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七)

今天是休沐之日,县寺中吏员不多。

姚升带着荀贞、邯郸荣等人穿过前院,来到后宅,留下典韦、原中卿、左伯侯三人侍卫堂外,请荀贞等到堂上坐定,笑道:“不知中尉光临,仓促无所备,好在鄙县的歌舞女略有薄名。‘雨师驾驷,风伯吹云’,当此深暮、秋雨绵绵之际,脍炙温酒,临清风于堂上,赏歌舞于阶下,也算是一件快事吧。”

这会儿暮色深重,已是晚饭的时候,听姚升意思,是准备招待荀贞吃饭,以歌舞佐餐。

荀贞心道:“适见他衣装昂贵,现下方入堂中,他不问我的来意,也不问我沿途所见,更不对我说军事民情,开口便要奉酒、献歌舞,观其举止,全是富贵人家纨绔子弟的做派,而公宰却赞他:‘机警敏捷,细密多智’、‘在职两年,郡考州课总为翘楚’?”

荀贞是个能够克己的人,要换了他是姚升,在大乱方过、郡县缺粮、深冬将至、境内流民成群结队的严峻情况下,是绝不会穿戴奢华、一见上官就奉酒、献歌舞的。

他倒非怀疑邯郸荣对姚升的赞语,只是有点不喜姚升的做派,抚了抚颔下的胡髭,正色说道:“姚令美意我心领了。襄国妖女之名我亦尝闻,然以我浅见,于此时观歌舞似乎不合时宜。”

“升愚陋,不知缘何不合时宜?请中尉示下。”

“谚云:‘厨有腐肉,国有饥民;厩有肥马,路有馁人’。黄巾新破,民多弃家流离,而今秋凉,雨水绵绵,愈增寒意。我一路行来,见贵境的流民不少,不下雨还好,这一下雨,他们缺衣少食,将会难以度日。境内有饥馁之民,姚令为百里宰,岂可歌舞升平?”

姚升笑道:“治民安境,公事也;鼓乐歌舞,娱己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此中尉早年之诗也。先帝时,秦嘉亦诗云:‘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疏忽数十年,转瞬即消逝,与其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何不秉烛欢然饮,弹剑观歌舞?大丈夫居世,贵在顺心意。升以为,人生在世有两桩快事。”

“何两桩快事?”

“建功业,为后世传,享食色,不愧自己,人生之快,莫过于此。以升之愚见,怎可因公事而放弃自娱呢?”

秦嘉是桓帝年间的诗人。汉之风气雄健奋发,奔放直爽,士民多不掩饰追求功利、享乐的愿望,慨叹人生短暂的诗句、话语极多,以朝露来比人生的,曹操不是第一个,秦嘉也非第一个,较早的又有“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之句,姚升话里所说之“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两句慨叹人生苦短的句子亦是出自近代诗人之五言诗。

荀贞没有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家早年盗版的曹操的这首《短歌行》,见他短短的几句话里接连引用前人的诗句,听完他这番话,心道:“此人好文辞。”又想道,“‘贵在建功,并享食色’,这话如是他的心声,那这个姚升可谓是一个不沽虚名、顺意而为的人了。”

他说道:“如此,请问姚令,治民安境的这件公事姚令可办好了么?”

姚升答道:“早已办好。”

“如何安排的?”

“升从本县大户家里筹得粮米若干,每三天设粥棚、放食赈济流民一次。”

“为何三天一次?”

“冬将至,鄙县乏粮,升筹得的粮米不多,不够每日赈济,所以三天一次,昨天刚赈过一次。”

筹得的粮米不多,所以三天赈济流民一次。荀贞心道:“这姚升有远见啊。”这说明姚升看出了乱世还在后头,看出了流民会越来越多,故此省着用粮食。

“人一日不食尚可,两日不食将急,姚令每三日赈济一次,难道就不怕有流民犯法触禁,哄抢粮仓,以至生乱么?

“升选了数十精干吏卒,令之日夜巡逻城内,并张榜募勇,召得了三百鄙县壮士,使之与县卒一并登城戒备,又于月前传檄诸乡亭,令各蔷夫、亭长组织乡亭精壮保境防贼。”

姚升的这三条举措从内及外,井井有条,虽说不上是什么惊世妙策,却胜在四平八稳,以此三策为武备,再以三天赈济一次为文辅,文武兼备,足以应付流民了。

荀贞对他的第二策很感兴趣,说道:“姚令说贵县乏粮,只能三天赈济一次流民,然则请问姚令,你招来的那数百贵县壮士是以何为食的?”

