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关押五天后,风归影安然无恙地离开了那冤魂满布的地方。
湘广陵早已不见影踪,似是一出廷尉狱,瞬间便在世间上销声匿迹一般。这两日来皆不间断地下着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风归影把自己困在房间里避世而居,裹着棉被睡了个天昏地暗,活脱脱的就一秋眠状态。
也不是他愿意待在这里。其实如果要外出,又该去见谁?
碧瓦朱檐的皇宫,玉阶彤庭的风府,人声熙攘的街道,灯影寥落的飞龙湖……没有一处,存有自己立足的地方。
好烦,想不明白了,还是睡觉吧。风归影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转了个身,慵懒地趴在温暖的白缎床垫上,抱着那硬邦邦的荞麦枕头准备继续做他的白日梦。偏生这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之时,门外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憩息:“少爷,太子殿下派人请你过去。”
“告诉太子我睡着了,顺便送上我从北疆带来得特产以表歉意吧。”
侍女退了下去,然而不过片刻,她便又折转回来:“少爷,殿下的侍从已经离开了,但是安阳郡主来了。”
门外恭敬的声音再次打断了风归影的休眠,他透过镂花的窗格往外望去,天色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见一丝生气。风归影有些不耐烦地应道:“跟她说我刚吃过药,睡着了。”
他又翻了个身。瓦片上跳动的音乐渐渐变小,雨似乎已经停了。凉意依旧,寒气深深浅浅透骨袭来。
不过片刻,又是一把相同的声音惊扰了风归影的好梦:“少爷,丰将军和水大人来了。”
面对这两个麻烦的手下,风归影好歹忍住了七窍生烟的冲动,语气平缓不带愠怒:“你去跟他们说,今天去好又来的饭钱入我账,叫他们能吃多久就吃多久,别来烦我。”
侍女再次退了出去,门内风归影早已不耐地用棉被盖住了头。他刚要与周公继续那未完之约,门外那阵本来悦耳现在已然变成刺耳的声音不依不饶再度传来:“少爷……”
你有完没完?!
风归影踢开了被子,蓦地一跃而下,一把打开了门:“说我身受重创昏迷不醒而且这几天都不准备醒过来了,叫他们三天以后再来找我,明白么?!”
“我说少爷您休息了不见客。”那侍女看了一眼风归影一身雪白的内衫,羞涩地低下了头,“可是少爷,湘大人说如果见不到你,就一直在客厅等到你醒来……”
“那就让他等!……什么,你说谁来了?!” “湘大人在客厅等着你。”
风归影深吸了口气,脸上稍稍带了点恶作剧般的得意:“叫她进来吧。说我伤得很重走不了路,就要一命呜呼撒手西去了。”
他虚掩了门,踱步走回里间,躺在床上用棉被再次捂住了头。
“吱呀”一声,香檀木门被轻轻推开,湘广陵慢慢踱步进来,她那一身的零陵香味隐约传来,随着脚步声的临近而越来越浓烈。不知什么原因,她的脚步突然一滞,没有上前。
风归影正思索着该怎么打破这沉闷的寂静,她已经再次提步上前,伫立在风归影的床头,一把掀开了他蒙着头的被子:“装死很好玩吧?”
“我哪有装死?”风归影作势往里缩了缩,随即从里面探出头来,贼笑道,“我是真的伤势严重下不了床,差点就等不到你来看我了……”
“是雨下不停,风大将军忙于秋眠不喜见客吧?”湘广陵蹲下来,白了他一眼,“笑得那么死皮赖脸,你是流氓啊?”
“将军是本体,流氓是分身,就不知湘君更喜欢那一个?”风归影拨好自己凌乱的头发,忽而正色道,“湘君找我有事么?”
“来看你死了没有。”
“好狠心……庆同天死了,如果我也死了,湘君你在这寂国就没有依靠了。”风归影可怜巴巴地凑过去,握着她白皙的玉腕义正严词:“为了身世可怜,如浮萍飘絮一般凄楚的湘君,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情况多么艰险,我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你再在这里耍白痴我就把你轰出去!”
