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太守骊马从白驹

梁期令强忍屈辱,带着县吏出迎,迎了荀贞入县寺,分主次落座,他开口想说魏球之事,却不等他说出,审配先开了口:“太守要录囚。请县君把一年内的案宗取来,呈给太守察看。”

“录囚”是两汉的一项司法制度,即上级官吏定期或不定期地检查下级机关的缉捕、审判行为是否合法、是否有差错,巡视监狱,对在押犯的情况进行审录,以便及时平反冤案。

荀贞方到梁期县寺,一句话没有说,直接就要录囚,意思很明显了:我要找你的麻烦。

荀贞虽是带着报仇之意来的梁期,可依他的脾气,本不至于急如此。

之所以这么急,却是因为梁期令做得太过分了,先是不迎他,接着又安排人在县中拦路,欺人太甚,如不立刻给以打击,他在郡府里的威望会受到严重的损害是轻,将会大不利于他此次行县是重,往长远里看,不利于他此次行县又是轻,将会大不利于他日后的施政方是重。

要知:这一次是他出任魏郡太守以来的第一次行县,而梁期又是他此次行县的第一站,可以说,这是他正式执政魏郡的开始,而开始就有梁期令公然不给面子,如不能立刻给以重重地回击,把这种行为打压下去,他如果处置软弱,势必会威望扫地。威望一旦扫地,首先,后边的县很可能会有样学样,也跟着梁期令学,给他难堪,其次,他在魏郡就别再想有权威的地位,他以后的政令,包括他此前颁布的那数条有关农事之教令也就别想能得以顺利实行了。

两汉之际,要想当好郡守,有三个问题必须面对。

一是郡府掾吏,为郡守者得能镇住掾吏。

太守是外籍人,很多太守都镇不住掾吏,如近世人宗资。

宗资是南阳人,他在汝南太守的任上时因为中常侍唐衡之请托而想委任范滂的外甥为郡吏。范滂时任郡功曹,管着郡里的人事权,“以其非人,寝而不召”,认为自己的外甥是个品德败坏的人,不适合出任郡职,所以把宗资的辟除檄令给放了起来,不肯下发。

范滂是党人名士,在汝南的名声很大,宗资不敢对他动怒,迁怒于书佐朱零,“怒锤”之。朱零一边挨打,一边仰脸说道:“今日宁受笞死,而滂不可违”。宗资没办法,只得住手。

这就是郡守镇不住掾吏,导致大权旁落的典型例子。

姑且不说范滂“以其非人,寝而不召”的行为是对是错,只说宗资连对他动怒都不敢,只敢打打书佐这种斗食小吏,而即便书佐这种斗食小吏也不肯听他的话,口口声声“滂不可违”,就可想见宗资在汝南的日子过得多憋屈了。汝南郡人时做谣曰:“南阳太守范孟博,汝南宗资主画诺”,堂堂一郡太守,沦为“主画诺”,成了范滂的应声虫,甚是可悲可怜。

荀贞一到郡,就把对他不敬的郡府吏员悉数逐走,在镇住郡府吏这方面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其二,就是还得能镇住县令、长。

有些县的令、长任职郡中的时间要比郡守长,比如梁期令,荀贞是刚到任魏郡当太守,而这个梁期令在梁期已经待了好几年了,算是半个地头蛇了,和地方豪族、大姓皆熟,这种情况下,这类的县令、长就很可能会和地方勾结,与新太守作对。

比如前汉时,名臣薛宣出任左冯翊,左冯翊境内有两个县令均贪猾不逊,“持郡短长”,也即攥着郡守的短处以作威胁,致使前任左冯翊明知他俩多行不法事,数次想治他俩的罪而却皆不能,最终都不了了之,这样的郡守当着也很是憋屈,故此薛宣到任,乃用一刚一柔之法将此二令分别逐走。

其三,就是要能镇住本郡的豪强大姓。

郡中豪强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要不能把他们镇住,郡守反过来就要被他们压迫,这类的事情在前汉、本朝不知发生过多次了,如前汉宣帝时,刘备的老家涿郡有个姓高的大姓,严格来说是两个大姓,分为“西高氏”和“东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不敢得罪他们,咸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这两姓家中的宾客有的倚仗主家之势行盗贼之事,事发,辄逃入高家,“吏不敢追”,宁肯得罪太守,受太守的责罚,也不敢得罪这两大姓。

当太守当到这个程度,也很没意思,憋屈得很。

郡府吏员、县令长、豪强大姓,这三者中,最难治的就是豪强大姓。尤其是魏郡,魏郡有赵氏,天子呼赵忠为“阿母”,一个二千石就想治赵家?基本不可能。不过对荀贞来说,豪强大姓这一条反而是最易的,因为他已决定诛灭赵氏,只等火候一到,便将之族灭就是。只不过,在族灭赵氏前,也就是火候未到时,要想把这个“火候”到,他还必须要做几件事。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必须要确立他在全郡吏员中的权威。

