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澹虽精于奇门遁甲,擅布机关阵法,可景彧此人,却并不懂得这其中的门门道道。
景彧所仰仗的,不过是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与一颗阴险狡诈的心。
当司空堇宥触动了墙壁上的机关时,一道又一道的破空声接连响起,在火光的映照下,可见无数支暗箭自墙壁射出。
与此同时,那十只石柱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景彧一边要躲避石柱,一边又要留心周身的暗箭,身形便愈发狼狈。
司空堇宥站在原地,面色阴冷,眸光幽深,冷眼旁观着。
这样的机关,若是换做厉澹,想必很快便能破解。
但好在此刻困在机关中的人,是景彧!
景彧的神色愈发慌乱,力不从心至极,很快便被暗箭刺中了肩头。
他双眉紧锁,不知何时便站在了石室最中心的位置。
随后,十只石柱将他团团围住,于他周身不停地旋转着。
石柱一边旋转,一边向景彧靠近,包围圈便也越来越小。
莫大的压迫感笼罩在整间石室内,景彧瞪大双眼望着距自己越来越近的石柱,眼底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他想要闯出去,可石柱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全然容不下他的身躯。
他想要纵身跃出,可石柱却直抵头顶的墙壁,没有任何缝隙。
暗箭仍在飞射着,景彧渐渐没了躲避的力气,围在周身的石柱却替他抵挡了大半的暗箭攻击。
他透过石柱间越来越小的缝隙,寻到了司空堇宥的影子。
一瞬间,他沉下双眸,竟全然冷静了下来。
他蓦然开口,道,“我这一生纵横天下,极少遇上能与我抗衡的对手,当初那神秘的金袍男子是一个,而你司空堇宥……则是另一个!”
“只是可惜,你这一生终是走到了尽头。”司空堇宥沉声回道。
突有一只暗箭闯过石柱间的缝隙,刺进了景彧的膝间,令他蓦然跪了下去。
他咬紧了牙关,抓着那根铁棍,瞅准了时机,将它自石柱间扔了出去。
此刻两只石柱间的间距,正好能够容下他的武器。
铁棍自石柱间飞出,向着司空堇宥所在的方位,凛冽而来。
司空堇宥感受得到那股震慑人心的强悍力道,他立即向后仰身,企图避开这狠辣的攻击。
然,这一击必然蕴含了景彧全部的力道,饶是他的动作再快,也终于慢了那么一步。
铁棍一端的利刺泛着森冷的寒芒,最终划过他的鼻尖,向后飞去,最终撞击在蜿蜒的石壁上,直直刺了进去。
司空堇宥只觉鼻尖火辣辣地疼着,他直起身后,伸手抚上鼻尖,便触及一片温热的液体。
鲜血的气息萦了满鼻,他鼻尖上的一块肉,便被那利刺生生削了去。
索性这只是小伤,他自袖中摸出一张手帕,折叠整齐后覆在鼻尖,而后将其系在后脑处。
他快速处理了伤口,再抬眸时,景彧的低吼声随之传出。
但见那十只石柱已紧紧贴着,随着它们的不停旋转,突然有了些许变化。
有六只石柱停止了移动,另外四只则继续向景彧挤去,且速度快极,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便撞击在了一处!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四只石柱齐齐撞在了一处,仅仅相贴着,容不下半点缝隙。
更为强烈的血腥之气弥漫在整个石室中,十只石柱皆停下了动作,石墙上也再无暗箭涌出。
一时间,天地都静了。
司空堇宥微微蹙眉,瞧见有鲜血自那四只石柱间溢出,汩汩而流。
他再也瞧不见景彧的身影,感受不到除他之外的任何气息。
他敛了敛眸,蓦然转身,快步离去。
待司空堇宥自原路而返,走出密道时,厉澹也正巧自先前的洞中爬出。
那尊贵的一国之君如今已是满面的尘土,双眸腥红,看似狼狈之际。
可他手中的长剑上却流淌着鲜血,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二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厉澹沙哑着嗓音,沉声吼道,“好你个司空堇宥,竟然留了这么一手!能够在地下豢养毒蛇,你的本事还真不小!”
