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严这一去却是三日之后才回, 那时已过了除夕。
整个萧府都在一片紧张和不安中,所谓的新年也过得冷清,徒留下满院的灯笼和红绸随风飘荡, 反而显得愈加凄清。
秦婉这几日也是坐立不安, 只巴巴的盯着大门口, 等待萧严归来。
待到那一乘软轿披着薄雪在萧府的门前停下, 等了多时的人们立刻都迎了上去。
这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萧严的夫人, 在秦婉的搀扶下来到萧严面前,却把这数日记挂与忧愁都付作清泪咽下肚去,只亲手接过他的披风, 紧紧的揣进怀里,而后含泪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迎进屋里之后, 萧夫人坚持要为夫君亲自沏茶, 便留了秦婉和顾子陵陪他相坐。
看着他从方才开始就始终不曾舒展的眉宇,秦婉心下已隐有所觉。
然而不等她开口, 顾子陵已先一步问道:“大人此去宫中三日才得归来,不知陛下境况如何?”
萧严却是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陛下的玉体很是令人担忧,此番命我等前去也是怕……但终归还是缓过来了。”
“陛下才刚下旨禁足摄政王就突然病倒了,这未免也太过凑巧。”秦婉也蹙紧眉宇,心事重重的低喃。
萧严则叹道:“老夫又何尝不疑, 可是陛下原就被旧疾困扰, 太医又一口咬定, 吾等便是疑心也无济于事。”
他说着又怒意难消的冷哼一声:“倒是便宜了那老贼, 现是令其同党于殿前请命, 而后陛下病重第二日,皇后娘娘就颁下懿旨, 以陛下病重朝中无得力之人坐镇为由,解除了他的禁足。”
“这可如何说起?”这下连顾子陵也听不下去,攥紧了椅子的扶手道:“就算他是摄政王,可朝堂之上也还有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这样做,是要置太子殿下于何地?”
提到太子殿下,萧严的眉宇却皱得更深。
原来那日城郊一别之后,太子殿下并没有立刻回东宫,而是直接去了京郊的行宫,准备今日一早遵照皇命前往附近的城池,巡视为抵挡叛军修筑的防御工事。
“依理而言,自京郊到宫中并不远,殿下得到陛下病重的消息也应当立刻赶回宫里,可整整三日,殿下却始终没有现身。”萧严接着说道:“皇后娘娘却又在这时当着众朝臣的面,一口咬定已经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去京郊的行宫,这自然也就引起了朝臣们的不满,甚至有人在此时提出太子殿下在不久前私自与张矢见面之事,以此推断殿下不仅对陛下不尊,还有不臣之心。”
秦婉惊诧的看向萧严,没有想到与张矢见面之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宫里。
她亦将心提起,问道:“那太子殿下呢?”
萧严摇了摇头,愈加愁思满结的叹了一口气:“殿下也不知为何,自去了驿站就丝毫没有消息,老夫暗中派去的人也没有回来,殿下此时的境况恐怕……”
到最后他已不忍再说下去。
听闻太子殿下遇到危机,秦婉和顾子陵同时露出惊骇的表情。
秦婉更是急道:“萧伯父手上不是还有兵权,若是萧伯父不便出手,不是还有太子妃和赵氏一族,他们应当不会坐视不理。”
萧严却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若是此时动用兵力,则正好中了那老贼的奸计,一旦起兵便是坐实了逼宫篡位的名号,殿下想做个明君,眼下也还不到最后一刻,尚且不必如此。想必那老贼也不敢在此时动殿下分毫,不过是想困住殿下从而使殿下不能回宫而已。”
秦婉安静的听他说完这些,却一改往日的恭顺,提出与他相悖的想法:“恕侄女冒犯,侄女觉得萧伯父的推断太过乐观,且莫论陛下忽然重病十分蹊跷,摄政王既敢罔顾圣意,令皇后颁懿旨解除禁足,足见其谋反之心昭然,已经到了不畏天下人言的地步,况且他此前就曾勾结江湖杀手多次刺杀殿下不得,若是此时不出兵,只怕殿下就要凶多吉少。”
听完她的这一席话,萧严和顾子陵都显得很意外。
萧严更是陷入沉吟,许久之后才在她殷切的目光中道:“婉儿,你毕竟少不更事,又是女子,这朝堂之事,个中牵连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太多,眼下陛下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这出兵之事还需待时。”
顾子陵却难得在这件事上为秦婉帮腔,起身对萧严道:“关于出兵之事,在下却觉得阿婉的顾虑十分有理,出兵之事恐怕还是要正当时才好,吾等为殿下效力,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为殿下解围,又待何时?”