“升将此数百壮士分为十队,分别借食在鄙县的豪强大户之家。”

“噢?贵县的豪强大户又是借粮给姚令,又是供食给这数百壮士,真是仁义。”

“非也非也。”姚升笑道,“升闻中尉昔在颍川时尝为郡吏,当知豪强大户的嘴脸,向他们借个粮简直比割他们的肉还难!”姚升家是州郡冠族,也算豪强大户了,可说起豪强大户的吝啬却是直言不讳。

“那姚令是如何筹得粮,又是如何叫他们供食壮士的?”

“却是升鼓三寸之舌,借州牧请得朝旨,减免了本州一年田租的良机,陈以利害,用情动之,费了无数唾沫星子才说动了鄙县的那些豪强大户,筹来了些粮,并让他们答应暂代县里供养升招来的壮士。”

俗话说“唇亡齿寒”。若是襄国县有失,县内的那些豪强大户也就难保自身,料来姚升便是由此入手,再辅以皇甫嵩已经请来了圣旨,本州明年可以少交或者不用交田租这件大好事,两相结合,说服了这些大户。

荀贞心道:“这姚升在襄国的威望很高啊。”

唇亡齿寒的道理人人皆知,而能在危难时捐家献粮为郡县的人却少之又少,纵然皇甫嵩请来了圣旨,明年可以少交或者不交田租,可减免下来的都是自家的,十个豪强大户里边八个都是自私贪婪,真能用“唇亡齿寒”和“明年减免田租”来说服他们却也是姚升的本事。

邯郸荣坐在侧席,叹道:“我要有姚君的口才就好了!”

姚升笑问道:“为何突发此感叹?”

“郡府也缺粮啊!我如有姚君的口才,三言两语,得粮千万,就可以为中尉分忧了。”

邯郸荣却是因见荀贞似不喜姚升,故将话题转开,说到邯郸也缺粮上。

姚升笑道:“能言善辩,君不如我,果敢奋厉,我不如君。文、武各行其道,君不能凭口才得粮,却足能以‘奋厉’为中尉分忧。”

荀贞左顾荀攸,荀攸微微颔首。

这姚升虽有贵家纨绔子弟的喜好,然而确实有才能。

荀贞放松坐姿,抚颔下髭,改颜笑道:“我闻公宰言,君常慨叹苏秦之功。苏子,古之纵横家也,君自言善辩,较之苏子如何?”这话带着说笑的意思。

姚升答道:“升虽常慨叹苏子之功,然大丈夫生不逢时,纵胸怀干将,复有何言!”

“纵胸怀干将”,姚升把自己比作了名剑干将。

“君在给公宰的信上写道:‘国事日艰,此丈夫建立功业之秋’,既以为当下是建功立业之秋,却又为何说‘生不逢时’?”

姚升熟视荀贞,长叹说道:“现今的确是国事日艰,可要说建功立业,却只有像中尉这样的英雄才能顺时而起、建立功业,如升者,一个小小的百里令,何谈建功业!”

“百里之地虽小,却也不是不能建立功业啊!”

姚升领悟了荀贞的意思,试探说道:“中尉迎秋寒,微服私行,升斗胆,敢问中尉:是准备要再击贼了么?”

通常而言,郡国的长吏行县多在春天,故行县又被称为“行春”,而且在行县时还得仪仗齐全,像荀贞这样微服私行、不讲究汉官威仪的,如被州刺史奏报给朝廷,是要受到惩处的。

荀贞就职还不到一个月,现在又非春季,他便就微服行县,考虑到他“中尉”的本职,他的次行只能是和军事有关了。

“君果机敏!确如君言,我此行正是为了击贼做准备。我打算在入冬前击一次山中寇贼。”

“升斗胆,再敢问中尉:是欲击我县西边山中的贼寇么?”

“然也。”

姚升大喜拍案,说道:“升近月有两忧,一忧流民,一忧山贼。流民之事,升可自理,山贼之事,升却难为。今中尉有意击鄙县山贼,此诚天将之喜!”

他离席撩衣,下拜堂上:“升不才,为鄙县之令,愿为中尉马前驱。”

荀贞起身,上前把他扶起,说道:“岂敢劳烦姚令?有贵县的县尉协助就可以了。”

“中尉有所不知,说起鄙县的县尉,有八个字可以形容他。”

“哪八个字?”