司空堇宥向他走去,天空突然开始落雨,伴随着阵阵狂风,肆虐人世。
“景彧呢?”厉澹蓦然眯眼,冷冷地问。
“死了。”司空堇宥淡然回道,“连骨头都不剩。”
厉澹的身子猛地颤了颤,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他又不得不去相信,一时间怒火顿生,愤恨交加。
“如今,轮到你了!”司空堇宥说着,突然脱下了身上的战甲,将其扔在地上。
而后,他抓着长剑,翻了翻手臂,一身的阴冷之气尽显,“与你们厉家人多年来的恩怨,终是要了了!”
“哈哈……”厉澹见状,竟蓦然仰头大笑,笑声中掺杂着七分张狂,三分苍凉。而那苍凉,应是为了祭奠刚离去不久的景彧。
笑过后,他也脱下了那一身黄金战甲,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同样阴冷地望着对面不远处的司空堇宥。
“朕倒是从不曾想过,你我二人间的恩怨,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终结。不过也很好,早在许多年前,朕就要想要领教领教你司空堇宥的真本事了!”
厉澹话音未落,司空堇宥已动身,向他冲了来。
风雨之中,二人将决一死战。
荣阳城,司空府。
直至两盅茶水下了肚,厉清再也耐不住性子,蓦地将茶盅摔在桌案上,翻了脸,“将本王的母妃交出来!”
黎夕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道,“王爷难道不是来与我相商的吗?莫不是您答应了我的条件,这才急着要见瑜妃娘娘?”
将黎夕妤沉稳自如的神态看在眼中,厉清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既是商议,总该让本王瞧见自己的母妃安然无恙才是!”
“既然王爷如此迫切,那么也好。”黎夕妤说着,轻轻拍了拍手。
下一刻,一阵刺耳的开门声响彻寂夜,她身后的那扇门扉,开了。
屋内并未燃烛,可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足以照亮屋子。
厉清在瞧见屋内的景象后,猛地站起了身。
他抬脚便要冲去,却被守在一侧的墨影拦下了。
“你……你们,竟然敢对本王的母妃用刑?”厉清的眼眶于顷刻间变得红润,他伸手指着黎夕妤,满心的怒火。
黎夕妤并未回眸,却也知晓此刻瑜妃的模样该有多么狼狈。
“王爷慌什么,瑜妃娘娘只不过受了些皮肉之苦,依旧好端端地活着,站在你的面前!”黎夕妤轻点桌案,笑道。
厉清怒极,竟与身侧的墨影动起手来。
听着二人间的拳脚相向,黎夕妤双眉一蹙,敛了所有的笑意,嗓音也变得冰冷,“王爷是不顾瑜妃娘娘的安危了吗?”
她话音一落,屋中守在瑜妃身边的辛子阑突然有了动作,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立即抵在了瑜妃的脖颈。
霎时间,厉清收了手,不敢再造次。
而瑜妃被捆绑在木桩上,被堵住了口,只能不停地支吾着,却无法开口说话。
“王爷,如今您也见到了瑜妃娘娘,是否该好生考虑与我合作的事了?”黎夕妤的话语冰冷极了,再也不似先前那似笑非笑的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冷戾。
厉清将双拳捏得“咯吱”作响,不得不再度坐回在软垫上,腥红着一双眼眸瞪着黎夕妤。
“你就不怕本王率兵踏平了这小小的府邸?”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
“王爷若真要如此做,又何必等到现在?”黎夕妤的眼中尽是冰冷,“您深知如今这天下的局势,虽想随性而为,却终究忌惮我家少爷的实力。”
黎夕妤的口吻万般笃定,拿起茶盅把玩着,一字一句地道,“王爷,您已没有别的选择,更没有任何退路!”
