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烨京贫家女
顺着街市踱步,看着烟火巷陌,依旧丹青屏障。已过四年,这里更胜从前热闹。记得小时候牵着父母的手走在青石板路,觉得这里大得吓人,如今看来,依然有这种感觉。
无意间扫到街道旁卖面具的小贩,我顺着付浅浅的记忆,找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面具,只是额头的纹路不是莹黄色而被涂成了淡紫色,似是告知我们,物是人非,昨日已是往昔。
心中不甘,问了小贩能不能找到莹黄色的那种,他说只有这一个了,莹黄色已经是旧样式,这副面具也只剩了这最后一个。果然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匆忙的无法追赶。
为了付浅浅,我决定买下,这才发现身上忘记带银珠,这个在人间很有用的东西。失落间,觉得是天意如此,付浅浅无法回来,面具便无法再次带在她的脸上。
我将面目默默放下,心中偶有痛感,我想,那一定是付浅浅的不甘。
“这个,我给姑娘买下来。”一个俊秀男子拦在面前,将面具递给了我。
我停下步子,细细打量他,剑眉星目,有种极度的威严感,举手投足间存有大官子弟的风姿优雅,月白色的长袍飒爽临风,宛如皓月。
如此之人,好像并未存在于付浅浅的记忆中,尽管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依然未能想出眼前之人的名字,我想,他应是我此次回来遇到的第一个过客。
“谢啦。”觉得付浅浅一定很想要这个面具,我便顺手接下戴在了脸上。
那日的情景浮现眼前,元宵佳节夜,一盏盏花灯挂满街市。付浅浅从家中偷偷跑出,一身男装打扮,倒显得英气俊朗,她独自一人游逛街市,望着眼花缭乱之色,满脸喜意。
抬眼间,看到那具独特的面具,心中喜欢,跑去摊贩前方要拿下,却被一人抢先摘走。
一席水蓝立于面前,打量面具时瞥向慢慢收回手之人,嘴角挑出一抹好看的笑,“若是姑娘喜欢,岳某自然相让。”
付浅浅微微摇头,“算了,不该我得到。公子既然先拿到了它,它便是公子的。”
方要抬步,便被岳寒拦下,“几日前,岳某同表弟去溪边游玩,曾见过姑娘,一直想同姑娘说上几句话,奈何都无机会,今日见姑娘从家中溜出,便跟了过来,岳某唐突,望姑娘见谅。”
说话间,岳寒已将面具递到付浅浅面前。透过月影灯光,面具同两人在地上映出一副好看的图案,似是佳人天偶一般。
付浅浅慢慢接过面具,盯着上面好看的纹路,轻声道:“多谢。”
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拉回了我愣怔的思绪,眼前为我买面具的男子蹙眉凑近,突然一句:“还真是有些像她。”
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愣怔半晌方缓缓道:“多谢公子。”正要转身,被他意外拦下,“姑娘就说句谢谢?”他挑挑眉稍,一股要个说法的意思。
我只觉得遇到了调戏良家女子的主,兴许是个无赖的富家少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准备摘下面具还给他,反而被他按着面具贴在面上,眼睛盯着面具时,有些许的期待和兴奋。
“公子想要如何?”我放下摘面具的手,眼睛透过面具看向他。
“也没什么,只是想知道姑娘家住哪里?芳名为何?”
“小女子没有家,是个流浪的,名字也没有。”我不急不慢地回了句,模样极是无赖。
他先是一愣,看着我微有褶皱的衣服,挑眉疑惑,似是信了,又似是不信。
“那姑娘吃的、穿的又是从何而来?”
我看了看一旁摇曳的树影,再看看将要潜下的日头,有些着急,随意一句,“别人送的,连玩得都有人送,何况吃穿。”
他倒是没想到,朗笑出声,“姑娘好性格,莫不是名字也要人相送吧。”
我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不想再耽搁时间,方要转身,又被他一步拦下,微正神色道:“那我送姑娘个名字如何?”
我轻轻舒出一口气,没有好气道:“名字送的快些,我还有事情要办。”
他并未立刻起话,盯了我半晌方道:“付浅浅。”
我的肚子似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有些酸痛,充当心脏的彼岸花也跳了几下,脑中只觉一阵眩晕,惹我眼前一黑猛地跪倒在地。
“姑娘怎么了?”他慌忙去扶我,眼中显出的惊慌不似对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我拉着他的胳膊,盯着这张并不熟悉的脸,起声道:“你说,为何叫我付浅浅?”
