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似曾相识

三个月之后, 墨尔本。

章衍将车泊到车库停好,推开车门的瞬间听见楼上传来咣当的声响,似乎是什么摔了一地, 动静不小, 然后是很急的脚步声, 来回穿梭。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随手锁了车, 抬腿穿过院子往房子里面去,管家一早就听见他车的引擎声,便跑着过来开门。

“您回来了。”

章衍将手中的钥匙和外套扔给他, 抬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他回来的急, 一路超速回来他出了不少的汗, 微微黏腻的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立在门口抬眼看楼上, 问:“今天吃药了么?”

管家自然知道他是在问谁,摇了摇头:“sheena小姐似乎身体不舒服, 喝了没两口又吐了。”

章衍横了他一眼,突然发了火:“吐了也要让她喝,连个人都照顾不好,我要你们一群人什么用?”

他说着,就往楼上走, 二楼拐角的地方设了一个单独的套房, 里面的用度一应俱全。他推开门的时候, 入眼是满目的狼藉, 玻璃的碎片洒了一地, 塞了天鹅绒的抱枕被撕开来,随意的扔在地上, 里面的绒毛还有很多在空气里飘动。阳台边上的绿植被摔在地上,整个屋子像是被抢劫过一样,乱糟糟的。

但是他没有在意这些,他环顾屋子的四周,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口一滞,下意识转身看向门后,那人居然就站在门后面,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裸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和侧脸上隐隐还带着血迹,手指紧紧攥着一片玻璃碎片,长长的睡裙将她从脖子到脚裹得结结实实。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注意到她在微微颤抖。

她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眼睛里除了恐惧什么都没有,章衍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发疼,他尝试靠近她,轻声叫她的名字:“sheena,是我,章衍。”

他试图一点一点的接近她,温声和她说话:“乖,把碎片给我,你流血了,我带你去处理伤口,乖。”

站立着的人,似乎渐渐放松了戒备,他伸手去拿她手里的玻璃碎片,却不知道是他突然靠的太近还是怎样,sheena受了惊,手中的碎片从他的手臂上划了过去,伤口不深,但是有些长,鲜血快速的流了出来。

站在一边的管家下一步就要过来,章衍却微微抬手,然后他看向黎欢,依旧轻声哄:“乖,别害怕,来。”

他极尽可能的温柔对她,因为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能让人学会珍惜。

他应该庆幸自己比傅远殊更先一步找到她,并且把她带回澳洲休养。

只是她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黎欢并没有经历那场爆炸,但是她却在那场绑架里受了重伤,章衍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脑部受到重创,生命体征已经微弱。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她了,好在上天终是眷顾他,黎欢活了下来,却忘记了一切。

她经常在梦里尖叫着醒过来,哭着在屋子里面大叫,那就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一秒都不肯放过她。

但是这还不是最坏的事情,最坏的是黎欢的心理出了问题,她变得越来越敏感,乖戾,自残倾向严重。最初的两个月里,他曾经亲眼看见她拿刀子割自己,一刀子划下去,鲜血顺着光洁的小臂流下来,她却像是不知道疼。

医生说,她压力大,经受的事情给她的刺激让她无法承受,她找不到发泄口,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纾解。

章衍专门为她找了一个心理医生,可是无论别人问她什么,她都一句话不说,呆呆地看着远处,眼神涣散。

而这三个月以来的心理治疗,让她稍微缓解了一些,她开始愿意开口和章衍说话,平时看起来除了沉默多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她一旦做噩梦,整个人就像是失了控,做出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事情。即便如此,她还是对那天的事情绝口不提,章衍每次尝试性地问,她都会说,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可是就算她潜意识要忘记,却还是躲不了整夜整夜的噩梦。

不知道是不是鲜血的原因让她稍微安静下来,章衍成功拿走了她手里的碎片,凑过去缓缓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试图缓解她的情绪。

黎欢依旧还在发抖,她半天才伸手抓住他的衬衣,章衍垂眼,隔着睡衣都能感受到她浑身冰凉,像是一点生气都没有。

直到他把她安抚好了,才轻声喊她:“我们去处理一下伤口好不好?”