厉清的身子颤了颤,目光越过黎夕妤,望向她身后的屋内。
也正是在这时,辛子阑将瑜妃口中的布料取出,却并未收回利剑。
“清儿……”瑜妃唤出了声,嗓音嘶哑,且颤抖,“我的孩子……”
厉清的眼底有泪水萦聚,他紧紧咬着牙,“放了母妃!”
“可以。”黎夕妤点头,“只要王爷肯答应我先前提出的条件,瑜妃娘娘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
“清儿,你不要答应她,莫要理会我的死活……”瑜妃哭嚷着。
厉清的脸色阴沉至极,“倘若,本王不答应呢?”
“不答应?”黎夕妤重重地放下茶盅,“王爷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
夔州,城东墓陵。
风雨肆虐,非但无半点停歇之势,反倒愈发猛烈。
司空堇宥与厉澹纠缠相斗着,二人皆拼上了毕生绝学,将一身的武力发挥到淋漓尽致,以全力与对方拼杀。
起初,二人尚且不相上下,谁也无法伤到对方半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司空堇宥渐渐处于上风,尽管他腰间受了伤,尽管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生出阵阵疼痛,他的攻势也依旧凌厉无比。
两把剑相撞在一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散出,却很快被大雨冲刷。
脚下的土地渐渐变得泥泞,二人因强大的撞击力纷纷向后退去。
司空堇宥的步子站得很稳,手中剑尖直指厉澹,“你害了那么多人,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他再度动身,快速向厉澹冲去。
厉澹已有些力不从心,却咬紧了牙关,迎了上去。
此番,几个回合下来,司空堇宥更加占据了上风,手中的利剑仿佛与他融为一体,在厉澹的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
过往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自六年前母亲受辱的那一刻起,至三年前父亲受刑入狱,再到后来是厉澹掐着黎夕妤的脖子,将她送向悬崖边的景象……
每一幕都宛如利刃,狠狠地剜在司空堇宥心口,令他只觉一阵憋闷,似有些喘不上气。
他便将这股憋闷之气尽数转变为恨意,出招更加凌厉,再也不给对方留任何还击的机会。
可他并未注意到,厉澹连连败落的神色下,隐藏了怎样的阴险与狠辣。
二人相距甚近,突有一股烟气袭来,有某种粉末状的物质,飞进了司空堇宥的双眸之中。
即便天降大雨,也依旧令他的视线受损,双眼火辣辣地疼着,一时间看不清任何。
下一刻,他只觉手腕处生出一阵刺痛,下意识便松了手,长剑坠地。
他心头一惊,迅速抬脚,狠狠地踢在身前男子的腰腹处,双手则探向厉澹的手掌。
视线虽是一片黑暗,可他感觉得到利刃所散发出的森冷之意。
他拳脚相向,几经争斗下,终是令厉澹手中的剑也坠落在地。
随后,二人徒手相斗,一拳又一拳的攻击落在对方身上,皆拼了全力。
司空堇宥的双眼疼痛无比,他不停地眨着眼,突有雨水飘进眼中,将那疼痛加倍放大。
他痛苦极了,攻势也随之减弱,很快便挨了不少拳头。
却突然,一阵极其强烈的痛感自肩头生出,很快便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双眉一拧,强忍着剧痛,视线中多了几分昏暗的光,不再似先前那般漆黑。
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睁大了眼,去迎接雨水的冲洗。
与此同时,厉澹的拳再度袭来,他感知到方向,便也出拳迎了上去。
两拳相撞,却听“咯吱”几声响,司空堇宥只觉自己的指节快要碎裂,那疼痛不亚于肩头的痛感。
随着雨水的清洗,他的视线也逐渐恢复,从昏暗变得朦胧模糊。
他瞧见厉澹的右手上,竟带着一只铁套。
“哼!”司空堇宥冷哼了一声,并不畏惧那铁拳。
想不到,他一心一意要与之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可对方却提早做了准备,暗中使诈。
他踩在稀泞的泥土中,长靴陷入泥中,衣襟早已在大雨的侵袭下湿得透彻,有鲜血流淌。