他眼中现出疑惑,由于面具遮挡,看不出我的表情,方要抬手将我脸上的面具摘下,被我猛地推到一侧,自己艰难地慢慢站起,不再去看他。这种感觉让我害怕,眼前明明是一个陌生人,却又似一个熟悉的人,奈何脑中全无印象。
他并未再碰面具,干笑了声,回道:“也没什么,只是在下的一位朋友也喜欢面具,带的样式同姑娘选中的很是相似。”
“她人呢?”我问得着急,惹他更加疑惑,并未立刻回答。良久,终于道:“三年前去世了。”
我已经确定,他说的女子正是付浅浅,只是,这人为何没在付浅浅的记忆中出现,连一抹影子都未有过。我不禁在想,自己吸收的应该不是付浅浅的所以回忆。
见我愣怔原地,他凑上去关切地问,“姑娘可还好?”
我回过神儿来,稳了稳情绪,“我很好,多谢公子给的名字,我很喜欢,只是我还有事,真的要走了。”
“姑娘认识浅浅?”他并未再拦我,只是立在我身后期待地问了句。
“不认识。”我淡淡一回,“刚认识。”说完,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去。
“我叫裴轩洛。”身后传来他的喊声,我并未回头。心中更加不明,付浅浅,你的记忆中为何没有裴轩洛?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吗?
顺着记忆走到烨京侯府门外。这是护国公府,那个抢走了付浅浅全部身心的小侯爷所在的地方。他此刻正在做什么?付浅浅已经离开三年,他是否已经开始左拥右抱了?我心里暗自揣测着,若是看见了他移情别恋,我就回去告诉付浅浅,让她死心。若是看见他还为她痴情守候,我就替付浅浅为他寻找别的女子,让付浅浅放心。
面具一直不敢摘下,怕是路上遇到熟人,见我一个死人走在路上,还是十七岁时的模样,一定会吓坏的。
天色渐暗,奈何身上没有银两,侯府又没有人员走动的迹象,知道今日是要白等了,耽误之急是找到休息的地方。如今很是懊悔,方才应该问裴轩洛要些银珠的。正在苦恼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朝着侯府走去。
我惊得忙是躲避,似乎已被他看到,停下了步子。
裴轩洛怎么会在此,他正朝着侯府方向而去,可见,他认得里面之人。他同岳寒又是什么关系?
还未等我想完,一个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了那张已经凑上来的脸,急忙后退一步,“我。”
他浅笑一声,想起我方才盯着侯府看的样子,扭头看了看侯府,垂目思考后,拉着我就走。
“喂,你带我去哪里?”我努力向后撤着身子,奈何力气比不过他,依然向前踉跄移步。
“去侯府。”
听了他的话,我停下反抗,盯着近在咫尺的护国公府,有些不可思议。方才还在想如何进入,如今已立在它的面前。
见我不再反抗,他反而停了下来,“怎么?侯府里有姑娘认识的人?”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只见门口守卫匆匆跑来,向着裴轩洛躬身一拜,“将军。”
裴轩洛抬手示意他起身,见我一直不回话,嘴角挑起一抹笑,眸中却有疑惑,拉着我走入府内。
我们停在府内的一处小院,凉亭下立着一袭白衣的男子,手中握着竹笔,静静作画。一旁偶有桃花飘落,打在了他的头发和身上,场景美得迷人。我痴傻望着,全然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仿佛看到了家中绽放的木槿花树,时间也是一瞬的定格。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素色长衣,也能穿出绝世的风雅之气。那如画的眉眼,俊美如斯、温润如玉。
一个声音似是在心中猛地响起,岳寒。
此时,一只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惹我慌忙回神,看到了一脸不快的裴轩洛。
“他有喜欢的人了,你没希望的。”他没好气地说。
“想什么呢。”我推开他的手。
被吵闹声打扰,岳寒停下笔望向我们,目光先是落在裴轩洛身上,浅笑摇头道:“轩洛何时才能不莽撞,不来打扰大哥。”
裴轩洛拉着我向前走了几步,笑道:“怕大哥无聊,过来陪大哥聊聊天。”
岳寒轻轻叹了口气,余光扫到我手中的面具,惊得一怔,这才抬眼去看我,良久,隐下面上的不稳情绪,嘴角掀起一抹好看的笑,“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女人,叫付浅浅。”裴轩洛抢话道。
听到这个名字,岳寒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久久不语。
“公子别误会,付浅浅这个名字是我刚得的,我以前不叫这个。”察觉出他神思的不稳,脑中付浅浅的记忆也有所波动,怕两人都会伤心,我慌忙解释道。
他隐下心中触动,眼波中多了些许柔色,轻声道:“姑娘以前叫什么?”