“我说湘君,这里可是我家……你现在是准备雀占鸠巢么?”
湘广陵紫晶般的眸子里射出一缕寒光,那缕寒光投影到风归影眼中,让风归影也活活往后一缩:“好,你喜欢占就占吧,只要湘君喜欢,就是把风归影当作礼物送给你也没关系!”
“喵。”
什么?喵?
风归影怔了怔,一时没有察觉出这声音是否来自幻觉。他不知可否地看了看湘广陵,却见她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喵。”
真的不是幻听,也不是湘广陵的声音。
风归影立身起来四处张望,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房间里会突然传来如此怪异的声响。他环视四周,完全没有察觉出异常,于是不解地望向湘广陵,却见她笑得一脸的得意,完全就一阴谋得逞的状态:“你往哪里看?它在那琉璃盏上面呢。”
风归影眯眼望去,果然那紫色的琉璃盏上,一只小猫正蜷缩起来小声呜咽着。不知为何,它只伏在那琉璃盏上不肯下来,微弱的“喵喵”声断断续续传来,不知想要表达什么。
风归影走过去,捏着它的尾巴把它倒着提了起来:“怎么会有只猫?还全身湿淋淋的,你在街上捡的么?”
不得不说风归影的震慑力对于小动物而言真是非同凡响,瘦弱的小猫可怜巴巴地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吓得瑟瑟发抖,忘记了挣扎,连应有的“喵喵”声都消失不见了。
“嗯,路上捡的。”湘广陵点点头,走了过来,“准确一点说,是在你家门口捡的。”
风归影侧着头凝视那毛色乌亮,狼狈不堪的小猫,全然没有生出一种同情之感,反而皱眉道:“这么小,就是焖了也不好吃……”
“风归影!”湘广陵勃然变色,气急败坏地夺过了那小东西,将之小心放在掌心里。小猫这才从天翻地覆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小脸蹭着湘广陵的掌心,又是一阵悠长延绵的叫声:“喵。”
“你看,都脏成这样子了,还不如直接丢掉算了。”嘴上嘟囔着,风归影还是在湘广陵的怒目注视下悻悻地招呼下人端来一盆温水,末了还不忘为自己叫屈,“怎么就懂来我家呢?这小畜生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说着,风归影已是直接把那只猫丢到木盆里去了。小猫挣扎着甩动着,又被风归影宽厚的大手直接摁进进水里。这只命苦的小猫几近溺水之时,才被前去拿毛巾回来的湘广陵一把捞了起来:“傻子!你想淹死它吗?”
淹死就算了,反正有你在,绝对是不能焖着吃的。
“它又不是豆腐做的,哪有那么容易挂掉?”风归影把它整个的用毛巾裹起来,小心翼翼擦干了身上的水滴。“你看,现在不是恢复原状了吗?一身的雪白,这才好看嘛。”
虽然恢复了一身的雪白,小猫却早被淹了个半死,它无精打采地伏在风归影的荞麦枕头上,安安静静地阖上眼皮,连低不可闻的“喵”都没有了——估计这只猫宁愿流浪街头餐风露宿,也不愿再被这两个人当做玩具一般来回折腾。
风归影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它,见它没有动静,诧异道:“怎么一动不动的?不是吧,这就死了?!”
“你才死!”湘广陵禁不住又白了他一眼,“赶紧找东西给它吃!它饿坏了!”