厉澹目光阴狠,挥舞着铁拳,再次向他袭来。
他立即闪身,避开了铁拳,随之抬脚,狠狠地踢向厉澹的双膝。
厉澹跌在地面的那一刻,不忘以另一只手抓住司空堇宥的脚踝,将他也拉倒在地。
于是,二人在泥泞中纠缠,已顾不得任何招式与章法,单凭蛮力,挥打着对方。
可司空堇宥先前被铁拳狠狠砸了两下,此时难免有些吃力,很快便又挨了几拳。
随着二人的扭打,厉澹突然翻身将司空堇宥压在身下,随后挥着铁拳,狠狠地砸下。
司空堇宥咬紧了牙关,以双手承接这狠命的一击。
不远处,隐约有马蹄声响起,伴随着风雨,距他越来越近。
厉澹的铁拳却重重地压了下来,司空堇宥再也承受不住那强悍的力道,以双手托着铁拳,最终砸在胸前。
铁拳落下的那一刻,五脏六腑似是在一瞬间被击溃,他察觉不到更加深厚的痛感,却觉有腥甜直冲喉头,最终自口中喷出。
他毫不怀疑,倘若方才他不曾以双手抵挡着,那么厉澹这一拳砸下,会立即要了他的性命。
厉澹将手抬起,作势便要再砸下一拳。
司空堇宥心一横,迅速伸手抓了一把泥土,向厉澹的眉眼摔去。
另一只手则去抵挡厉澹的铁拳。
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一拳砸下,他即便不死,应当也要离死不远了。
故而,他用尽全力去抵挡厉澹的攻击,身子则向右侧艰难地移动着,企图避开这一击。
就在此时,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嘶鸣声,下一刻,只见两只马蹄抬起,将厉澹给踢了出去。
铁拳的力道随之消失,司空堇宥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高大的竺商君,瞧见它的前腿仍在滴血,却毫不犹豫地将矛头对准了厉澹。
厉澹被竺商君踢倒在地,司空堇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瞧见了不远处坠落在地的长剑。
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却咬牙站起了身,一步一颤地走向利剑。
待他将长剑握于手中,再转身向回走时,却见竺商君抬起前腿,向厉澹踏下。
竺商君最终没能踩在厉澹的身上,就在它的前蹄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厉澹已挥舞着铁拳,向它袭去。
它本就受了伤的前腿再次遭受重击,发出一声哀鸣,再也站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司空堇宥见状,只觉心底生生地疼着,莫大的愤怒侵蚀了他的大脑。
他抓着剑,以尽可能平稳的步伐向躺在泥泞中的厉澹走去。
厉澹咬着牙想要起身,司空堇宥却越走越快,最终赶在他站起之前,到得了他身侧。
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厉澹的心口,迅速刺去。
他筹谋多年,忍受着世人所不能忍,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一离去,甚至要狠心伤害此生最爱的女子……
这么多年来,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他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权势,更不是为了向天下证明什么。
他只是想要替惨死的母亲报仇,他恨了整个皇室,只想以这种最危险却也最快意的方式来了断恩怨。
因为他知道,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夺走他最引以为傲、最珍视的东西。
而对于皇室子弟而言,他们这一生最看中的,便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既然如此,那他便将皇位夺来,他要高高在上,要将仇人踩在脚下,要给他们带去最残忍的掠夺与伤害。
而他等这一刻,已等了太久太久……
久到众叛亲离,久到身边再无亲近之人……
剑刃刺进厉澹心口的那一刻,天地似是在顷刻间变得安宁。
他清楚地听见皮肉撕裂的声响,听见厉澹闷哼出声,听见鲜血沿着剑刃,汩汩而流。