他说完后,不想萧严竟十分少见的于人前毫不掩饰的呈现怒意,亦忽然站起身来,拂袖道:“尔等说得容易,岂知那千万将士为老夫所辖,担负的又是如何重责?一道军令可能使他们成为维护大统的英雄,也可能让他们成为参与谋逆的帮凶,老夫绝不能如此草率的便下决定,让那些忠心的将士们背负上反贼的千古骂名!”
听到这些话,秦婉却是彻底明白过来,亦不再继续争辩,坐在那里默然不语。
原来事到如今,萧严乃至他背后的萧氏氏族,并没有将所有真心皆托付给太子殿下。
他们始终在观望,只等待最恰当的时机做出选择,维持他们保护大统的形象。
扶持太子殿下,亦或是维护皇室血脉都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最终所追求其实只有氏族的兴盛不衰。
无论是何人坐在那最高的位置并不重要,只要萧氏一族永远在朝堂之中有一席位置,永远保持着繁华不败,就足够了。
如今她才明白过来,这是萧氏一族和秦氏一族最不同的地方,也是这两大氏族截然不同的结局背后真正的原因。
可是她却和萧严不同,只有太子殿下登上皇位,才有那么些许的可能为萧氏一族平反,可若是摄政王坐上了那个位置,那么屈辱的烙印将永世跟随着秦氏一族,无法磨灭。
后来,他们没有再继续聊下去,萧严似乎也情绪不佳,说完那些话便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秦婉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她再没有踏出萧府半步,每日等待着太子殿下的消息。
可是一日又一日,除了皇上的病情反复,却再没有等到其他的。
过了数日之后,她又去劝说过萧严几次,也都是不欢而散。
无计可施之际,她终于把心一横找来顾子陵道:“你有没有办法带我去东宫,让我面见太子妃?”
听到她这样说,顾子陵立刻现出一脸惊诧的表情,用仿佛不认识她的眼神看着她道:“你莫不是魔障了吧?”
“我是认真的,如今要救太子殿下,唯有向赵氏的求援。”秦婉用笃定的目光看向顾子陵。
尽管对秦婉的想法也十分认同,可对于她提出要擅自混入东宫面见太子妃之事,他却因为此事太过危险而如何也不肯同意。
秦婉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对他万般纠缠。
经过软硬兼施的各种手段,秦婉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令他同意下来。
顾子陵将她扮作画院新进的画侍,总算是顺利的混入了东宫。
然而来到太子妃所居的宫殿中时,她竟没有见到一个婢女和寺人,大殿里的灯烛也没有点,显得十分的冷清。
地上杂乱的散落着一些摔碎的杯盏瓶器,显然太子妃也正为太子殿下现下所面临的危机而心烦。
“不是说了不需要人伺候,都给本宫退下的吗,又来做什么?”若不是听到这声音,秦婉几乎未曾发现坐在黑暗里的太子妃。
只见她斜倚在坐塌上撑着额,一副消沉的样子,连被打入牢狱时尚且不曾丢失在从容与端庄,此时却在她身上找不到踪影。
秦婉缓步朝她靠近,看到她不耐烦的转过头来,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的时候却露出惊诧的神情。
太子妃缓缓坐直了身子,对她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宫还以为你藏在萧府打算做一辈子苟且偷生的缩头乌龟,如今你又要如何?”她用嘲讽和鄙夷的语调说着,毫不掩饰脸上的刻薄:“你想怎样?表明忠心?还是想趁着这个时候赢回殿下的心?”
太子殿下离开东宫后,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她似乎已经憋了太久,眼下便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秦婉的身上。
秦婉却只是静静的听着,等到太子妃耗尽了力气,最后用尖刻的目光看着她时,才跪下来对太子妃恭敬行礼,而后对她道:“奴家今日前来,是来求太子妃营救太子殿下。”
太子妃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间笑得花枝乱颤,连云鬓上的步摇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笑过许久之后,她才停下来看向秦婉,美丽的双眸中却有掩藏不住的悲戚。
“你当我不想救太子殿下吗?如果能救我怎会不救?这话还轮的上你来求我!”她质问秦婉,声音里都是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