郡吏也罢、县吏也好,至少要让他们不敢违背自家的意思。

否则,不但会不利他暗中收集赵家的不法证据,而且也不利他日后对赵家动手。试想:郡县吏如果都畏惧赵家胜过畏惧他,那么就算他想收集赵家的不法证据,也没人敢配合是其一,就算他靠自己之力收集到了赵家的不法证据,要想治赵家的罪也找不到做事的人是其二。

简而言之,不管是为了他以后的政令能被诸县认真落实还是为了诛灭赵家,这个梁期令都是必须要整治的,——政令被诸县落实这件事对荀贞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他从发家至今一直都是偏重军事,在民事上没有表现过,虽说军事很重要,可他不想被人认为他只是一个“武臣”,所以在魏郡太守的任上他是很想做出一点民事上的成绩的。

梁期令听得审配之话,呆了一呆,不由自主地把魏球之事咽下,下意识地扭望堂外,说道:“天已近暮,时辰已晚,现在录囚?”

审配问道:“县君可是有不便处?”

“……这倒没有。”

“既无不便,便请令吏掾把案宗呈上来吧。”

看着神色平淡地坐在席上的荀贞,梁期令没来由地心中一虚。

前几天找到赵然的传讯,他知道荀贞将要荀贞行县,已命人把所有的案宗全部审阅了一遍,虽然自觉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可看着荀贞淡漠的表情,他却是忽觉不安。

大约因暮色渐重,堂上渐幽暗之故,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说道:“虽无不便,可天色已晚,明公车骑劳顿,不如今夜先歇息一晚,明日再案狱录囚不迟。”

审配转脸看了眼荀贞。

荀贞不动声色。

审配转回脸,又问梁期令了一遍,说道:“县君可是有不便?”

他上句问的是“县君可是有不便处”,这一句问的是“县君可是有不便”,虽然只少了一个字,但意思却隐有不同了。

梁期令干笑两声,说道:“无有不便。”

“那就请把案宗呈上来吧。”

“是。”

梁期令不敢再多说,令陪坐堂上的县功曹去县曹里取一年内的案宗。

荀攸开了口,徐徐说道:“把吏员簿、钱粮簿等等诸簿也一并取来。”

“……是。”

荀攸咳嗽一声,使了个眼色,持戟侍立在堂外的典韦、左伯侯会意。待县功曹出堂后,左伯侯带了两个亲卫甲士紧紧跟从后边。梁期令变了面色,他瞧了眼荀攸,见此人身着儒服,未佩印绶,猜是荀贞的“门客”一流,不满意地对荀贞说道:“明公此是何意?”

荀贞懒得理他。

审配说道:“案宗、诸簿必多,明公的这几个亲卫甲士可以帮贵县功曹拿一拿。”

梁期令大怒,心道:“当我傻子么?这几个甲士明明是去监视我的功曹的!”欲待再吐露不满,却见荀贞从容起身,往堂外走去,他措手不及,不知荀贞何意,话到嘴边,改为,“明公欲往何去?”

荀贞看了看,露牙一笑,说道:“贤令的鼻子不好么?”

梁期令愕然,问道:“明公此话何意?”

“贵县县寺有一腐臭之味,实难闻也……。”

荀贞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梁期令,目光从他稀疏的头发转到他额头的皱纹,又转到他的花白胡须,问道:“请问贤令,今年贵庚?”

荀贞这两句话的跳跃幅度太大,梁期令莫测其意,如实答道:“下吏今年五十有六。”

“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贵县县寺有一腐臭之味。”

梁期令先是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荀贞这是在骂他年老快死,故身有腐臭,以至染臭了整个的县寺,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怒道:“吏职虽微,亦不可辱也!”

“我今入贵县,未入城而路有求讼者,遮道弥满,不下数百之人,你治县治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无能之极!我叫那些求讼的百姓来诣县寺,而我到县寺,在寺中却不见一人,可见你平日在县中必是政刑暴滥,如狼牧羊,以故县人惧怕你之淫威,所以不敢来县寺诉讼。无能,可见你尸位素餐,暴虐,可见你苛政猛于虎,治县如此,你还敢在我面咆哮无礼?”

“你!”

梁期令被荀贞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总不能对荀贞说:那数百百姓大多是他找来的,绝大部分并无什么诉讼之事,没有诉讼之事,自也不会来诣县寺。

“我什么?”

“那数百百姓……”

“那数百百姓怎样?”

梁期令瞪着眼,张大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荀贞转问堂外:“陈到何在?”

