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布大教堂,夜11时30分。
一连几日停电,克劳德神父窗口的蜡烛在风雨中摇曳,猛然噗地一下熄灭了。
神父的住所是教堂二楼一间独立的房间,在圣殿的后面,中间隔了一道坚固的石墙。他一贯保持着平淡简朴的苦修生活,房间里除了墙壁上硕大的十字架外只有一张床。他坚持认为忽略肉体的存在可以让灵魂得到安宁,并且得到救赎。透过这间石头屋子的窗子可以俯视教堂**的各个角落,窗子的右侧是一段木梯,那里是唯一与地面相连的出入口。
丹尼尔在回到这里的第二天就拆除了那段木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编织得结结实实的绳子。每到夜晚,他都会把绳子收进屋里。“为了以防万一!”丹尼尔对神父说。的确,收起绳子,二层的房间几乎成了悬在空中的一间石堡。但即使这样,深夜接连从教堂**发出的古怪声响都让神父整夜无眠。
今夜,沉闷的鼓声又突然把刚刚上床的神父惊醒。风越过窗台吹进房中,一道耀眼的霹雳在此时照亮了室内,他惊奇地看到丹尼尔端正地立在房间中央,身子一动也不动。
神父猛地一惊,眼睛死勾勾地盯着他。
“我本不想惊动您,可您还是醒了。这是我在雅克布教堂呆的最后一夜,今夜我将有所收获。”丹尼尔的声音并不高,可在神父听来却盖过了窗外的风雨。
“你要去地穴?现在!”神父的心猛地一缩,他真是个疯子。
“哦,不!”神父近乎哀求,“这太可怕了,你会死在那儿的。”
丹尼尔抬了抬受伤的左臂,肩头象被什么蜇了一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剩下的时间不多。对于这次孤注一掷的冒险,他想好了,如果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他将随时应战。就算是陷入绝境,他想也许死在自己的枪弹下会更加爽快一些。
“我希望活下来,但我必须找到线索……,除非我死在寻找它的路上!要活着就要穿越死亡。感谢您的款侍,请原谅我的冒失。”丹尼尔没有再回头,转身用一只手抓住了房门口处的绳索。
看在上帝的份上……,尽管这近乎疯狂,可,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克劳德神父现在突然感到轻松,多年来一直困扰他的迷团也许能够在今晚通通解开。
神父抬腿下床,慢慢站了起来。
克劳德神父终于又开口说话了。“等一等。”他慢吞吞地说:“也许,我能帮上忙。”
※ ※ ※
当丹尼尔和神父向南走过碎石小路,穿过果林的空地时,清冷的风裹挟着雨水刺激着他们的每寸肌肤。克劳德神父紧随在丹尼尔身后,试图理清思绪,却只感到阵阵寒意。他手中握着FG42步枪,这使得心里少了些恐惧,但他无法减轻自己的焦虑感。那令人恐惧的传说中的地狱的入口一直锁定在他的脑海里。
在风雨的夜里,去揭开那一直困扰他心灵的神秘迷团,无疑是对自己最大的挑战。森林里堆积着尸体的图景再次在他脑海闪过,神父深吸了一口气,裹紧橡胶雨衣使劲地迈动着步子,那幅景象在头脑中渐渐淡化。
“神父,请记住:除非迫不得已,不要开枪。”丹尼尔打破了沉默:“那些‘鬼’会被枪声惊醒,我们最好不要惊动它们。”
克劳德神父更加感到紧张,作为一个经历过二战的老军人,神父当然明白丹尼尔的意思,枪在这种场合甚至不如没有。隐伏在暗处的‘鬼’也许看不到,但却一直在那儿。‘鬼’会象上次一样把他们包围。
“可我们用什么作武器?”神父低声道。
丹尼尔望了望一脸茫然的神父:“用冷兵器”。
冷兵器,神父向前望去,他看到丹尼尔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当然!他忘了,最原始的也是最安全有效的。
这种弯刀是十七世纪尼泊尔的“国刀”,但在欧洲几乎很少有人使用。它有着匪夷所思的古怪形状,刀身在手柄处突然向下弯折,这使得其劈出的距离永远比想象得要远,并且在刀身底部会有小小的V形凹痕,可以将拔出后的鲜血导引,以免沾污刀柄。这锋利无比的刀其实不仅仅是一件古怪的兵器,那是护身符。在任何一个晚上,在廓尔喀军人手中,矮小的战士能够准确而无声地把刀削在英军的头上,划开对方的头颅恐怕花不了一秒钟的时间。
他们继续向南穿越果林里的蜿蜒小径。丹尼尔手中夜灯的光亮像刀子一样把夜幕划开,在犬牙交错的岩石中间,圆顶石屋废墟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
他们走近后,神父看到外沿的围墙已经倒塌,生锈的铁门歪斜在一边,一块块的滚圆的石头散落在中间的空地上,露出一处黑暗的洞穴。入口看上去像是战争时期用来防御空袭的地堡。神父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他想,这儿简直象是一处祭坛。遗憾的是,上次从这里逃脱的时候没有仔细察看端倪。
