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李云并不知道, 就在他转身离开萧府的瞬间,廊下提灯的女子忽然将眸光自掌心里融化了一半的雪花上移开。
她抬头向远方看去,绚烂的烟火在天空中绽放开来, 仿佛落进了她的眸子里, 却又不曾被她看进眼里。
她的目光扫过庭院中掩映的枝叶, 极力的延伸至最黑暗的角落,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与她距离咫尺的顾子陵自然觉察到她的这一变化, 于是关切相问。
“没什么。”秦婉连忙收回目光,应道:“天凉了,回去吧。”
“恩。”顾子陵应着, 举在她头顶的袖摆却不曾撤开,打算就这么护着她到屋檐下。
难得秦婉没有推拒, 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行到快至屋门前却又回头依依不舍的去瞧。
顾子陵还以为她是欢喜那些烟花, 于是慢下步子等她,片刻后还是催了一遭:“仔细着凉了, 快别看了。”
这一次,秦婉转身来才终是跟他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回到屋里,顾子陵又叫人煮了汤圆,累着她聊了许久的话方才去。
送走了他,屋子里又冷清下来, 秦婉却反而似松了一口气, 连忙至窗前推开窗往外瞧。
此时烟花已经散尽, 夜渐渐深了, 人们也各自归家, 外面安静下来。
她又仔仔细细的将庭院中目光可及的所有地方搜寻了一遍。
寒风夹杂着雪气迎面吹来,冻得鼻尖通红, 而她却好似不知,仍立在那风口上张望。
也不知找寻了多久,最终她眸子里的期待还是被失望所取代。
秦婉失魂的在窗边坐下,怔怔然望着窗外发呆。
这段时日,虽然不曾亲眼看见或是听见,可她偶尔还要会有那样的感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看着她。
就像刚才在庭院里看烟花时那样,直觉告诉她,那并非是危险的偷觑,所以她并不害怕。
她甚至不曾自知的有些期待,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与他相见的唯一可能。
可是无论她如何寻找,却就是得不到任何可以明证的讯息。
为何只是在远处看着她?为何来了却不肯现身相见?
秦婉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他,可碍于时刻守在她身边的东宫亲卫,她却无法说出口,于是这些问题憋在心里,渐渐堆积成了浓浓的怨念。
她便携着这些怨念在窗前坐了一夜,才过完了这不知算热闹还是寂寥的元宵佳节。
这一夜不曾入眠的又何止秦婉,京郊行宫里亦是一夜的灯火通明,却并非为了过节。
事实上,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和热闹的京城相比,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主殿内盘腿而坐的锦衣男子,俊秀的眉宇间布满了阴云。
他似乎极力隐忍,搁在膝上的双手都握成了拳,许久之后似终于爆发出来,将拳头砸在了面前的桌机上。
桌上的笔墨砚台等物被震得发出响声,男子的眼中凝结着已然盛装不下的怒意。
他猛地自坐塌上起身,转身抽出搁在木架上的利剑,狠狠砍向桌机一角。
桌角掉落在地,现出一道齐整的断痕。
刚刚发泄了怒意的男子却并未平息,提着剑冲到了门口。
就在他快要破门而出的瞬间,数名腰携佩剑的武士齐刷刷拦在了他面前。
他们单膝跪地,不惜用自己的性命相谏:“殿下……”
一贯稳重的太子殿下,此刻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盛怒之下提剑指向其中一名武士的眉心:“给本宫让开,本宫今日一定要杀出去!”
面对利刃透出的阵阵寒意,跪在他面前的武士却丝毫没有动摇,甚至连表情也不曾变化。
这些人是他亲自挑选并加以培养的东宫亲卫,任何时候都对他忠心耿耿,而这些日子也正是凭着他们的拼死相护,他才得以完好无损的支撑到现在。
僵持了许久之后,太子殿下终于还是收回了剑。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来回踱了数遭,渐渐的平复了汹涌的情绪。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那几名亲卫道:“等到今日已不可能有援兵,本宫心意已决,不愿在此坐以待毙,成败皆在今夜,尔等可还愿追随本宫?”