风归影这才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牛皮袋子,拿出一块糕饼放在枕头上。触目所及的瞬间,湘广陵粉色的脸颊刹那间就变成了一片浓重的铁青色。
又干又黄的糕饼,芝麻和猪油混合的面粉,铺满细碎红椒的表面。
——北疆的驰名特产,北疆糕饼! 湘广陵正恼怒着欲要发作,这厢猫儿已是把爪子伸向了那块北疆糕饼。两人屏息凝神注视着那小猫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它劫后余生或是驾鹤西去抑或在北疆糕饼的强大威力下从此一梦不醒沉睡千年。
那团白色饶有兴致地抓了抓饼的表皮,又探了探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眼前那块不知名物体,竟有灵性似的没有张开小口咬一口。
风归影也不死心,安静地等着它饿翻了然后禁不住美味糕饼的诱惑大啖一口,然后这只小猫就可以从此远离尘世,飞升成为仙猫了——运气够好的话,它甚至有机会成为灵异怪谈里法力高强的仙人坐骑。
但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面对那北疆糕饼,猫儿刹那便失去了兴趣,再也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它摇了摇短小的尾巴,缓缓走了回来,在那个软绵绵的枕头上蹲下来,明显的对那北疆特产纹丝不动。
“你看,你那北疆特产,连猫都不吃!”湘广陵撑着头,一脸的得意非凡,“我就说嘛,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
“哪里!是这小畜生太挑剔了!”风归影有些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披件长衫准备出去拿食物给它,“现在我倒怀疑它是因为嫌弃它家猫粮不好吃,所以才偷溜出来的了!”
“你别一口一个小畜生,难听透了!”湘广陵伸出食指去逗它,听得小猫不住地“喵喵”叫,早已是乐开了怀,“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送个名字给你,叫紫雪好不好?”
“这畜生是母的吧?”风归影端来一个盛满牛奶的银碗,“叫紫雪才难听,还不如叫畜生。我想想,不如叫琉璃吧,你看它方才赖在那琉璃盏上,根本就不愿下来。”
“你说,你叫紫雪还是琉璃?你自己选。”湘广陵停下了逗她的动作,“你想叫紫雪,就过来我这边,想叫琉璃,就去他那边吧。”
小猫摇摇晃晃,慢悠悠地走向了风归影那边——他手里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热奶。
“你看这小畜生,一碗热奶就被收买了。”风归影看着那团雪白不住地低头啜饮着,炫耀般地瞟了湘广陵一眼,“好,你以后就叫琉璃吧。”
“喵!”白色的身躯扭动着,小猫缓缓抬头,欢快地叫了一声,算是应允了这个名字。
湘广陵也没有反驳,两人并肩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她。琉璃快活地啜饮着,待盘中纯白美味的牛奶全被消灭殆尽,她才懒洋洋地跳到窗边木案上,在午后微薄的阳光照射中沉沉地睡了。
湘广陵看她伏在案上睡得深沉,这才看了风归影一眼:“你明天晚上有空么?”
“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湘君竟然想约我吃饭?”
“我说风大将军,你这木鱼脑袋里除了杀人和吃饭,还有没有装别的东西?”看着眼前之人那讨打至极的贼笑,湘广陵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敲他的头了,“吃饭吃饭吃饭,你的北疆糕饼连人家琉璃都不肯吃,你自己吃个够吧!”
“湘君,你半路插嘴的性格可是不好啊,你像个泼妇一般,哪个男人敢娶你?何况晚上当然是要吃完饭,吃完饭才能做正经事,你懂不懂?”风归影后退一步,避开了湘广陵那杀人般的眼神,“还是你当男人当上瘾了?一点儿女儿家的风范都没有。”
“谁说没有人娶我?”湘广陵作势踢了他一脚,“想娶我的人多着呢!”
“多不多也不干我事吧。”风归影闪身一躲,灵巧地转了个身,“还是湘君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要我三书六礼,用八人大轿把你娶回风家?”
“谁稀罕当你风氏的媳妇!我跟你说,娶我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就怕风大将军给不起聘礼,反倒吃个闭门羹,被人用扫帚赶回来,到时候可真是丢大脸了!”
“喵。”被吵醒的琉璃突然间叫了一声,像是在为湘广陵助兴一般。见得那猫儿叫得欢腾,湘广陵堇色的眸子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我说呢,哪天风大将军不再妄想着全天下的女子都以嫁给你为终极目标,这可就十全十美了。”
“你可以放心,我做人十分厚道的,向来喜欢留些余地给别人。”风归影只促狭一笑,一手搭上了那个纤弱的肩膀,“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约我?”
