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城下,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数万精兵就站在城下当中一动不动,任由浩风卷起无数旌旗猎猎作响,就像狼烟深处寂寞摇曳的杀机充盈,似乎一直期待着鼓角争鸣的一刻。
可就在这雄壮肃杀当中,偏偏有着很不和谐的一幕。
刘协拿着一枚镶嵌着七颗宝石的匕首,悠悠地削着自己的指甲,偶尔抬头望望城下那些不知所措的女兵,再微微一笑,同眼前那位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女将调侃起来。
只不过,他的开场白十分恶俗且令人生厌。笑兮兮地打量了一番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后,才不咸不淡开口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吕玲绮从传闻和他父亲口中多次听说过刘协,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就连长安城中那些豪门纨绔子弟都不如的少年,竟然就是拯救了摇摇欲坠…不,就是让已然日暮西山汉室又焕发了生机的睿智天子?
这一刻,她深深感受到了‘见面不如闻名’这句话的真谛。有些人,恐怕只是存在传说中,一旦距离拉近、没了美感,就只剩下骨感了。
“我光和四年生人,可不是什么小姑娘,说不定你的年纪还没有我大。”吕玲绮气怒地回复了这一句。不过美人就是美人,虽说吕玲绮还未完全长开,但一嗔一怒间,已然有让男人心动的魅力了。
但刘协却好像一点都不为所动,或者说,他是有些大动特动,就让人厌烦了。只见他听了这话之后,又贴身向吕玲绮的位置旁蹭了蹭,更腆着脸说道:“巧了啊,朕也是光和四年生人,你哪月哪日出生的?说不定,我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冥冥当中姻缘已注定,最后也可能同年同月同日共赴黄泉,当一对儿……”
“够了!”吕玲绮顿时勃然大怒,柳眉倒竖叱道:“我知道今天不该得罪你,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兖州本事逆贼曹操之地,是我父无双飞将之名才使得兖州大半易主,此番能保下兖州无虞,更是我父几番出生入死、戮力血战捍卫所致。你身为天子,理应心怀仁德,而不是该这般过河拆桥!”
“朕怎么过河拆桥了?喂,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你说话要讲证据的。朕乃当今天子,你刚才这番话要是没有证据的话,那就是诽谤天子、是大不敬之罪,要将你充入女闾慰劳数万将士的你知不知道?”刘协看起来一下就急了,但那一双眼中的狡黠,却哪有半点怒色?
可被言语激怒的吕玲绮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反而更加斗志昂扬起来,犹如一只骄傲怒斗的雄孔雀:“你莫要欺我是女儿身,便不知道这政治阴谋。关中大旱之时,你逼不得已才令我父赶赴兖州,借其威名一举予曹操重创,使其曹操攻略徐州之事功败垂成。”
“而关中稍有缓色,你仍旧不念兖州疲敝,竟还兴师远征徐州。如今冬季已过,正是我父与曹贼决一雌雄之际,你却偏偏领精兵入城,以天子之名夺去我父兵权,尽得兖州。如此所为不是过河拆桥又是什么?!”
“照你这样说,朕如此所为的确不是过河拆桥,分明是卸磨杀驴才对嘛……”刘协一摊手,似乎根本没有将吕玲绮的话放在心中,但微笑的脸庞却止不住沉凝了几分:“并且,不是朕欺负你是女儿身,这些事儿,还真不是你一个十五岁女孩自己能想到的。”
话说到这里时,刘协怎么也保持不了微笑,不由又冷厉多说了一句:“你父亲是朝廷奋武将军,温侯,配享三公之礼。难道这一切,不都该是他做的吗?还是说,你父亲已然厌倦了这个身份,想在风云乱世当中割据一片天地,自立为王?!”