决然的目光自他深邃的眼眸中浮现,说完他便不再言语,等待着那些武士做出决定。
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时至今日,唯一能被他倚仗的,竟然是这些曾经只被他视作杀人工具的武士们。
自座上东宫这个位置,他便不再轻易信人,自然也就时刻做好了承受背叛的准备。
然而,当他打算仅凭着手里这把剑,跟外面那些杀手同归于尽的时候,面前的武士却在极短的时间后跪下。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剑,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应道:“吾等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虽说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太子殿下还是冷静下来,先简单谋划了一番。
为了引开杀手们的视线,他们令其中一个亲卫和太子殿下交换了衣袍。
这名护卫扮作太子殿下坐在屋子里,将身影透过烛光映在窗上。
其他人则护着真正的太子殿下自里屋的窗户翻出,待到融入夜色,他们都穿着一样的亲卫服侍,则更好掩人耳目。
如此,出了这间屋子才算是第一步。
此后到了庭院里,他们还要兵分四路朝不同的方向逃去。
只有其中的一路是护着太子殿下逃走的真正目标。
若是侥幸能够冲出埋伏在庭院里的重重围困,杀至行宫之外,则胜算又多了三重。
至于出去之后去往何处,此时的太子殿下心中却实在没有一个确切的思量,然而时间也不容他多斟酌,于是决定等杀出去再说。
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太子殿下便和那数名东宫亲卫一起,依照既定的策略行事。
然而计划真正到了实施起来却并不似想象的那般容易。
他们才刚出了那间大殿,便立刻被自四面八方而出的杀手和刺客们团团围住。
那些人的数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上许多。
一时间乱箭流矢不断自暗处飞出,贴着他们的身侧险险掠过。
亲卫们很快就和那些杀手搏杀到一起,连太子殿下的玉手也亲自握起了剑,与欲取他性命之人挥剑砍杀。
这些东宫亲卫毕竟都不是俗物,与那些杀手相敌,却也解决掉了不,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却终究寡不敌众。
黑衣蒙面的杀手们仿佛层出不穷,轮番的上前与他们拼杀,俨然一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架势。
亲卫们只能不停的交战,连片刻喘息的间隙也没有。
这样下去只怕终究难敌,于是其中的两名亲卫好不容易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找寻到唯一的突破口,护着太子殿下往门口的方向出去。
眼看就要到行宫的大门处,却忽的又杀出了数十名不明来路的刺客,令他们不得已再次陷入苦战。
那两名亲卫已经和杀手缠斗到一起,而太子殿下也再次投身战局。
毕竟他那些常年习武的亲卫不同,此时的太子殿下已经快要到身体可以承受的极限。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每一次的喘息也都剧烈而又困难,他全然凭着意志支撑下去。
可就在此时,与他并肩而战的一名亲卫就在他身边被利剑刺穿了胸口,倒了下去。
这一幕将他向绝望的深渊又拉近了几分,他不安的看向另一个仍然护在他身前,和杀手苦战的亲卫。
如果连这名亲卫也难以抵挡,那么仅凭他的力量无疑将会断送在这离希望仅几部之遥的路上。
他抬头看了看,行宫的大门就在眼前,可又仿佛遥远的不可相触。
护在他身前的侍卫也似打算同那些杀手拼了,提起利剑,狂吼一声,朝着向他们跟前逼近的数名杀手砍杀过去。
他抵死坚持了很久,亲卫锦袍上沾满了鲜血,也挡在太子殿下面前不让他受到伤害,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还挥剑砍下了两名杀手的头颅。
看着那壮烈却又残酷的一幕,太子殿下的眼中也泛起波光。
他将剑横至身前,打算就此战死也绝不安然的等到最后,成为被废黜的庶人。
那些杀手见只剩下他一个,竟好似起了捉弄之心。
为首的那人用目光示意其他人退到身后,而后兀自举剑向前,打算和他一对一的进行决战。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毫无胜算,就算他侥幸的杀死了这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杀过来显然这些人不过是他玩弄他而已。
虽然看清了这背后隐藏的真相,他却还是迎了上去,打算和这些人拼了。
已然精疲力竭的太子殿下不断的举剑与那名杀手相抗,刀刃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开始,他尚且能够抵御那名杀手的攻击,可数十招过后,他却忽然明白过来,这人并未用全力,而是在陪他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无声的羞辱让尊贵的太子殿下忍无可忍,也不再顾及剑招,忽然嘶吼着朝那人猛砍过去。
全无章法的剑式反而让那名刺客措手不及,以致割破了他臂上的皮肉。
那名杀手侧头往伤处看了看,似乎被他激怒,终于拿出全部的实力朝他扑来。
这下他却是再也无力相抗,不过三两招间便已在他的手臂和退上留下剑伤。
太子殿下却以剑尖撑地,如何也不肯在敌人面前屈膝。
当杀手的剑锋再度朝着他的命门落下时,他终于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以为此生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