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的茂密树林里,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指挥着下属搬动着石块。
无人知道他的意图,他一遍遍地把石头移来挪去,时而将这一堆石头对着日头摆成这个形状,时而又将那一堆围着树林码成另一个形状,时而围绕着河流丈量着角度,时而冥思苦想,时而喃喃有声地推算,诸人云里雾里。
日落之时,他看着石堆的怪异阵仗,负手淡笑,“这个点完成了,去下个点——绵水。”
……
三天之后,他马不停蹄忙完,回了鬼狱宫。
密室外,青衫的女子躬身迎接,他扫她一眼,道:“阵法已经全部布下,随时可以开启。”
他话落,朝着左边的长廊走去,冷色的壁灯照耀着他,灰褐色的墙壁上逶迤出长长的暗影,他远去的身形轻快如流云。
青魅没有跟上,她知道,他是去最左边的房间探那名女子的,除了在外布阵的三天,其余的日子,不管有多忙,他都会去陪她。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她是个特别的存在,他对待旁人,皆含着居高临下的冷冽与不屑,唯独对她,眼神柔软,语调轻和,眸光里一腔温煦若四月暖阳。
房中只燃了一盏床头灯,李承序推开门的时候,便见那熟悉的容颜已阖眼睡熟了。
她怀孕之后更加警惕,怕将她扰醒,他敛住了气息缓缓走进。待到床边,他俯下身,伸手将滑落下来的一角被子轻轻拉了上去,替她盖好。
她呼吸平稳,即便是睡梦中依旧护着小腹,她腹中的孩子快有五个月了,被子盖在她身上,像隆起了一座小山包,看着有些滑稽,却越发的散出母性特有的光辉与特质。
他站在她身畔良久,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一炷香后,他退出房门,目光还有留恋,可口吻已经郑重起来:“时间不多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他话落,如清云一缕,飘乎乎向着密室而去。
云翎再见到李承序之时,已是五月初一了,时光从四月流转到五月,今夜,便是朔日之夜。
李承序一大早来看她,精神虽然还好,可脸色却异常苍白,云翎惊了一惊,道:“这几天没见你,你都去哪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李承序笑嘻嘻地道:“本座收了个美人,夜夜笙歌,寻欢到天亮,所以嘛,你懂的。”
云翎想了想,道:“是那个青魅?”
李承序玩弄着鬓发,不承认亦不否认。云翎懒得追问这种风流韵事,转了个话题:“前些天你大张旗鼓的在地宫底下做什么?这下面是不是有条可怕的河?”
李承序绕着鬓发的指尖骤然一顿,须臾他缓过神来,笑道:“什么河呀!你又胡思乱想,人家无非在建陵墓而已。”
“建陵墓?”云翎垂头看着脚下的地,倏然觉得脚底凉飕飕的,“你在下面建坟墓做什么?”
李承序理所应当地道:“人总有一死啊,皇帝们不是一登基就给自己大建奢华的陵寝吗?我也不例外!”
他说的冠冕堂皇,她一时无法反驳,但心里还是感到不安,待要再说什么,李承序已经抢在她前头,道:“昨晚累了,我去补个觉,晚饭等我一起吃。还有,菜必须是你做的,我要吃桂花鱼。”
云翎还来不及回答,风一扬,李承序已经不见了。
李承序并没有去补觉,他再次出现在密室。
青魅如一缕烟,轻轻踏入,道:“尊主,有人闯入了我们的阵。”
李承序毫不在意地道:“有就有呗,横竖他也闯不进来。”他漫不经心地笑,倨傲与决绝同时浮现在他散漫的脸上,“我这个阵,谓之炼狱。阵法一旦开启——内掌杀戮,外阻救援。”
青魅喃喃道:“炼狱之阵,真是个好名字。”又问:“我已经安排就绪,只等您下令了,什么时候动手?”
李承序道:“今晚子时,朔日之夜。”
青魅道:“朔日之夜,没有了月亮,鬼狱宫民全部失去内力,状态萎靡,简直毫无抵抗之力,确实是下手的好时机。”
李承序笑了笑,再不答话,只转身扳动墙上暗扣,一扇暗门缓缓打开,原来密室中还有密室。
丝毫不顾忌有旁人在场,李承序走进密室,抱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老远看跟人的体积差不多大,待李承序拿近了,青魅惊了惊,那是个人偶,而且,竟做得跟李承序一模一样!