这次她不再抗拒,表现的温顺许多,由着他牵着她的手带她下楼。

她蜷在沙发,不发一言,章衍坐在一边拿消毒棉给她处理伤口,酒精抹上去会很疼,但是她只是很轻微的颤了一下,一声不吭。

像是经受的多了,便习惯了疼痛一样。

章衍慢慢地帮她上药,又用纱布给她包扎好,他做的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至宝。

黎欢木然的盯着他看了半天,最终伸手另外一只刚刚包扎好的手碰了碰他的手臂,语气微显僵硬:“喂,你的伤口,也包一下吧。”

章衍微笑,抬头看她:“我的名字叫章衍。”

“章衍?”

“嗯。”

“中国人?”这句话在他耳里听着无比熟悉,早在他们相识之初,也是在墨尔本,是他开口问的这句话。

章衍停了停,拿一边的小剪子把多余的纱布剪掉,然后点头:“是的。”

“那……我的名字。”

“你叫sheena。”

“sheena?”

“嗯。”他点头,下意识抬手护住她的肩膀。

“那我有中文名字么?”她又问。

章衍一愣,手指在她肩侧顿住,停了一下才回答:“没有,你……”

他话还没说话,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就疯了一样响了起来,聒噪刺耳,黎欢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章衍眉头一皱,第一个动作就是拔了线。

不多时,管家从外面推门进来:“少爷,刚刚是您母亲打来的电话,您看您是不是接一下?”

章衍看都没看他,只是回头看向黎欢:“管家说你今天没喝药。”

蜷在沙发上的人点头,脸色微微有些抗拒:“不想喝,想吐。”

她近来胃口一直不好,吃点东西都会吐的死去活来。章衍一直当她是原来受了刺激,但是此时看着她苍白的脸,他心里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下意识去攥她的手,黎欢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从沙发上跌下来,章衍的脸已然铁青,他皱着眉头,盯着她半天不做声。

黎欢被他看的心里慌,呼吸都不自觉地重了起来,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害怕。

章衍很快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他努力让自己不绷那么紧,闭了闭眼睛才扯出一丝笑:“等下我带你出去吃饭,你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出去看看过。”

黎欢看他:“我不记得了,我以前也住在这里么?”

“……嗯,”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半晌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似是一声苦笑,“你总是能让我看见最不堪的自己。”

黎欢不明所以然:“嗯?”

“没什么,我让人给你拿套衣服。”

“嗯,我……”她下意识要站起来,欲言又止。

章衍笑,似是猜出来她要说什么:“衣服会长一点,外面不算太暖和。”

她点头,她怕穿过短的衣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潜意识里对那个噩梦的恐惧。那感觉太真实,撕裂她衣服的手,近乎狰狞的笑声……

……

晚上的时候,章衍带了她去吃饭,他开车带着她进入市区,那里是整个墨尔本最繁华的地方,黎欢本身没有什么食欲,她还是困倦多余任何感觉。

车子停在一家中餐馆门前的时候,她还昏昏欲睡,章衍侧过身子给她解开安全带,将她垂下去的发丝撩上去,轻声问:“要我抱你进去么?”

黎欢迷迷糊糊地看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气氛的稍许暧昧,她只是摇头:“不用。”

下了车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家面馆,她微愣,站在门口像是突然动弹不了,直到章衍牵了她的手进去。

他们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点了两份牛肉面,期间黎欢一直呆呆地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或者屋内的陈设。

这一切都太熟悉,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那份面被服务生端上来,她盯着自己拿筷子的手看了半天,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喧闹的中餐厅里,好像只剩下她自己的声音:“你以前是不是也带我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