面对刘协忽然的咄咄逼人,吕玲绮似乎一下醒悟过来,明白自己掉入刘协的语言陷阱,被刘协刚才给骗了。但身为将门虎女,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欺压过,不由恼羞成怒,高抬起自己如天鹅一般的脖颈,开口道:“那又如何,我父亲英雄盖世,岂能屈居你这昏君之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话说到这里,吕玲绮的骄矜渐渐支持不住。这个时刻,她忽然发现刘协的脸色已然阴沉地似乎就要滴出水一般。在她这十五年的单纯生涯中,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这般不怒而威,尤其,那一双烁烁闪耀着刀锋般的眼神,似乎让她看到了父亲手中方天画戟都不能抵挡……
“你,你不会是真要过河拆桥吧?你杀那些并州狼骑,就是,就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给你父亲一个忠告。”刘协沉沉开口,语气半点不加掩饰,任由滔天的杀机喷薄而出:“不过,既然有你刚才一番言论,朕猜想,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协的眼神已然悠悠望向了濮阳城门。这个时候,城门当中又奔出一队骑兵,为首两人,一人峨冠博带,衣袂飘飞,显然一位文士;而另一人顶盔掼甲,手绰长矛,待奔骤至刘协面前时,刘协已看出那一脸青锋之相,认出那人乃是张辽。
张辽与那中年文士至刘协御辇十步之时,剧变陡升,始终静默如石俑的汉军将士忽然列阵,大盾如墙,长矛如林,战马奔腾之后瞬间将张辽身后五百骑包围起来。而在刘协身后,更有两千擎张手已然上弦,半跪瞄准,冷肃的杀机犹如烈火瞬间点燃这冰冷干燥的城下。
身经百战的并州狼骑突临变故,猛然被激起反应,纷纷持矛绰刀在手,只等主将一声令下便要向眼前的敌人杀去。张辽同样不例外,但他握着长矛的手刚举到半空,忽然便意识过来,大声吼道:“不可轻举妄动,违令者,斩!”
紧接着,张辽率先下马,又对着身后将士喝道:“下马!”
五百狼骑没有一人迟疑,纷纷放缓马速后驻马下来。随后,张辽率领那些将士齐齐拜倒在刘协面前,大声喊道:“末将迎驾来迟,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文远叔叔,你快逃啊,这昏君来此,就是要杀我们的!”不惧刀剑拼杀的吕玲绮,被刘协言如刀锋震吓住后,此时才反应过来。不过,此情此景,她喊出这番话,还真不如不喊。
而此时当张辽扬面看到吕玲绮被俘的景象后,脸色更惊惧大变:“陛下,不知温侯之女所犯何罪,末将愿代此女受过!”
这时刘协似乎又恢复到了未见吕玲绮时的无所谓,面对张辽的问询,他起身轻描淡写说道:“也不是什么大罪,就是想助温侯在大汉分疆裂土而已。哦,对了,恐怕还有刺杀王驾这个小罪……”
“陛下……”张辽愕然抬头,望着同样愕然不已的吕玲绮,已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这应该都是误会吧?”
“朕也想相信这只是误会。”刘协此刻已然走到距离张辽十步距离,却仍旧没有后退的意思,语锋如剑道:“可是,朕一路之上遭遇种种,却并非误会那么简单!”
张辽此刻已然听出刘协语气中的奇异,就在这冰冷干燥的天气中,他隐隐感觉有冷汗从额上沁出,犹如心头那连绵滚荡的恐惧。可正当他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刘协已然近在自己身前,一只温润的手却坚决而有力地阻住了他到口的话。
“最重要的一点,”刘协一手下压,一手已不自觉摸上自己腰间的倚天剑,陡然变声向张辽断喝道:“最重要的是,朕此番已亲临濮阳城下,为何还不见温侯本人前来迎驾?!”
这一句话,仿如刘协的倚天剑贯穿了张辽的躯体般,让这位青锋偏狭的将军顿时面如土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惨然拜倒在地,久久不起。
也就是这一刻,张辽身旁那始终拜倒却未发一言的文士,却忽然悠悠开口:“陛下,这恐怕需您亲入濮阳,才能明析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