“长平。”名字刚一出口,我慌忙掩着嘴巴。不知为何,眼前男子问什么,我总会答什么,毫无招架之力。心中惊愕间,明白是付浅浅的情绪所致,要我对眼前之人好一些。只是,我这名字实在不该说。若是让人知道,乾府的小姐是乾长平,已经死了的,那就不好办了。
幸好,女儿家的闺名很少人知道,更何况我死时才十七岁,在业障池呆了四年,现在看起来依然十七岁,是不会轻易让人怀疑的。若是岳寒不知道我,一定不会察觉。
果然,听了我的名字,岳寒并未惊讶,我想,他未听说过我。
思绪还未稳定,裴轩洛抱怨地声音传入耳中,“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表示歉意,却无法同他解释,这一切全是因为付浅浅的记忆所趋,同我毫无关系。
他不再理睬我,将头偏向了一旁,拳头紧紧握着。这些举动我并不能理解,明明是刚刚认识之人,他怎会对我如此在意,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在意的其实是付浅浅,那个没有为他保留记忆的女子。
“姑娘可有姓氏?”岳寒突然起声,我方要道出,及时伸手捂住了嘴巴,使劲儿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他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这样啊,那姑娘家住哪里?”
裴轩洛也看向我,见我举止怪异,将我的手从嘴巴上拿下。我清了清嗓子,回道:“酆都。”
“什么?”岳寒还未起声,裴轩洛先惊讶道:“酆都?你谎话也不编好些,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出来行骗,功课也不做好。”
我低头不再言语,偶尔看向正在打量我的岳寒,心中偶有不安。我刚刚获知彼岸花的能力,还不懂得如何驾驭它,反而被它一次次的控制,如今,连记忆都无法好好掌控,若再不小心些,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下岳寒,轩洛的表哥,见过姑娘了。”岳寒浅浅一礼,我慌忙去扶,彼此触碰间,心头猛地一惊,那股记忆驱使着我的身体,想要我去抱一抱他。惹我猛地转身,一行泪也悄然滑落。
“姑娘可还好?”岳寒的每一句话,都能带动脑海中的那股冲动,我努力控制着思绪,保持清醒。我一定要快些适应这些,在做出后悔的事情之前,一定要学会控制。
见我一直都未转身,也不回话,岳寒倒未惊讶,柔声一句,“姑娘可用过晚膳了?不如留下来一起吃吧。”
裴轩洛很是纳闷,盯着身子颤抖的我,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稳了稳情绪,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浅笑道:“没什么,只是饿了。饿了,我就会哭。”
“真弄不懂你。”裴轩洛摇摇头,眉头拧成球形,“你也就长得像她,其它,一点都不像。”
饭桌上,我的举动更加奇怪,夹一口菜放入口中,看岳寒一眼,再夹,再看。裴轩洛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敲了敲我面前的盘子,提醒道:“你这样盯着大哥,让他怎么好好吃饭。”
我点点头,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再看他,想起了付浅浅交代的事情,起身问道:“岳寒,你可有成亲?”
裴轩洛猛地咳了几声,忙是往嘴里灌水。
岳寒面色倒是平淡,夹了块儿豆腐到我的盘子里,回道:“我已经有了一个妻子。”
“那她可在此?我能看看吗?”
裴轩洛口中的水随之喷出,一旁婢女忙是递来一块儿方巾,他接下擦了擦嘴角。
岳寒手上一顿,良久,放下手中碗筷,淡淡道:“在下的妻子,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我手中的筷子突然滑落,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所指的妻子一直只有付浅浅一个人,是我理解错了,反而惹他伤心。尴尬间,我忙是弯腰去捡筷子,头却撞在桌腿儿上,有些生疼。
“没事儿吧。”裴轩洛起身道我一旁。
我摇摇头,坐直了身子,接下婢女递来的新筷子,开始低头啃饭。见我沉默不语,桌上再无人说话,都是各怀心思,却都与付浅浅有关。
“我没地方去,能不能住你这里。”我放下碗筷,看向他。
岳寒对一旁侍女吩咐道:“去准备两间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