湘广陵动了动肩膀想要摆脱他的手,风归影却死活不肯松手,她于是也放弃了挣扎,只任由他这样搭着:“明晚二更,飞龙湖,逾时不候。”
这女人不是吧,上次才在那里遭遇连环暗杀,现在从廷尉狱出来了,马上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如果我们没记错,这应该是湘君第一次主动约我。”伸手握住了身旁的那双玉腕,风归影低沉的嗓音里倏忽间就带了承诺般的郑重,“既然是湘君约我,哪怕是十八层地狱,我也绝对会跟着去的!” 夜色已深,金碧辉煌的安阳郡王府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雨幕深锁,大红宫灯在夜风的拂动下摇曳着,灯火明灭不休。
郡王府的北面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在这片青苍的衬托下,郡王府高大的建筑物也显得非一般的优雅舒适。而在这清幽雅静的背后,却是一片无以明状的怒火与难以说清的仇怨纠葛。
灯火通明的室内,金络气急败坏狠拍书案,愠色满面怒气冲冲:“为什么要放了风归影?我们已经将他投到廷尉狱去了,只要对他进行公开审判,他马上就得死!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为什么还要放他走?为什么?!”
安阳郡王坐于他对身旁,他身材短小,满身赘肉,穿一身锦绣白虎纹长袍,腰上佩一和田玉如意,与金络那身银白色的长衫钢靴相得益彰,两人看起来就像真正的父子。
“络儿,你的目的虽不算全部完成,但这次的事也算是挫了他不少锐气,也是足够了。”安阳郡王给他倒了杯酒,自己则从碧玉果盘中捡了颗杏仁放心口中,“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你让我到此为止?明明看着只差一步就可以将他置于死地了,你现在才让我放弃,这不是很好笑么?!”金络捏碎了手中的青花瓷酒盏,瞬间白色的粉末便如同雪屑般簌簌落下。“我如果这样就收手,又该如何向那些惨死的兄弟交代?”
见得金络雷霆震怒,郡王抚了抚自己那把雪白的胡子,缓缓道:“络儿,你失态了。”
金络眼中锋芒一敛,语气缓了下来:“抱歉,义父,是我失言了,请您原谅络儿。”说着,他已是立身起来想要下跪。
安阳郡王顶着滚圆的肚子,伸手一把扶住了他,叹息道:“我将你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又怎会为这等小事介怀?这次是太子亲自下命令不让我们追究的,不要说这事情本来就是我们设计的,就是风归影真的杀人了,我们也还是得放人。”
“太子这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徇私枉法!”金络咬牙切齿,恨恨道,“风归影就仗着太子给他撑腰,我看他能撑多久!幕僚那边对他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了,迟早他还是得死!”
“络儿,你可知你现在在胡说什么?!……你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你知晓后果会是什么样吗?!”这话一出,郡王忽然间难受地捂住了心脏,惹得金络生生吓了一惊,连忙上前搀扶着他:“义父,您怎么了,是不是心绞痛又发作了?要不要请太医?”
