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想过许多种结果,却从没想过,最终知道的事实远比他所想的还要离奇许多。
“难怪……”接着蜡烛的火将那字条燃尽,他喃喃道,素日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时闪现出个可以算是痛惜的表情。
“皇上说什么?”顾宸站在那里有些不明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明白这皇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胤禛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侍从,叹了口气:“难怪隆科多舍了性命也要保住她。”
“皇上的意思是……隆科多是知道的?”顾宸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若隆科多知道,这朝堂岂不是要闹翻了天去。顾宸暗自腹诽着。隆科多是什么样的人?活着的时候出了名的精于算计,仗着辅佐皇上登基的功劳,在朝野几乎有恃无恐。就这样的人,手握这样一条关乎皇室命脉的秘密,竟不是想着怎样为自己谋得最大利益,而是舍了命去保公主?这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啊。
帝王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深吸了口气,却又深深叹了口气:“还是你有这心思,帮朕细细去查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说起来,你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侍从抿了抿嘴,反复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奴才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皇上用在公主上的心思比用在皇后和那些妃嫔娘娘上的总合还要多。奴才斗胆,觉着这样似乎是不对的,却不知为何,又觉得皇上对公主这样理所应当……说白了不过是奴才仗着皇上这些年的宠爱和信任做了些奴才本不该做的事情。皇上没因此而责怪奴才已经是奴才的福气了。”
看着在那里低头认错的侍从,他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连这侍从都看出来的事情,旁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是没人说出口罢了。可是那么聪明的那个她呢?可是懂了,他的心思?
“朕以为,是朕心里有病,才会恋上她。可是以后呢……该怎么办?”他似乎是在问身边的侍从,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顾宸想的却简单:“既是如此,皇上直接告诉公主不就好了吗?”
“你让朕告诉她什么?”胤禛反问,“是告诉她,她不是先帝的女儿?她的亲生阿玛被朕所杀?还是告诉她,隆科多至死都不愿告诉她的事情?”
便衣侍从愣在那里,没想到后面的事情会这么多。还没想到好的回答方式,又听帝王说:“依她的性子,若是告诉了她,这公主之位她是断不会要的,伤心之余随隆科多去了也未可知……顾宸,除了固伦公主之位和朕,她其实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又何必去把所有事情都赤裸裸
地在她面前揭开。”
“那皇上的意思是……”他觉得难以置信,不是吧?
“这些事情,永远也不要向她提起。答应朕,这一辈子,不要跟她提起一个字。”外人都说,他们兄妹信任无间,联手将这江山治理的怎样铜墙铁壁。可又有几人知道,这样的亲密无间,是建立在多少的善意相瞒和欺骗之上。
“研墨。”他坐到案前,吩咐顾宸伺候研墨。这样的事情,素日里都应是苏培盛做的。只是今日,他连苏培盛都不想吩咐。
顾宸应了声,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研墨。说起来,他这研墨的功底,竟还是公主教的。他与洛谷,自幼就是习武出身,虽为在旗宗室也算读过几天书,懂些诗词。可像研墨这样的事情,哪里是他们这等平日里只会舞刀弄剑的男人做的。偏偏只有公主不信这个邪,也少拿他们当真正的奴才看。洛谷比他懂得诗多一些,在十七爷还小的时候便经常被公主指派去做十七爷的教习谙达,打着习武的幌子干着教书先生的事。他觉得有趣便也去凑那热闹。一来二去,形如研墨这样的琐事,竟也懂了一二。
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
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他瞧着胤禛蘸了些墨在纸上写下诗句。可这首诗,本是皇上昔年旧作,不知怎得如今又提上了案头。
“朕的九重三殿,还好还有个她。”这口气算不上喜悦,却至少不是悲伤的。“顾宸……终是朕欠了她的,欠了她一个她应有的位置。”
“可是皇上……连天下都愿意交给她。”顾宸叹了口气,也不知怎得就壮着胆子说了这么一句。天下,旁人看着以为一定要紧紧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于眼前的帝王而言甚至不及她嘴角低吟浅笑。只要她愿意,顾宸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位对谁都冷酷的君主真的能说出“这天下你若喜欢,朕便交给你去治理”这样的话。而其实,或许公主喜欢的并不是这大清的壮阔江山,只是喜欢陪在皇上身边的感觉而已。而皇上,虽从未听她说过喜欢,却也真的是在放心大胆地让她参与着朝中所有决策。
“朕竟都忘了,她与隆科多只有一次是站在一起的……就是先帝驾崩的那一日。朕怎么就没注意,他们的眉宇真的那么像……或许,朕是看到了的,只是私以为,他佟佳氏长得都是一个模样。”胤禛摇了摇头,“皇阿玛……是太在乎皇额莫了。”在乎到,为了不让她伤心,连从别处抱一个孩子过来的荒唐行为都做的出来。是怎样的爱恋,才能让一代帝王连身为帝王应有的那份警觉和对旁人忌讳都
不顾。那个曾被称为佟半朝的佟佳氏啊,从那样的家族里抱来一个婴孩,岂不就意味着是将整个皇家的生死都交到了一个外戚家族手中?他自认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却没想到皇阿玛能痴情到这般境地。
“那年,舅舅也是年轻气盛,才会与旁人私通生下个不明不白没名没分的女儿。也是巧……偏孝懿皇后所生的公主夭折。”胤禛摇了摇头,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顾宸,原来朕还有机会,陪她过几天她想过的日子。”她想要什么,她从来都知道。隆科多的女儿,代替他姐姐的女儿活了这么多年,皇阿玛竟也从未因此而冷落猜忌过她,反而更宠了几分。是不是……皇阿玛当年也早就看出,她有些才气,有些本事,才这般纵容她活到现在?那是不是……那十五年,不是想看她究竟有多少能力陪他,而是一个期限,一个留给佟佳氏的期限。等十五年之后,静慈一除,也就相当于是把佟佳氏也一并除去了。小慈,原来……是这个样子。可惜是我傻,至今才猜透这层关联。早知如此,我……
早知如此,他就算再生气,也一定会把隆科多好好留着,然后告诉他,他再怎么张狂嚣张跋扈,却有运气有个这么好的女儿。
“皇上真的要这样吗?”瞧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的主子,顾宸也不再接着研墨,轻声问道。若真是那样,这对儿他们从年少时就看大的璧人,岂不是注定此生错过?
“朕或许欠了她一个她应有的位置,但可以拿余生陪在她身边,这岂不是比什么都重要?”所以,这件事情,就永生永世不要提了。让它成为只有他与顾宸知道的秘密吧。静慈这辈子,已经背负了太多。该背的,不该背的。该惦念的,不该惦念的。一个女子,她依然活的太累,而他,不想她被旁的所累。
很久很久之后,真得久到他们都老了白头。那个时候,他已不再是当朝那仍被世人传为冷血暴君的帝王,她也不再是被多事人非议的公主。江南雅苑,她瞧着鬓间已白的男子,像小的时候一眼以手支头,歪头看着他,一面道:“四哥这样待我,就不怕旁人议论吗?”
“为何议论?有什么好议论的?”老翁不解,索性赖下了眼见要输给自己属下的棋局,扭过头来瞧着身边的老妇。
“我觉得,你待我一点儿都不像是待妹妹。”
“你不知道吗?以前小的时候,就有多少人说过,你就是我上一世欠下来的情债。你我同父所生,我看着你长大。所以你看,我这不是来还债了吗。”
他果然,这一辈子都未曾提过,她究竟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