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血咒这个法子的确可以解,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她并非寻常的血咒!”那声音懊恼的道:“我们所有人从一开始便弄错了方向,不管是荆安,还是我,都低估了巫残影。”
“此话怎讲?”
“寻常的血咒是施咒人以自身掌心血为媒介,种到被种人身上。而巫残影给星姑娘所种的却并非掌心血,而是——眉心血。眉心血之术远比掌心血更霸道更难操控,它比掌心血更能控制住对方,但同时也会对施咒人自身造成反噬性的伤害,所以施咒人往往是带着决绝的心态才会使用,乃血咒中的血咒,故而解除也比掌心血更难解。这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端坐他对面的年轻人回话并不快,慢条斯理的节奏,却简明而利落:“眉心血可有救?”
“有。”他附加了一句,“很难。比你寻到那三味材料还难。”
“何以见得?”
“它需要施咒之人的同脉之血来解。”
“施咒人是巫残影,那巫残欢的血行不行?”
“不行,同脉之血是指父母与子女,祖父母与孙子女之间的血脉关系。巫残欢与巫残影只是兄妹,并不属于同脉之血。巫残影的双亲早已经死了多年,你只能找巫残影的子女。但问题是,据我所知,巫残影只有一个儿子,但二十多年前,因为与摄政王的交易,这孩子早在襁褓之时便以质子的身份送到宁王爷府邸,哦也就是当年的摄政王身边,可没过多久便死了。”
夜凉如水,几片叶子随着夜风飘零而下,长长的缄默过后,年轻人道:“这些年,我的人生信仰一直是——事在人为。”
“那好吧,老头我尽力而为,希望天无绝人之路。”陶夫子说完,走了出去,待得出了院门,他抬头看看天幕中的明月。圆月当空,银光遍洒,周身的一切,染上了寒霜般的色泽,看得久了,竟微微有些发凉。他脑中缓缓浮现一个影子,红发薄唇,眸光幽深而郁戾,拖着长长的月辉与光影,自遥远的记忆里纷沓而来,嗓音低而凉:“陶师伯,你说,喜欢一个人,为何这么难?”
夜寒露重,一颗露珠自树梢坠下来,滴入老人脸上,陶夫子被这意外的沁凉惊醒,回过神来低低咒骂了一声:“残影真是疯了,要有多大的恩怨,才能对一个小丫头下如此狠的手呀。”他仰天长叹:“这究竟是恨极了,还是爱极了?”
他走出几步,又啐道:“这该死的云霄阁萧别情,镇不住鬼域宫,便拿自己的小女儿使美人计,如今造出这么多孽缘!唉!”
他走后,院内徒留碧衣的公子独自坐在葡萄藤下,透过青绿的藤蔓,一轮明月于朦胧的云雾中,将深幽的光洒向更远的广袤大地。
千里之外的北燕月城,深墙碧瓦下亦有人擎着杯盏伫立于冷风中。那人一袭菘蓝锦缎长袍,赤色的双眸映在月色下,莹莹如酒色晶石。
倚着玉白的栏杆,他轻轻浅酌了一口盏中玉液,目光留意到庭院间正轻快走过的身影之上,上前几步拦住,道:“他怎样?”
那身影是个女子,重重绢灯下她婉转回身,一身石榴红衣裙,身姿窈窕,容颜明丽至极:“托小王爷的福,梵音他吃了药,刚刚才睡过去。”她礼数周到,口气却隔着淡淡的疏离。
小王爷的口气微含了一抹贵族男子特有的孤傲与不耐:“倾城,甭说这些有的没的,今日里北燕的太医们躲着本王同奚老头嘀咕了一晚上,定是有什么问题。你快快告诉本王,别以为你是他的姐姐,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红衣女子的步伐顿住,立在两步外,目光倏然有些锐利:“我弟弟....哦,梵音少主他,是不是曾经给自己服过同命蛊?”
小王爷想了想,道:“是。”
红衣女子道:“是同她一起服用的?”
她没说这个“她”是谁,然而彼此却心知肚明,小王爷再次颔首,道:“是又怎样,你想说什么?”