“我们得跳下去,”丹尼尔走近后说。
即使是在白天,这也是难以做到的。神父举起夜灯向洞穴里探视,光线照进洞中马上被层层的黑暗吸收了。目不能辨物,听觉就变得分外敏感,但漆黑的夜晚,耳边除了风雨的声音,只有时隐时现的雷声。
然而,侧耳细听在雷声之中还夹杂着另一种不易察觉的声音——是“嘁哧咔嚓”的指甲挠墙声,在午夜后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神父俯下身子,不会听错的,声音来自洞穴深处!
“轰......”一声炸雷响过,伴随着雷声,挠墙的声音更大了。神父转头凝视着丹尼尔,在这样的夜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即使他经验老到,也不由得脊背沁出了冷汗。
“您也听到了?”丹尼尔看着他问。
神父抬头盯着他的脸,确信丹尼尔并没有现出惊鄂的表情。“对不起,你说什么?”
“您肯定听到了,不是吗?”丹尼尔镇定异常,手指向地穴。
神父点了点头。“那是什么声音?”
“尽管我跟您一样对那里一无所知,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地狱入口。”丹尼尔大声说,显得格外兴奋。话音未落,已经提着夜灯,深吸一口气,一弓身钻入了地下。瞬间,地穴被夜灯照亮,里面传出丹尼尔转动身体的声音。
神父独自站在那里,望着风雨中的夜色。他知道他这时候如果就此罢手尽快离开,用不了十五分钟就可以回到温暖的床上。然而,他等了将近七年就是要等这样一个机会,知难而返自是可以全身而退,但这却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神父惴惴不安地感到自己似乎将要穿越到另一个世界,步入一个虚幻的境地。在这种夜的氛围中,他犹如做梦一般。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一跃,也跟着跳了下去。
※ ※ ※
神父的脚瞬间踩上了根根湿软粘滑的物体,紧接着站立不稳,跌落在地穴里,随后被丹尼尔拉了一把,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努力使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四周的物体渐渐变得清晰而具体,展现在他面前……他猛地发现脚下泥泞的地面上竟是几具朽烂的人类枯骨。
神父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得向后退去,脊背碰在了冰凉的石墙上。头顶上的碎石尘土纷纷落下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喔!小心些神父,”丹尼尔轻叫道。
空气中充满了发霉和腐烂的味道,丹尼尔燃起一盏小油灯,丹尼尔用右手高举着。地穴常年封闭,极易产生有害的毒气。丹尼尔的小油灯不仅可以照明,还可以测量地穴中的氧气。
神父毕竟久经战场,只一会儿就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封闭的甬道中,这里象是通往某地的入口,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甬道里面似乎有阵阵流动着的空气。
油灯的光线仅能照到三码以外,灯光所及的地方全是灰暗的石墙和金属的管线。神父的眼睛停留在左边几码远头顶上的大型通风口,昏暗的光线可以照到那里的顶壁上撕裂了几个大洞。
神父紧跟着暗吃一惊:甬道石墙表面上映出一片片的四指抓痕,深入墙面,而撕裂的大洞刚好比成年人的身体大了一圈。莫非那些体型庞大、动作奇快的狂犬是从这些洞口蹿出地面的?他皱起了眉头,暗想。然而,它们究竟来自何处?也许在甬道尽头的黑暗中,它们正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想到此,神父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随后,克劳德神父蹲下身子,仔细验看着地上的枯骨。在角落处又发现了另外两具尸骸,与前面看到的枯骨一样,惨白的骨架被油灯光映得发亮,却仍旧保持着垂死前挣扎的姿势,这使得它们的样子更显得令人恐怖。神父低头盯着它们,似乎在努力想象它们生前的样子。
丹尼尔并没回头,继续向前探路,似乎对那些令人恐惧的尸骸无动于衷。
“您可能已经注意到,这些骸骨全部都叠压在入口的地方。”丹尼尔言道:“显然这些人死前是为了逃命,他们的姿势几乎朝同一个方向。”
神父吃惊地紧跟着他。“他们是被害死的?”
