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这些人加上皇太子李豫先后出来拜见太上皇,与太上皇叙旧寒暄,这让朝臣中的一些人蠢蠢欲动,都要冲出来拜见太上皇,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玉真公主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冒着一定的政治风险出场,显然是有自身政治目的的,也是有各种利益驱动的。而皇太子李豫就更不用心了,他要用太上皇对自己的肯定来增强自己这个储君的合法性和合理存在性,提升威望。
李豫派系的不少臣子都要酝酿出来拜见太上皇。
李亨心里的不爽上升到了极致,同时担心也在一点点升腾起来。他向一旁的鱼朝恩投过暗示的一瞥,鱼朝恩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这个时候,这种情势下,不适合皇帝说话,需要有一个具有分量的臣子出来替皇帝控制局面,但鱼朝恩在争权夺利、打击异己方面是一把好手,却缺乏应有的政治视野、大局观和随机应变能力。
敏感时刻,他即揣摩不出皇帝究竟想要干什么,又不知道如何控制局面。
李亨又望向了李泌和杜鸿渐。
但这两人也有些无奈地回望着皇帝,面露为难之色。
在宗法上,太上皇是昔日皇帝,本来就在名义上享有皇帝的所有权威;而在私情上,太上皇是皇帝之父,宗室大臣向太上皇示好并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李泌和杜鸿渐觉得自己镇不住场面,也不想出头去当恶人、唱这个黑脸,得罪这一大批的宗室大臣。
李亨恼火地暗暗跺了跺脚,向跨在马上面色肃然的孔晟望了过去。皇帝目光炯炯,隐含期待。
孔晟微微一叹,知道皇帝是想让自己出头当这个恶人。孔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在如今的位置上,其实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剑,必要的时候,必须为皇帝铲除障碍掌控大局。
至少在防止太上皇复辟的立场上,皇帝和孔晟是一致的。李隆基复辟,会引发一系列的负面影响,也不符合孔晟的政治利益。
至少,李隆基复位当了皇帝,肯定会将孔晟打入冷宫,这是必然的。
见皇帝深沉的目光投向了东侧的兴庆宫。兴庆宫是李隆基做藩王时的府邸,后成为长安城三大宫殿群之一,居于宫外。皇帝突然临时改变,不愿意让太上皇进入属于自己的地盘,改而安置在兴庆宫,也是这一瞬间拿定的主意。
孔晟断然挥了挥手,南霁云等禁军将领分头率戒备森严的禁军士卒立即做好了镇压场面的准备,而南宫望则率隐蔽在暗处的便衣神龙卫立即由暗转明,悄然将鱼朝恩等太监冲开,开始清场,将皇帝牢牢护卫在其中。
这一切的布局和掌控在瞬间完成,很多朝臣都没有感觉到形势的悄然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察觉到原先道路两侧充当仪仗兵的禁军士卒防线无形收缩,防止各种骚乱的产生。
皇帝暗暗点头,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孔晟的确是他值得信任和倚重的重要膀臂,在关键时刻,孔晟再一次表现出超强的掌控大局能力和对他来说非常欣慰的忠诚度。而这,是鱼朝恩这种太监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孔晟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李泌和杜鸿渐。这两人面面相觑,暗暗苦笑。孔晟心里冷笑道,这两人都被皇帝破格提拔为宰相了,却没有一点为皇帝冲锋陷阵的觉悟,这样下去,肯定要引起皇帝的猜忌。
孔晟向两人扫了一眼,就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躬身拜了下去,大呼道:“臣等恭请太上皇移驾兴庆宫,陛下、太上皇将在兴庆宫大宴群臣,为太上皇接风洗尘!”
孔晟的声音洪亮而有力。
李隆基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而玉真等人则面色骤变,就算是皇太子李豫都吃了一惊。谁都知道,皇帝准备将太上皇安置在太极宫,半路里突然改成了兴庆宫,这……
在朝臣眼里,兴庆宫和太极宫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太极宫算是正统的大内,而兴庆宫只能叫南内,太上皇安居南内,意味着他彻底脱离了皇权中心。
玉真等人正要反弹叫嚣,却见无数彪悍的禁军士卒分开人群围了过来,片刻间,禁军副统帅南霁云威风凛凛率数百禁军悍卒轰然跪倒高呼道:“恭请太上皇移驾兴庆宫!”
