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王敦与天子之间关系日益紧张,以至于永昌元年新年让江左过得极为惨淡,无论各大世家还是达官贵族似乎都无心过年,连皇室都没有举行任何新年庆祝活动。
整座建邺城内反而有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司马睿为了以防万一,早就给几位心腹将领下了秘密旨意,时刻防备着王敦生乱。
刚过完春节,天子司马睿突然接到一封告密信,上面详细记录了周札已暗中背叛朝廷、与王敦勾结之事。
这封密信让天子暴跳如雷,眼下决战在即,周札在这个时候背叛,对司马睿而言绝对是致命的。
周扎可不是一般人,其出身江左豪族,是名将周处的小儿子,又是江左世家中少数手握兵权的人,眼下正领兵万余驻守在石头城,是建邺的西边屏障。
假若周扎投靠王敦,将会让整个建邺防线全线崩溃,王敦一旦叛乱将可沿长江直取建邺。
当然了,由于这封密报来源不清,司马睿并非没有怀疑其中有诈,甚至他怀疑这密信就是王敦散播出来的。但是像背叛这种事,上位者一向是抱着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态度,因此即便周扎没有背叛,司马睿也不可能再信任对方。
但周扎是江左世家代表,司马睿担心撤换对方,会引起江左世家怀疑、猜忌,从而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万般无奈之下,司马睿一边令戴渊、刘隗二人加强建邺防务,以防万一另一边则急召王导进宫商议对策。
自天子接受郗鉴劝谏,跟王导和解之后,司马睿对王导是愈加看重、信任,一度想在百年之后托孤王导。
而王导终不负天子期望,竭尽全力帮助司马睿稳定朝堂,拉拢江左世家,并抑制堂兄王敦发动叛乱。
王导虽同是琅琊王氏出身,却与野心勃勃又嚣张跋扈的王敦不同,其性格温和,又没有丝毫谋反之心。
当天使来到王导府上时,发现王导正大宴宾客,在场的都是江东名流。
众人纷纷疑惑不定地看着天使,搞不清天子为何要在晚上急召中书监大人进宫。
面对不断催促自己快行的天使,王导面不改色地问:“可是天子身体有恙?”
“非也!”面对位高权重的王导,天使也不敢太过催促,只好按捺住性子,恭恭敬敬答话。
“那是后宫妃嫔、太子突染重病?”
“非也!天子、太子、后宫妃嫔均无人有恙,是天子思念中书监,欲相见。请王大人快快随奴婢进宫!”
面对急得直跳脚的天使,王导仍旧不紧不慢地问道:“既然无人患病,那就是有外敌袭击江东?”
看着王导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天使有心发火,但一想到权势滔天的琅琊王氏,只好将心中怒火往下压压,很快又摇摇头否认了王导猜测。
“既然天子、后妃、太子、百官均安然无恙,又不是外敌入侵?天子能有什么大事急招老夫入宫觐见?你回去告诉天子,就说今日天色已晚老夫暂时不便进宫,有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之后再说吧。”
说完王导就不再理会天使,而是继续回到宴席中与众宾客饮酒作乐。
天使看到王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差点儿把肺气炸。可最终他只能恨恨离去,打算好好在天子面前告王导一状。
对于恼羞成怒而离去的天使,王导并未放在心上,他今日表现得如此嚣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眼下江东局势不稳,各方势力颇有些像惊弓之鸟,受不得一丝惊吓。
就在刚刚天使降临王府时,王导分明从诸位宾客眼中看到一丝慌张,显然不少人都以为天子急召王导入宫,是因为大将军王敦起兵叛乱了,就连王导有那么一刹那也出现了慌乱。
好在关键时刻王导稳住了心神,并经过刚刚一番表演,成功稳定了人心,眼下众人脸上再也不见丝毫慌张。
不出意外,天使回到皇宫好好在天子面前告了王导一状。而司马睿听完天使添油加醋地汇报之后,感到非常愤怒,差点儿忍不住要派兵将王导抓来问罪,幸好被旁边的太子司马绍拦住了。
“父皇且慢,儿臣以为王公此举乃是为了朝廷考虑,请父皇谨慎行事。”
“为朝廷考虑?”司马睿眉头紧皱,想不通太子所言何意。
“父皇,眼下你逆贼王敦蠢蠢欲动,江东各地人心不稳,您突然于夜间急招中书监进宫,难免不被外界胡乱猜疑,从而引发不必要的动乱。相反明日天亮之后,通过宴席上各宾客之口,中书监所作所为定会传遍建邺,此举必将大大安定人心,这对日后对抗王敦大为有利。”
听了太子一番解释,司马睿眼前一亮,满腔怒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司马睿不傻,很快就想清楚了个中曲折内情,忍不住抚掌叹曰:“茂宏真乃国之柱石也!”
“陛下,那,那……”告王导刁状的天使傻眼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天子。
“好了,你再去王府上走一趟,代朕向中书监大人以及各位宾客致歉,就说朕不该为了鸡毛蒜皮一样的小事扰了众人雅兴,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啊?”天使面色突变,完全没想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蠢货。”
随着太子出言呵斥,天使忙不迭地退出大殿,再次往王导府上而来。只是这一次面对王导时,天使态度变得愈加恭敬低调,再不敢有丝毫不满。
看着去而复返的天使,王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觉得天子还算聪慧没有白费他一番心血。
经过今日他一番努力,即便还不能完全稳定人心,但起码外界不会像过节期间那么人心惶惶。
但是王导并非不知轻重,天子能连夜派人召他入宫,显然发生了十分棘手的事。
因此翌日一大早,王导便坐车直奔皇宫。
“昨夜若非爱卿处置得当,建邺非出大乱子不可!”
面对天子殷殷夸奖,王导谦虚地表示:“昨日臣乃不得已而为之,请陛下恕罪。”
“诶,茂宏言重了,卿何罪之有?说起来是朕莽撞了。”看着进退有据的王导,司马睿十分欣慰。
然再一想起近在咫尺的威胁,司马睿心情迅速变得糟糕起来,他语气沉重道:“朕急着找爱卿来,是有事商议!”
“陛下莫急,有事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尽管天子急得都火烧眉毛了,但王导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闻言司马睿脸色一红,说起来他乃一国之尊,但论养气功夫真不如眼前的王导,实在叫他感到汗颜。
“爱卿,这是去年大司马夫人来建邺时,进贡给皇宫的茶叶,是外面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的好东西。爱卿且先尝尝这上好的茶水,等下我们再详谈。”
司马睿重重吐出一口气,将心底的慌乱彻底丢掉,面色一整,却也不再急着谈事,反而吩咐宫女为二人奉上茶水。
茶水入口,王导果然感到一股清香正从肺腑传遍周身,辽东私藏的贡品果然不是一般俗物,远比市面上最上等的茶叶强多了。君臣二人就这样相对坐在大殿中,你一杯、我一杯品尝起茶叶来,天子虽不曾开口,但其实已在脑子中不断想着待会儿该如何开口。
其实司马睿怀疑的很有道理,这个消息的确是王敦心腹钱凤散播出去,目的自然是挑拨周札与天子的关系。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这事对王敦而言都是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