“不碍事。人年纪大了,身子自然容易出问题,不碍事的。”郡王顺了口气,“吃吃”笑了起来,白色的胡子一颤一颤,“你这孩子,太急躁了。十几年都等过来了,你还在乎现在这一阵子么?方才你辱骂太子殿下,若是隔墙有耳被听见了,那可是灭门的死罪啊。”
“孩儿明白。”金络弯腰作揖,神色全然不是方才的着急与焦躁,“孩儿令义父忧心了。” “义父也不是怪你,你跟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都是心直口快的人,容不得朝廷有一点污秽。”郡王长叹了口气,“当年金戈兄如你这般大,也是一个侠骨仗义的少年。他与风听雨二人在镇北军服役,凭着赫赫战功连连晋升。风听雨一直忌惮着你父亲的才华,后来他依靠风氏在朝野多年的势力,终于被任命为镇北大将军——其实镇北大将军这样的名号,根本就可以认为是他们风氏世袭的,其他人哪有这般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道:“你父亲白手起家,战功彪炳,最后也登上了镇西大将军之位。我和你的父亲是好友,知晓他为人耿直,不喜结交权势。他不满风氏在朝廷内横行霸道,屡屡上奏皇上。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派自己的表妹清婷郡主到凌国和亲,而清婷郡主本来就与风听雨存有私情,风听雨对她和亲凌国一事自然是百般阻挠。最后是你父亲将郡主亲自护送到凌国,风听雨认定和亲一事是你父亲从中阻挠,自此与你父亲结下了深厚的仇怨,终于用毒计害死了你父亲。”
“我没料到风听雨竟然下手如此狠毒,到底是我的错!”他颤巍巍地拍拍金络的后背,安慰道,“我们现在要安心地等,以后总有机会报仇的。我们要继承你爹的遗愿,将风氏那群逆贼一网打尽!”
自幼年开始,这样的话语一直缠绕在金络耳边。但是每次想起安阳郡王的这些话,金络还是会忍不住紧握拳头,脸色发白,心中怒火焚烧至极。他立身拜倒:“义父对我的再造之恩,金络没齿难忘。但是将来有一天,如果因为报仇我要失去性命,我也绝对不会退后一步!请义父原谅!”
“络儿,你去吧。倘若有这么一天,义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这绝对会把你救回来的!”安阳郡王肥厚的掌心抚上金络的后背,几乎要声泪俱下,“好吧,夜深了,你还是先行回府吧,不然你娘会担心的。”
金络欠了欠身退下,待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安阳郡王方才扭头望向屏风,自言自语道:“夜深人静,你是来找本王的吧。”
“是。”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淡漠的话语,清清朗朗,不带起伏。
“是关于风归影的事?”
“是。”
“老夫已经让络儿放弃,你应该满意了。”安阳郡王把自己蜷缩在太师椅中,安静的并没有一丝动作,“这件事了结以后,风归影那小子也该知趣,不再插手朝廷的事了吧。”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身影投射在明亮的灯火下,铺成一个轮廓清晰的剪影:“你放才跟金络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是真是假又如何?逝者已矣,当年的事早已过去,现在在追问,又有何必要?”他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赘肉拉扯开来,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团,“将??郡主送到凌国的人确实是金戈,和亲一事也确实是风听雨一直从中阻挠。至少有时事情我没有说假话,这不是已经足够了?”
“何况老夫现在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日后着想,老夫对你,从来就没有任何背叛之意。”他又捡了一颗核桃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用金络和镇西军遗留下来的忠诚部下牵制风氏,加上你和渡江云精心培养的幕僚,再加上风归影这个重要的筹码,你要顺利夺得天下,这是毫无疑问的。皇宫内觊觎皇位的其他皇子,不都是这样被你铲除掉的吗?”
“我不会这样对他。”
“那是因为他甘心在你身边为你卖命。若果有一天风归影起了逆心,你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
“我不会。”
“何必将自己想得那么伟大?”安阳郡王诡异一笑,蓦地捏碎了自己手中的果仁,“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风嫣宁能救他一次,不能救他每一次。你改革朝廷,你要称帝,风归影终于还是得死的。”
“我不会杀他的。”那人喃喃自语起来,声音也带了隐约的悲戚,“我答应过嫣宁,我不会杀他的。我不会。”
空碟碧玉翠绿,盘中杏仁已被吃光,安阳郡王再抬头时,那个屏风背后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剩明亮如昼的灯火摇曳不息,映着窗外满园的青竹,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你不会杀他吗?”他孑然一身处于空室,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然而他终于止住了笑声,随后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那时候我也对自己说过,我说我不会杀他的。可我终于还是下了手,我还是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下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