玉真丰腴秀美的脸上惊怒一片,她站在那里扭头望向了皇帝,皇帝面不改色,她又恨恨地瞪着孔晟,孔晟更是神色平静无动于衷。
这些宗室心里对孔晟的恨意可想而知。但如今的长安城,已经不是过去他们翻云覆雨的时代了。孔晟掌控军权和神龙卫,除了皇帝之外,无人可动他分毫。若是他们敢当众冒出头来,恐怕孔晟会采取暴风骤雨一般的打压手段。
李豫心里轻叹,却不得不为父皇李亨的临时决断而赞一声。关键时刻,李亨当断就断,表现出霸气峥嵘的一面;而在这种时候,他所重用的孔晟发挥出不可替代的作用,也让李豫再次对皇帝的用人之明刮目相看。
就连李豫都不得不承认,皇帝用孔晟掌控长安形势,绝对是非常英明正确的决断。
实际上,太上皇复辟也不利于李豫的利益。李豫一直认为,太上皇安置在兴庆宫是最妥当的安排,只是皇帝念在父子情分、又担心引起天下臣民的诟病,准备安置在太极宫,他也没有话说。如今皇帝改了主意,李豫乐见其成。
李豫悄然退了出去。
李豫这么一动,满朝文武中至少有半数都沉默了下去。
单剩下玉真这几十号人,还能起什么风浪?
“恭请太上皇移驾兴庆宫!”
数百禁军悍卒的高呼声震动全场。
高力士和陈玄礼无奈地交换了一个悲哀的眼神,高力士慢慢扶起李隆基,附在老皇帝耳边轻轻道:“大家,回宫吧,保重龙体要紧!”
老皇帝明白自己大势已去,纵然有不少忠于自己的朝臣宗室暗中推波助澜,但却无法逆转大局。他心底那丝仅存的一线希望,也由此彻底破灭。
老皇帝落寞伤感地转身在高力士搀扶下上了銮驾,索性闭上了眼睛。銮驾缓缓启动,孔晟挥挥手,南霁云率禁军悍卒紧随其后,名为护驾,实为监视和监控。
禁军一路将老皇帝一行数百人送入兴庆宫,这才返回各自岗位值司。至于兴庆宫内外的守卫,则交给了老皇帝身边的数百宿卫执事。
老皇帝就此入驻了兴庆宫,自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玉真等人索性带着旧时的一群老人和梨园艺人,居住在兴庆宫内,陪老皇帝饮宴歌舞作乐。
就在老皇帝还朝的第二日,李亨下诏表彰高力士和陈玄礼两人护卫太上皇的功绩。高力士原爵渤海郡公,现加官开府仪同三司,赐五百封户以食租税。大将军陈玄礼封蔡国公。
高力士和陈玄礼被皇帝册封褒奖,谁都明白是名义上的,也是皇帝做给天下臣民看的。高力士和陈玄礼也是饱经风雨的老江湖了,焉能不明白自己如今尴尬的处境,虽然获封,却还是低调行事,没觉得有什么好荣宠的。
高力士也就罢了,在兴庆宫依旧充当太上皇内侍太监头子,照顾老皇帝的饮食起居。而陈玄礼则卸甲归家,除在兴庆宫当值外,就安心闭门不出,从不与外界交往。
当然,如今的长安城中,陈玄礼虽然旧识不少,但却没有人登陈家的门,与昔年的门庭若市相比,陈大将军府上门可罗雀凄凉至极。
他是名义上的大将军,但手下已经没有了一兵一卒,只负责数百兴庆宫宿卫。在长安城里,他这个老皇帝的麾下、过了期的大将军,除了在府中逗弄儿孙享受天伦之乐外,也就没有了任何价值。
原本,老皇帝这种颐养天年的生活也算不错。在注定无法复辟重掌大权的情况下,只要老皇帝安于现状,皇帝那边肯定不会有任何动静。
只是太上皇不是一个人,围绕着他的是一大群人,人一多是非就多。而且,很多人不甘于蛰伏在兴庆宫内,撺掇,老皇帝也是静极思动,就出宫走走。
老皇帝去了太极宫,甚至还带着銮驾去了大明宫,老皇帝一连三日都在皇城宫城内带人游荡,身边陪侍着的除了玉真公主等宗室之外,还有内侍王承恩、魏悦及很多梨园弟子常娱侍左右,出行声势浩荡。
玉真等人的野心和不甘心可见一斑。老皇帝没有察觉自己被人当成了利用的幌子,只有高力士洞若观火。只是高力士无论怎么苦劝,老皇帝都不听。
这与老皇帝的本性有关。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可以闭门修身养性的人,几日的蛰伏之后,他很快就忘记了过去的疮疤和种种不堪,开始缅怀追寻往昔的荣耀,寻找和昭示自己这个太上皇的存在感。
甚至,老皇帝还接受了玉真等人的建议,准备下诏命有司为他遴选秀女充实兴庆宫。同时,他还命人公开搜罗召集昔年他在宫中培养的乐工舞女,准备再次组建属于他个人的宫廷歌舞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