“哈哈……”眼前的人却突然笑出了声,鲜血自他嘴角涌出,他笑声嘶哑,“司空堇宥,你以为杀了我,又能如何呢?你的母亲……她永远也不会活过来了……而当年的事,也永远不会被抹去……”
司空堇宥的手臂颤了颤,他凝眸望着厉澹,压低了嗓音,回道,“杀了你,虽换不回母亲的性命。可唯有杀了你,我才能与过去道别,拥有新生。”
说罢,他猛地拔出剑,一时间鲜血飞溅,溅在他脸上时,竟感觉不到任何温热的气息。
厉澹的身子随之倒下,他再也没有任何气力,独自陷在泥泞中,双眸大张,死不瞑目。
司空堇宥的身子也随之颤了颤,颇有些摇摇欲坠之态。
他转身,向一旁的竺商君走去。
到得它身侧时,他终是没了力气,直直跪了下去。
竺商君的眼角一片湿润,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它发出低低的呜咽,一只前腿仍有鲜血流淌,关节处却肿了起来。
司空堇宥伸出手,探向它的膝关节……
手指刚触碰到它的皮肉,它便蓦然嘶鸣出声,似是痛极了。
司空堇宥只觉眼眶酸涩,他收回手,转而去抚摸竺商君的脑袋。
在大雨的侵袭下,它的毛发早已湿透。
“我知道你很坚强,你一定要挺下去,我会寻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司空堇宥开口,低低地说着,嗓音却有些哽咽,“事到如今,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了……”
他不停地抚摸着它,指尖划过它的眼角,触及一阵温热。
它低鸣着,似是在回应他的话语。
厉莘然纵马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的兄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而司空堇宥则跪坐在竺商君身边,于夜色中,历经风吹雨打。
荣阳城,司空府。
眼看辛子阑已动了杀机,利刃即将划破瑜妃的咽喉,厉清终是低吼出声,“我答应你!”
“王爷是否想清楚了?”
“你说的没错,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过我母妃的性命。”
“既是如此,还请王爷信守承诺,三日内,我要看到成效!否则,令堂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放我母子二人归隐。”
“好。”
随后,黎夕妤挥了挥手,墨影立即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厉清最终又望了瑜妃一眼,便蓦然起身,转身大步离去。
黎夕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缓缓起身。
她转身走进屋中,瞧着一身血迹的瑜妃,连忙开口,“还不快将瑜妃娘娘松开!”
墨影得了令,迅速上前,替瑜妃松绑。
“多谢您了,瑜妃娘娘。”黎夕妤轻声道谢。
瑜妃一边摇头,一边脱下满是血迹的外袍,内里是她自己的干净衣物,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该由我感谢姑娘才是,”瑜妃开了口,轻叹道,“争夺皇位,凶险万分,我不愿清儿踏上那条不归路。我的性命并无所谓,这些年来若不是清儿暗中相护,我早就没命了。身为皇室中人,倘若厉家灭了,我们也不应苟活。可如若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我也盼着我的孩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瑜妃的一番话,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令她的心猛地一颤。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想起了狠心的父亲,想起了……黎家。
骤然心生烦闷,她摆了摆手,示意墨影将瑜妃带走。
夜早已深了,黎夕妤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
也不知如今司空堇宥身在何处,他那里的夜空,也是这般美吗?