“只知其位,不知其人。”

“噢?”

“今春黄巾起,贼乱赵郡,春夏间,鄙县被黄巾围了三次,鄙县的县尉空居县尉之职,一无御贼之策,二无登城之勇,唯知汗流浃背,战战兢兢,惶恐无言而已,要非升聚吏民死守,临城战斗,这襄国县已不知被黄巾贼攻破了多少回了!”

“贵县的县尉居然这么无能?君请放心,待我回郡,我必弹劾他,请朝廷换一人来。”

“升再又斗胆,恳请中尉千万不要弹劾他。”

“为何?莫非君与他有旧?”

“这倒不是,只是他虽无能,不过却有一桩好处。”

“什么好处?”

“听话。”

荀贞愕然:“听话?”心道,“这算什么好处?”

“与其换一个不听话又且无能的县尉,不如留着他姑且充位。”

县尉在县中的地位与中尉与国中的地位较为相像,首先,二者同为武职,其次,二者虽非一县、一国最高的长官,位在县令长与国相之下,却均有一定的独立性,与县令长、国相同为地方长吏,皆有单独的治所。因此之故,也就如国中的中尉与国相时常争权一样,县尉与县令长时常也会在权力的争夺上发生矛盾,或是县令长侵县尉之权,或是县尉侵县令长之权。

单独地放到襄国县来看,很显然,是姚升侵夺了县尉的权。

郡、县的长吏们互相争权之事很常见,可像姚升这么坦白的却就不多见了。在座的荀攸、宣康俱皆惊愕。荀贞一时无话可说,再又联想到姚升方才对豪强大户的评语,心道:“真不知该说这个姚升是坦诚直率还是言谈无忌。”

邯郸荣知姚升的脾性。

姚升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出身州郡冠族,才高有能,二十多岁就被举为州茂材,年才三十余便是千石令,以他的政绩,再待上几年,等在襄国县的任职期满很可能就会被直接召入朝中为官或者再迁别地、被擢为二千石的国相郡守,既有家世,又负才干,而且又如他自陈所言,他认为人生在世,贵在不矫揉造作,顺意而行,所以说话向来是无所忌讳。

不过他的这个无所忌讳并不惹人厌恶,不像某些横行无忌之人,一见就令人反感,反而让人觉得他很坦荡,因为他的态度很诚恳。

邯郸荣再度出来打圆场,故作发怒,说道:“县尉者,中尉之下吏也!姚君,你怎能当着中尉的面侵夺县尉的权呢?”跪请荀贞,“姚令侵权当劾,等回到邯郸,请中尉传檄国相劾他!”

荀贞笑道:“姚君坦荡荡,无所隐,此君子也,公宰何来弹劾之请?”

姚升没把邯郸荣的故作发怒当回事儿,笑道:“你这个公宰!我兼劳了县尉之责,御贼守土,功劳大焉,你不请中尉传檄国相表彰我,反请中尉弹劾我,岂有此理!”

荀贞哈哈笑道:“姚君所言甚是,待我回去邯郸,我就传檄国相,请表彰君之功劳。”

请姚升归座。

等姚升回到座位,他正容说道:“君在襄国两年,必熟贵县的地貌、贼情,不知有何以教我?”

见荀贞谈起正事,姚升亦收起嬉笑,严肃地回答说道:“赵国五县,没有一个县像鄙县这样多山、多水的。河水不必多言,只说山,鄙县西北、西、西南皆山。大者如黑山、西山,俱绵亘数百里,幽深险绝。小者如百岩山、孤山、石井岗、黄榆岭、汤山、磬口山、马岭等等,百岩山高耸,有岩百余,乃是我境诸山之望,黄榆岭险峻,山顶平阔,惟一径可通,贼若占之,一人当道,万人难进。……,山中之贼,实不好击也!”

荀贞心道:“黄榆岭?”

他记起苏人亭的亭长陈午就是黄榆岭人,见姚升把黄榆岭说得这般险要,问道:“黄榆岭上可有贼寇?”

“岭上现有的贼寇不多,数十人罢了,不过升听说有一股在月前败亡入我县境内的黄巾余部想要夺据此岭。”

“哪一股?”

“渠帅名叫黄髯,众约千许,是鄙县境内最大的一股贼寇。黄髯初来我境时原是逃入了西山,升闻人言:他因喜此岭名‘黄’,与他姓同,又见此山险峻,以为是天赐予之,遂欲夺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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