“是的。但这里面发生过什么,没人能知道,就连您也被蒙在鼓里。意外发生后,里面的人一定立即做出了反应,但发现地下入口的门被封住了。透过门,他们大声喊,但没人应答,因为地面上的人也被感染了。最后,他们等来的是死亡。但让人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并没有衣服,要知道,即使尸体化为白骨,衣服也会保留下来的。除非……”
“除非,他们死的时候根本没穿衣服”。神父接着说道。
“您说得没错,七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次意外一定很突然。可是,就算当时死者的身体**,死去以后由于过度的腐烂尸体会呈现出黑色,肌肉塌陷,皮肤风干,头发也会脱落,可是这些白骨身上却连半点皮肉都没有。要知道,经过七、八年时间不会让一具尸体腐烂得什么都不剩的。”
“可是,结果呢?”神父盯着丹尼尔疑惑眼睛。
“结果我却找到了这个。”丹尼尔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样东西交到神父手里。“我在其它骸骨身上发现的!”
落入神父手中的是一枚沉甸甸的椭圆形徽章:抹去泥垢,徽章的四角带有放射状的星光条纹,中间是纳粹的金鹰,四周镂刻了一圈文字。神父认出,这是一枚二战时期纳粹的金质战伤勋章。
神父想起了可怖的尸骸,猛地停了脚步抓住了丹尼尔的胳膊:“其它骸骨?在哪里?”
丹尼尔停了一下,朝前方甬道远处指去,“在前边的铁门那里”。
神父诧异地抬起头顺着丹尼尔的手指望去,前方黑茫茫的一片。他在开玩笑,神父想。但当他继续往前走时,神父隐约看清了更远一点儿的东西。在几码开外的甬道里,一道厚重的打开的防火铁门旁,一具尸骸横卧在地面上,头深埋在墙边,手臂和腿却向外张开,姿势古怪。
“这里发生过火灾,他是被烟熏死的,”丹尼尔随后指了指神父手中的椭圆形徽章,又开始往前走。“你可能已经明白,这代表什么——死亡的人里有党卫军,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走。”
他真是个疯子,克劳德神父心中疑惑。他紧走两步,高大的身躯几乎贴在丹尼尔的身上,最后冲着丹尼尔点点头。
“你早就进来过,对吗?”神父问道。
“是的。我一连两个晚上都进来过,可一直没深入到底。”
神父尽管有所预料,还是显得非常吃惊。“你说什么?你对这里究竟了解多少?”
“事实上,我一点也不了解......”
今夜,这地方简直使人压抑得透不气来,到外是长长的阴影。古怪而沉闷的撞击声又开始回荡在空中,在静寂的夜晚,声波象水中的涟漪般一波一波地在空洞的地穴中传递,声音比在外面听起来大了许多。神父手提着伞兵步枪慢慢跟在后面,脚踩在甬道的地面冰冷的石头上,觉得刺骨的凉。这冷意沿着他的身体上升,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向他袭来。
是恶灵吗?