这次扈从他行县的共有五百义从步骑,典韦为其主,陈到、赵云为其辅。

典韦在堂外廊上应道:“陈到在院外。”

赵云负责寺门的保卫,陈到负责院外的保卫,典韦负责堂外的保卫。

“传他上来。”

院内院外几步路,很快,陈到负甲带剑来到,登堂下拜。

“梁期令任事不能,我将劾之,今以陈到为守梁期令。”

县中没有长吏的时候,郡守可以任命守令、长,县中有长吏的时候,只要郡守觉得这个长吏不能胜任吏事,一样可以任命守令、长,——只是太守很少这样做罢了,因为能出任县长吏的多是郡县士族家的子弟或是权贵子弟,这么做太伤他们家族的颜面,而且等于是断了他们的仕途,如前文所述,“不胜任”是对一个吏员最大的否认。

梁期令又惊又怒,他自以有赵然为后台,热血冲头,指着荀贞,大骂道:“竖子焉敢如此!”

“非但不胜任,且辱上吏,典韦何在?”

“韦在!”

“把他带下去,看押室中。”

梁期令怒道:“我乃朝廷命卿,尔岂敢擅自看押我?”

“贤令如愿挂印自辞,则我可暂不任守令,也可不看押你。贤令如不肯自辞,则我明日就上书州府、朝中弹劾刺举贤令。”

荀贞大步出堂,在堂门口穿上鞋,回头瞧了眼立在堂上的梁期令,冲着他笑了一笑,复又说道:“是自辞,以留余地,或可再展眉于后日,还是被我任命守令及劾举你,以使你的举主受辱,请贤令自思之。”

又如前所述,两汉的治吏法有一特点,即不咎以往,梁期令如自辞,那么等以时日,还有出仕的机会,可他如不肯自辞,被荀贞任命一个守令,那么“不胜任”的这个评语就极可能会断绝他以后的仕途,同时两汉的治吏法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连坐,吏员犯法,不但处置这个吏员,还会会“选举不实”的罪名追究其举荐者的责任,这样一来,如因荀贞的弹劾而被治罪,他就会连累他的举主也会受到处罚,这在极其讲究“忠孝”的汉世是最可耻的行为之一,他必将会受到舆论的唾弃。

梁期令脸色惨白,只觉得荀贞的这一笑令他浑身冰凉。

143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61 丈夫生当为二千石187 分用能臣郡国守67 志怀霜雪曹孟德(上)119 郭奉孝东阳说反 刘玄德广陵先至290 王太守课政州最(三)46 盗马88 徐荣久观疑云起 荀贞静候将欲击157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94 会师城下(上)9 联军虽盛心思异 孔伷步骑到颍川85 风卷雷动诛邺赵(一)60 不知诸卿欲从文从武?101 两军对阵烟尘起19 诛灭沈家(下)48 其人却恐不易辅也15 李孟续仗剑榻前 荀公达夜还如意78 唯先顺势能造势38 名将不必后世知 取义安雅各有道16 五日九战(上)91 兵临西华(上)33 偏师掠颍桥蕤横35 集合23 豫兖群豪三人最66 燕雀安知鸿鹄志 雍季之言百世利88 了却山中寇贼事(十二)53 劝降非是一路使 临敌当有攻守备56 桥蕤称权当知变 文直再入鲁阳城46 恩威并施96 会师城下(下)15 问世间谁主沉浮116 三战尽复东郡地(一)23 劫人9 太守长史两不负81 不足忧惧刘玄德119 东郡二文镇兖州94 会师城下(上)32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三)207 丈夫岂可受人轻13 孔德再献明良策 江东猛虎孙文台156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55 买马(上)34 大胜(上)38 阴入县寺持短长269 先叹董卓再叹民37 起行21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二)15 原盼劝贼85 风卷雷动诛邺赵(一)15 阳城治吏(下)36 什伍13 荀成善纳奉孝策230 兖州刺史左右难51 佳客翩翩洛阳来(上)49 搜山千骑入深幽(四十)44 龙腾潜渊风云汇 再得虎臣潘与凌100 英雄岂止班定远17 虎狼之威(下)54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四)180 四陈并力厚丘陷28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九)76 臧子源主动请缨 荀贞之感慨风月267 荀贞之态渐枭雄46 吕布撤围南渡汝131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四)62 桥元伟恃功身灭 陶恭祖侵迫彭城60 镇东结与糜家婚61 最令人惧是毒计34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五)10 计吏郭图(下)32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二)21 今有颍阴乳虎(中)14 性格131 圣旨一下赴冀州(一)110 宣高节义英雄志 乱世臣亦择人君23 甲光向日来者谁92 北海郡邑黄巾满 孔融襟抱称名儒137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三)139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六)294 陈国相襄军第一(三)11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46 盗马68 唐虞不能以化天下108 转战十县归平舆(中)52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5 风雪夜刺(下)44 龙腾潜渊风云汇 再得虎臣潘与凌269 先叹董卓再叹民23 自古兴亡百姓苦 天子西迁民何辜93 惊闻曹操豫州亡 从来英雄重英雄52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中)29 盘点筹划76 江东猛虎方列阵 并州飞将已出营95 会师城下(中)27 朱公伟奉天子诏128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一)82 闻报董兵窥营频 卿或不知黄公覆10 曹孟德四策御敌14 臧霸风从元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