辛子阑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侧,随他一同仰首。
“回到家乡的那些时日里,我时常于夜半时分转醒,便走出房门仰望夜空。每每我都会想着,你是否也会在同一时间,与我仰望同一片夜空……”辛子阑的嗓音有些缥缈,却掺杂着几分缱绻情意。
黎夕妤心头一滞,自心底生出几分苦涩。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便窘迫地垂下了头。
好在这时,辛子阑又开了口,“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吧……”
有了厉清与崔宁的煽动,朝中百官很快便划分为两方阵派。
一方依旧坚守本分,绝不动摇对厉澹的衷心。
而另一方,自然是坚信司空堇宥能够打败厉澹,要将他推举为新皇。
一时间,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也被此事惊动,却清一色地支持了司空堇宥。
只因自厉澹即位后,百姓们受了苦受了难,却有传言称:自司空堇宥去往蛮州后,蛮州的百姓们再不曾受到朝廷的压迫。
局势骤然大变,却颇合黎夕妤的心意。
她于三日后放了瑜妃,厉清信守承诺,带着母亲远走高飞。
黎夕妤派了人暗中跟随,倘若厉清有任何异动,立即除之。
崔爱生的花柳疾也在辛子阑的医治下得以治愈,经过此番教训,想必他日后也断不会再流连于花街柳巷。
崔宁虽想尽早离京,可黎夕妤却迫令他留在京中,直至司空堇宥回归。
厉清贵为王爷,碍于身份,自然不能留太久。而他离开后,总有一人需得引导百官,崔宁再合适不过。
一月后,经历了人心动荡的皇城,表面上看似平静,可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
几方势力皆想夺得那皇位,最终却在墨影的安排下,一一败落。
黎夕妤虽不知晓司空堇宥在这京城中安插了多少人手,但她知道:他所培养出的人,各个都是精英,足以顶起一片天。
这样看似平静的情势,最终止于一个消息——厉澹战败。
这消息火速地传遍了京城,京中顿时炸开了锅。
百姓们奔走相告,群臣有喜有忧。
一时间,就连街道边上乞讨的人,都知晓了一件事:这穷奇国的天,就要变了!
转眼又是两月匆匆而过,这个寒冬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温和。
黎夕妤坐在司空府花园的杜鹃树下,怀中抱着个暖炉,笑意盈盈地望向对面的辛子阑。
在二人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棋,其上黑白交错,排了个满满当当。
这两月来,她已无须操心太多事宜,一切都交由墨影去打理,她很是放心。
可在府中憋着也有些无趣,她便与辛子阑下起了棋。
二人皆是不通棋艺者,总是会将棋盘摆得满满当当,到最终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她的伤势已好转了大半,虽时而仍会感到四肢无力,却再也不曾抽搐过。
她的头发也又长长了些,已有了及肩的长度,可她依旧戴着那张浅蓝色的头巾。
一月前,墨影收到了司空堇宥传来的信件,信上写着他已率领百万大军向京城进发,要墨影提早做好安排。
算着时辰,他也该归来了。
“近日你笑得越发开怀了,看来是真的很想念司空堇宥了。可别等到他归来的那一日,你又胆怯地不敢见他了!”辛子阑一边拾捡棋子,一边打趣道。
黎夕妤心情很好,脸颊浮上两抹红晕,回道,“我与他分开了整整两年,这两年里也仅仅见过他三次,真正能够看见他的,也只有一次。他是我心上的全部,我又怎会不思念。”
她话音落下后,瞧见辛子阑的眸光微微一暗,却转瞬即逝。
她知道,兴许不该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语,可心中的喜悦,却总又忍不住与他分享。
辛子阑很快收拾好棋盘,二人互相对望着,片刻后相视而笑。
即便谁也不通棋艺,却也依旧想要继续对弈。
“来来来,猜拳,谁赢了谁便走黑子!”辛子阑嚷嚷着,对于猜拳这个游戏,似也是百玩不厌。
黎夕妤做好了准备,辛子阑倒数三声后,二人一起出拳。
最终辛子阑取胜,他兴高采烈地执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最中心。
在二人看来,似乎谁先走一步,谁便能取得胜利。
可他们最终纠缠到底,也依旧分不出胜负。
就在二人自顾自地斗到自以为最激烈的时刻,墨影出现了。
“夕姑娘,再有两个时辰,少爷便能抵达城门下了!”墨影十分激动,眉眼中尽是期盼。
而黎夕妤闻言,手中的白子陡地坠落,一时间竟有些错愕。
待她回过神后,全然将下棋抛在了脑后,立即起身,冲出了花园。
一个时辰后。
黎夕妤自房中走出,她换了一身火红色的衣袍,本想为自己梳个精致的妆容,可倒腾了大半个时辰,结果却不尽人意。
她便作罢,将脸清洗干净,戴上那浅蓝色头巾,站在了墨影与辛子阑的面前。
“小妤,为何穿得如此艳丽?”辛子阑的眸中有惊艳的光芒闪过,却忍不住问。
实则黎夕妤穿得并不艳丽,火红色的衣袍上无任何花纹的修饰,只是一袭再简单不过的绸缎。
可她素来淡雅,加之今日气色很好,这才显得格外耀眼。
黎夕妤莞尔一笑,却道,“我只是希望,在他望向众人时,能够一眼便将我认出。”
说罢,她看向墨影,话语中透着几分急切,“我们现在可以出门了吗?”
