何哉!!!”
最后三个惊叹号触目惊心。
“父亲的火果然够大的。”赵鸿飞喃喃道。
梅玉说:“你看出来了些什么?”
“这上面不写着么,昌州的税又涨了,他觉得生气。不过这税涨了,他生什么气?”
梅玉郁闷地看着他,“我就是问你啊。”
赵鸿飞从前哪里管过什么生计问题,挠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我爹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国忧民了?不对劲吧。”
梅玉静静回想那天,赵文素发过火后,房间里一地的废纸,都写着“怒其不争”,跟现在这张素笺倒对得上号。
她安静地说:“老爷,他一定是独自承担了什么,没有给家人知道。”
赵鸿飞抬头,和她视线相对。她点点头。
“我们一定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才能找到方向,救父亲出来。”赵鸿飞说,“我立即出门,看能不能打点人手,让我们偷偷去牢里看他。”
她不能出门,只能等着。
这一等就过了好几天。
梅玉每天看着在门口逡巡的官兵,都怀着惴惴的恐惧。总有种错觉,稍不留神,下一刻他们就会闯进门来,带走什么人。
先是赵文素,然后是棠宁,不知道最后赵家会不会都空了……
想到这里,她一惊,连忙“呸”了好几口。
“姨娘!”有人叫她。
梅玉一看,赶紧上前扶住婉蓉,“二奶奶怎么来了?昨儿太医说了,你身体虚弱,很容易滑胎,需得一万个小心!”
婉蓉在她搀扶下慢慢坐在椅子上,按着胸口说:“我睡不着。刚才躺着恍恍惚惚,好像看到有人抓走官人,我去抢,忽然又出现两个牛头马面把我拉走。一下子惊醒了,才知道是梦,忒吓人了。”
“呀!”梅玉被她说得魂飞魄散,“这什么梦呀!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你别太胡思乱想了。”
婉蓉抚摸着肚子,低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好的预感,姨娘……”她忽然紧抓住梅玉的袖子,将梅玉又吓一跳,“孩子出世后,倘若我和官人真的不测,你能不能照拂它……”
“二奶奶,你别这样。你和二少爷能出什么事啊。你呀,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让太医给你开个安神定心的方子,就好了。”
梅玉极力安慰。
人就是这样,当有一个人比自己更脆弱、更害怕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坚强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赵鸿飞急匆匆奔进来,面有喜色,“梅玉,有门路了!你快准备一下,跟我去州府天牢看父亲。”
梅玉惊喜地跳起来,“真的?”
“真的!花了差不多二百两银子,加上彦清叔的斡旋,好不容易买通了狱卒,可以偷偷运两个人进去看一下。”
梅玉差点没晕过去,“二百两银子?二少爷你怎么搞的?”
“哎呀现在什么时候了哪里管得了钱的事,你快去准备吧,我到前面叫管家备好轿子,马上就出发!”
梅玉便不跟他多费口舌了。二百两换来一次探视,那把整个赵家耗空了,能不能救出赵文素?
她不敢想。
“官人,我……”婉蓉怯生生地看着丈夫。
赵鸿飞说:“这次只能去两个人,你行动又不方便,在家好好休养吧。”
婉蓉低下头去。
梅玉到厨房手忙脚乱捡了一点赵文素爱吃的小点心,想不出还要带什么,就被赵鸿飞催了。
她抱着个食盒急匆匆出门,上了轿子。颠簸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听到外面说:“到了!”
她掀开帘子走出来。
眼前一扇暗红的铜扣大门,两旁的石狮子高大狰狞。好几个官兵在站岗。
一个人迎上来,埋怨道:“鸿飞,你们怎么才来!”
是赵彦清。
赵鸿飞说:“已经尽最快的速度了!我们这就进去吧。梅玉,跟紧我。”
梅玉点点头。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她心里有些害怕,但想到很快能看到赵文素,她不由得激动起来。
赵彦清对她点点头算作招呼,带头走了进去。
一个牢头带着他们走入牢狱,光线一下子暗下来。梅玉用了一点时间适应。
那个牢头带着他们正准备往地下室走,忽然迎来一个狱卒,在牢头耳边说了句话。
牢头皱了皱眉,回头说:“赵爷,情况有变化,现在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去!”
“好嘛,你们昨天怎么答应我的!”赵彦清焦急地质问,“临时变卦,怎么安排啊?”
牢头低声道:“真的不行。你们快些决定,谁下去探望,时间不长,否则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赵鸿飞和梅玉两人不约而同上前一步,异口同声:“我去!”
牢头道:“到底谁去?”
赵鸿飞静默了一瞬,说:“让她去吧。”
梅玉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不及多说,就跟着牢头往前走。
狱卒又多嘴了一句:“等等,你带的什么?”
梅玉忙把盒子打开给他瞧,“就是一些糕点。”
“嘿……”狱卒假笑两下,“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经验的主儿,带这些东西来天牢。”
梅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正莫名其妙之际,赵鸿飞快步赶上来,把食盒拿走,把一个白色瓷瓶塞进她手中,低声嘱咐,“这是红花油。”
来不及多想,牢头催促她快走。
地下室潮湿阴冷,只有楼梯处有两盏油灯,阴森森的样子。梅玉按捺着恐惧,一路往里。
牢头停在一个牢房前,在一大圈钥匙中找了半日,将大锁打开,“进去吧。”
梅玉战战兢兢踏进牢房。里面相当暗,她瞅了半日,才看到角落蜷着一个人,邋遢得要命。
她看了一眼,立即回头说:“这位大爷,您是不是弄错了,我要看的是赵府老爷,赵文素。”
牢头道:“没错!你有话快点说,我到外面喝口茶,等会儿来接你。”
说完上锁走了。
梅玉疑惑地看那个肮脏的人影,还是疑惑,一脚踏出去,脚下一阵“吱吱”声,踩扁了几只蟑螂,还有几只飞了起来。
梅玉吓得尖叫一声。
那人影动了一动,虚弱的声音传出来,“梅玉,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