红衣女子沉默半晌,突然出声道:“她可能还活着。”
她的话没头没脑,小王爷一时没明白,问:“谁活着?”她却并不解释,美丽的面庞渐渐染上莫名的哀伤:“同命蛊,同生同死,同病同痛,因着同命蛊,梵音为她承受了一半的伤害,故而如今重伤难治。”
“什么?!”小王爷脸色一震,握着杯盏的手用力一紧,杯中酒液差点泼了出来,他急急扶着玉栏杆向花庭走去,似想求证点什么,似狂喜,似悲哀,又似带了些惶然,“她还活着?那梵音他.....他.....”言至后头,脚步已远去,话音随着风声隐入沉沉深夜,再闻不见。
山村宁静的夜,每个人都陷入安详的梦中,这本是一个极适合酣睡的夜晚,星空却沦入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她梦见很深很长的湖,她在湖畔漫无目的走着,天空阴沉,四周氤氲着迷蒙的雾气,她似乎在雾里迷了路,没头苍蝇般乱转,正值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之时,雾霭的尽头,出现一个白色身影,远远地,看不见模样,只是一个背影,飘飘绰绰,雪衣长袍,笼一袖寒风,清疏,萧瑟,说不尽的孤独,她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似曾相识,却如何也记不起来是谁,便一个劲在迷雾中怔怔瞧着,最后竟这样毫无由来的被那背影所吸引,于是一路踉踉跄跄的追过去,边跑边问:“等一等,你是谁?等一等.....”
那背影只是朝前走,仿佛根本听不见她的话。见他不搭理也不回头,她更加着急,加快脚步卯足劲朝他赶去,然而一阵风吹来,雾气愈发浓郁,那白色背影渐渐在浓密的雾中模糊不见了。再想追,脚下一蹬,踢到了被子,就这般醒了过来。
睁眼之时,发现身在青竹小院,窗外一轮月挂在树梢,清辉投进房间,在竹制的地板上落下明暗交织的光斑,她眨也不眨的瞧着天际月,觉得内心有处地方没由来的钝痛,像一把小而钝的锯子,横在心头一点点的反复磨锯,压抑的痛过后,是极空虚的感觉,仿佛心房里缺了一块什么。
那是什么,她不知道。好像很重要,努力去想,却记不起来一星半点。
就这样,她翻来翻去,乱七八糟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三更半夜睡不着,梦里蹦出这种让人心情低落的奇怪画面。床头火烛还在幽幽燃着,她盯着窗幔想了很久,参不透,迷迷糊糊再次睡去。
再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山鸟啼鸣,花香满院,她一打开眼帘,便看见言汐。他正笑眯眯坐在床沿,看她醒来,俯身亲亲她的脸颊,道:“醒啦。”动作自然的就像每天早上皆如此一般。
星空将醒,脑子本不是十分清明,然而他这一个吻落下,昨夜里两人在湖畔亲吻的画面便如过电似地在脑中刷刷回放。她瞬时脸一红,披着外衫跳下了床,一溜烟跑开,“我我我去洗漱.....”
言汐在身后笑的春光盎然。
几日后,午间小憩,星空坐在树荫下的秋千上晃荡,咕噜在她膝盖上打盹。此时虽已炎炎七月,但所幸言汐早有先见之明,移植了两株木棉树到秋千旁,此番星空仗着秋千顶上一大片茂密树荫,时不时还有清风阵阵,这酷暑过的还算舒服。
一群知了在树梢上演奏着大合唱,星空捧着本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秋千正荡着惬意,忽然往下一沉,一扭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言汐。
星空眨巴着眼看言汐,用眼神问,尊驾有何贵干?
言汐稳稳地坐在秋千那头,右臂闲闲地扶住了秋千的绳索:“平日里吃过午饭你都会去房里睡一会,怎么今儿不睡了?”
“房里热。”星空回了一句,埋头继续看故事。
“热么?我这就让言葵拿冰块给房间降降温。”言汐道。
“嗯。”看故事的人沉迷于情节之中,态度敷衍地点头,完全没有跟言汐接着聊下去的欲望。
言汐坐在一旁坐了半晌,星空并不搭理他,依旧捧着话本子,时不时的笑几声,他忍不住伸手翻翻话本子,问:“你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星空推开言汐的手:“别碰别碰,人家正看得精彩,不要打搅嘛。”眼神眷恋地停留在页面上,半眼也没瞧言汐。
被忽视的某人只是一声轻笑——霎那间,星空眼前一花,话本子陡然飞了出去,紧接着她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声惊呼后,她稳当当地坐在了言汐的腿上——咕噜居然还四平八稳地团在她的膝盖上。
言汐大大方方揽住她的腰,姿势十分顺手,还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背上,天气热,她只着了两层薄而透气的绢纱衣裙,他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料吐纳到她的肌肤上,热而潮,无端地拨弄着人的心。她有些不适,耸了耸肩,将他的脸推远点,却换来他一声闷笑,随后他伸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笑意里含着丝气恼:“我今儿偏不信了,本少还没一则话本子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