李承序将人偶靠墙摆好,捻起人偶的一缕发丝,眉目间有些得意,像是打量着一件稀罕的宝贝,“这个人偶做的如何?是不是跟本座完全无差?”
青魅怔在那里,看着李承序把弄的那缕乌发,黑亮柔顺,应该是真人的头发做成,她再看人偶的脸庞皮肤,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的确与真人无差,除了不能动之外,简直栩栩如生。
她十分惊奇,心中又暗暗生出几分不安,毕竟这玩意看起来就像个真实的死人,摆在眼前,岂止是渗人,她舔了舔下唇,问:“尊主,要这个人偶做什么?”
李承序将人偶的衣襟摆弄整齐,道:“届时炼狱之阵的杀戮一旦发动,我会忙不过来,得要它替我做些事情。”
要一个人偶做事?青魅不解,蓦地瞥见李承序的指尖上有不寻常的殷红,再联想起他近日来脸色越发不好,似在耗尽心力做什么,须臾她脸色微变,道:“尊主,你可是修习了……分魄之术?”
李承序不答话,已然无声默认。
分魄之术是鬼狱宫内最为深奥的魂术,亦是武林最匪夷所思的禁忌,有人称它为妖魔灵力,而更多的江湖中人则认为这是个捏造的传说——因为它太荒诞太离奇。
鬼狱宫的由来本就传自神秘的南疆百灵族,族内有许多鬼怪灵魅的传说。鬼狱宫人坚信人有三魂六魄,修习者可将自己的部分魂魄自体内分离移出,转移到其他人或物身上,借以操纵该目标,使其成为自己的傀儡。这傀儡,可以是活人,也可以是已经断气的尸体,还可以是木偶之类的死物——听起来确实让人毛骨悚然,但却是真实的存在,只是因为术法太难,修成之人寥寥无几而已。
这么说,李承序是打算分离自己部分的魂魄,操纵这个人偶?
仿佛是猜出她的疑惑,李承序看她一眼,道:“你猜得对,它会成为我的傀儡。”
“尊主……”青魅竟不晓得该说什么,想了半天,道:“这些事,你为何从不瞒我?”
“瞒?为什么要瞒?”李承序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与我一样的情绪,那是——对这个血腥之地的无限憎恶。”
青魅默了默,好久后道:“分魄之术,对施术者本身,会造成巨大的伤害。尊主慎用。”
李承序无谓地一笑,“无妨……”他转身再次看向人偶,后一句话声音压的极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反正,我也没打算活……”
暮□□临,苍茫的天地笼在晕开的墨色里,视线无法辨清。树林里影影绰绰,隐约起了朦胧的雾,一群人看不见前方的路,没头苍蝇般举着火把在林中兜兜转转。
“少主,我们在这林子里转了两天了,怎么还是找不到出路呀!”有人问,语音焦急。
又有一人擎着火把,绕着附近来回的走,突然喊道:“少主!这个地方上午我们来过,怎么走了一天,还是回到了这里!”他指指不远处的石块,道:“呐,这个石块的形状我记得,这是上午我做的记号。”
一群人面有忐忑,看着那一摊堆得奇形怪状的石头,一人鼓起勇气问道:“兜兜转转总在这里,我们……是不是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引来了鬼打墙?”
此言一出,诸人心中微微一悸,这神秘而诡异的南疆边陲,关于鬼怪的传说不胜其数,于是越想越惶恐,忍不住东张西望,看看身后有没有什么可怕的影子。
领头的男子身着碧衣,面色沉静,他将玉扇笼在袖中,围着那堆石头来回的查看两圈,须臾他道:“不是什么鬼打墙,无非是有人布下了阵而已。”他又去树林看了看,道:“布阵的是个罕见的高手,布这个阵,显然是想阻止旁人进入。”
“阵?”有人疑道:“为什么?”
碧衣公子没答话,他抬头望望天,似在思索着什么,手中的玉扇轻轻敲着身畔的树干,好久后他神情凝重地道:“此阵规模如此庞大,平生未见,约莫这阵里面,要发生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