克劳德神父已经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了,作为上帝的信徒,神父十分相信罗马天主教派关于末日劫难的说法。在今夜,跟随着这狼一样的男人,早已听不到上帝的声音,耳中只有撒旦的呼嚎。
神父突然意识到今晚的梦魇才刚刚开始。
※ ※ ※
油灯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
二人摸索着前进,前方的路遥不可测,四周全是石头墙壁。地穴中的甬道很窄,陡峭的石壁有十英尺高,隐没在上面的黑暗之中,象一处深谷。每走一段就会出现一道打开着的防火铁门,顶部是圆弧状的防渗水构造。用夜灯向上照,发白的灯光向上散开,把些许光亮投射到一道道的管线和一盏盏从上面垂下来的应急灯上。
简直像个地下墓穴。克劳德神父又一次激动起来,宛如回到了记忆的深处,他曾有一次视察过空军的地下指挥所,令他吃惊的是,这里竟与纳粹军中的地堡如出一辙,那些长长的甬道和铁门使他感到不安。死亡森林又闪现在他脑海里,他不敢想的那桩子事过去已经将近七年;他觉得晃如又活了一辈子。
丹尼尔丝毫不理会神父的激动,快步走过甬道的岩石地面。甬道并不长,在尽头开始左拐,神父屏住了呼吸,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丹尼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态度大步沿着甬道向西走去,他隐约觉得地面是斜斜向下伸展,甬道一直隐没在一片的狭窄的空间之中。
他们随后穿过了一条废弃的坑洞,进入一个环形的通道,神父现在可以看到一个粗略的轮廓,那是一块巨大的石拱门的边界。
越走近,那沉闷的撞击声就越响,神父的心脏也随着这鬼魅般的声音怦怦直跳。他看得真切,石拱门的入口很显眼地被一个巨大的钢铁栅栏档住了。及至近前才看清,铁栅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中撕裂开一尺见方的大洞,根根冰冷锈蚀的铁条扭曲断裂。神父怔怔地望的前方硕大的洞穴般的拱形石窟,在黑暗中,这道铁门看上去象巨兽嘴里呲出的牙齿,时刻等待着把入侵者吞没。
“这里一定发生过爆炸!”神父惊道,指着墙壁上震开的口子和满地的碎石。
丹尼尔用灯仔细照了照,铁栅的撕裂面呈扇形突出来,显然爆炸是从内而外发生的。铁条已经锈蚀斑驳,可断面却露出发亮的新痕。丹尼尔心中疑惑,这似乎有点怪,莫非最近有人来过这里?
丹尼尔回身察看四周,暗吃一惊:甬道石墙表面上映出一片片的四指抓痕,深入墙面,与教堂前厅的印迹如出一辙。丹尼尔皱起了眉头。一定是那些体型庞大、动作奇快的狂犬,它们一定是顺着这里蹿出地面的。然而,它们究竟来自何处?也许在甬道尽头的黑暗中,它们正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想到此,丹尼尔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神父小心地把夜灯向石拱门内照过去,一个宽大的空间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甬道陡然向下,里面什么也没有,只看见洞穴在不断地朝里边延伸着,隐没在一片阴冷、墓穴般的气氛里。这是一个向前无限延伸的大岩洞。
地中海沿岸有着数不清的巨石岩洞,石灰质的山岩在数万年前就已形成,经过千百年的岁月变迁,数量惊人的夜蝠和海鸟把岩洞视为自己的巢穴,而与地堡相通却让神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又听见了洞窟深处传来的那种奇怪的声音,那是一阵阵有节奏的擂响木鼓般的撞击声,犹如股股寒雨袭来,贯穿过他的周身。
神父紧盯着拱门内,那奇怪的声音便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漆黑一片,整个洞窟宛若一个巨大的共鸣箱,把沉重的撞击声放大了若干倍。十分明显,那声音象是一种人工发出的声响,它时缓时急,越是走近,声音便越来越高。
“见鬼,有什么东西在作怪?”神父盯着石拱门内咕哝着,一脸茫然。见丹尼尔半晌无言,又继续道:“那么,我们究竟要走向哪里?”
丹尼尔苦笑了一下,但也只是在心里,并未在脸上显露出来,脸上依然冷冰冰地,毫无表情。
这问题提得正是时候,丹尼尔心中暗想。从他第一次下到地穴里,就一直疑惑不解。起初,他认为这不过是当年纳粹死亡营的一部分,然而随着渐渐深入,他否定了这个想法。从甬道的长度和规模推测,这里简直就是一处地下城堡——不断加深的印象巩固着他的判断。
“您认为当初第三帝国为什么会在地下修建这么长的一条甬道呢?”丹尼尔不露声色。
克劳德神父努力搜寻着记忆中的蛛丝马迹,“丹尼......显然我说不出这其中的原因,但我可以告诉你,这绝不是一些普通的地下工事,纳粹**一向推崇闪电战,我们绝不会在一个盟国的小岛上耗费更多精力的。这个问题,只能指望这里死去的党卫军亲口回答我们。”
丹尼尔两眼放光。“神父,这正是我们今晚到这儿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