墨影眼中含笑,“一切皆听少夫人的吩咐!”
黎夕妤又喜又羞,立即转身,向府门走去。
行出了几步路后,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辛子阑,“子阑,你不随我们同去吗?”
辛子阑摆了摆手,而后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我可是半点也不思念司空堇宥,对于迎接他,没有半点兴致!”
黎夕妤也不强求,却缓缓垂下眸子,终究有些不安。
辛子阑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我不会在这时离开的,快去吧,早些见到你的心上人!”
黎夕妤这才放了心,随墨影一同出了府。
而这一次,她并未戴上斗笠,更不曾遮了面。
这是自她离开黎府后的几年来,头一次敞开面容,大大方方地行走在荣阳城的街道上,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百官们也已收到了消息,于城门前排成几个纵队,毕恭毕敬地等候着。
百姓们见此阵仗,也隐约有所预感,怕是要迎来大人物。
朝中犹有少数的官员不愿臣服,守在了皇宫中,誓死要与司空堇宥抗争到底。
京城仅剩的三十万兵马本在一名将军手中,最终也因着崔宁的游说,放弃了兵权。
那三十万兵马此刻并未出动,故而,待司空堇宥回归时,他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抵皇宫。
站立在百官前的,是几位与墨影身穿相似着装的男子。
见到黎夕妤后,纷纷行了礼。
最终,黎夕妤便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她身边有墨影守着,即便不穿这一身火红色的衣袍,也依旧夺目。
泱泱百万大军,在司空堇宥的带领下,绵延十里之外,逐渐逼近京城。
司空堇宥驾着一匹颇为健壮的马儿,竺商君由天宇照看着,跟随在队伍的最后方。
他遥遥望着远处的城墙,心中五味陈杂,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归途中,他曾去往那片山林,却并未瞧见辛子阑与黎夕妤的身影。
二人留下那空旷的小木屋,便不知去向。
他心中有担忧,有思念,恨不能立即去寻她。
可他无法在这最后的关头抛下大军,便唯有一路向前。
行走在他身侧的,是季寻、邹信、阿莫等人。
厉莘然并未跟随大军一同归京,他独自一人远走,同样不知去向。
至于张业,他的大仇已得报,又替司空堇宥降下泱泱大军,最终功成身退,告别了司空堇宥,归隐于江湖朝野之外。
瞧着越来越近却又紧闭的城门,司空堇宥的面目,却也越来越沉。
“稍后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切记,万不可伤害百姓。”他压低了嗓音,对身侧的季寻与邹信道。
二人立即点头,“明白!”
可之后发生的事,却超乎他的想象。
待大军逼至城门下,季寻正要开口喊话时,那厚重的城门竟蓦然开了。
本以为会有千军万马自城内冲出与他们拼杀,却不想……
门缝一点点张开时,他瞧见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便再也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