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胜没想到她居然一口承认,满腔怒气霎时冲向脑门,一张老脸气的面红耳赤涨得通红,当下霍地抽出青锋宝刀,手腕一转,银光一闪,便向云翎的肩膀砍去。他这一动,台下弟子也都磨刀霍霍,就等掌门一声令下蜂拥而上击杀云翎了。
另一旁树下乘凉的颜惜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品着茶,目光却若有似无的落到何胜的刀上。何胜几斤几两,他早就知道,这些年来他顶着栖霞掌门亲兄的衔头在武林也算有脸有面,可是若论武艺,却是资质平平,在武林不过也只算个中流之辈,不然掌门之位由岂能轮到何虹玉来坐?而云翎的武功,因着回归云霄阁后鲜少动手,所以他虽不全晓,但是她自幼师从其父剑圣云过尽,想必即便不算顶尖,也是个高手。如此一来,这何胜贸然跟云翎动手,必定是占不到好处的。所以何胜无需多加顾虑,要防的是栖霞派的其他高手,比如——何虹玉。
颜惜垂下眼帘,极轻快的瞟了一眼那边的何虹玉,然后撮起嘴,斯条慢理的吹了吹手里的热茶,那杯盏中的茶水顿时荡漾开来,波光潋滟,清楚倒映着那一贯面如暖玉的贵公子的脸,他春水般的眸子里缓缓浮起一丝凉意。下一刻,他未端杯的右手轻轻捏住了袖中的玉扇,只待一发即起雷霆制敌。
那方何胜大刀锋芒一亮,带着滚滚杀气就朝云翎劈了过来,云翎却不拔剑,身子一转,早已蓄力待发的右脚漂亮的一踢,脚底下方才踩着的小石头便像上足了火药的炮弹一样腾空发射出去,精准的砸向何胜的刀面,那刀力道十足,可是石子的力量也是绝不弱小,伴随着“铮”的碰撞声响,石子往刀面上剧烈一撞,竟将刀劈下的方向打歪了些,刀本是对着云翎右肩砍去,可落下的时候,已经离开了肩膀好几寸距离。诸人看着这少女一个小小的石子便能将暴烈的刀锋去势轻易打断,心下不由暗暗一惊,心道好强的内力。而那边的云翎轻巧的避开了何胜的刀后,也不恋战,身影快若飞羽的一掠,揪住了何洪威的尸体抵在身前,道:“停!你再前进一步,我便让你连尸体也捞不着!”
形势陡然一转,满院的人都傻了眼,这一场打斗才刚刚开始,诸人已经摩拳擦掌热血沸腾,正欲在门派师伯的带领下同仇敌忾报仇雪恨,却万万没想到,打斗还没进入白热化云翎便直接更换套路弃战不打了,当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临州风俗,人死后若不得完尸体,死后便作孤魂野鬼永世飘荡,无法投胎做人,因此尸体一旦受损可谓大忌也。何胜正准备全力击杀的脚步无可奈何当即刹住,看着儿子的遗体,又看看云翎,睚眦欲裂,却只能举着刀怔在那里,心中一片怒火滔天却不知该不该继续下手。
何虹玉脸上许久以来的平和也终于挂不住了,呵斥道:“萧姑娘,你休要太放肆!放下洪威的遗体!”
云翎昂起头目光灼灼,与人群中徐徐扫过,最后绞上何虹玉的眼光,泠然道:“何掌门,这世上素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恋,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你侄儿死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何而死么?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一剑毙他,不留一丝活口吗?还有,如果你回想一下,难道就没疑惑,为何你侄子前两天总是带着帽子或者眼睛蒙着布巾么?你不觉得事情很奇怪么?”
何虹玉神色一变,细细一想,发现侄子确实这几日一直蒙着古怪的头巾,似乎在遮掩什么,她沉下脸向云翎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我给你死前说话的机会。”
云翎浅浅一笑,又转了个话题:“敢问何掌门,武林正道是什么?”
何虹玉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却还是依旧答:“匡扶正义,锄奸扶弱。”
“何掌门这话说的真好,晚辈佩服。”云翎点点头,继续道:“既如此,那何掌门,对于不仅挑衅生事,鱼肉百姓,强抢民女,更以迷香下作手段奸淫妇女,只因女子反抗便要将其活活扼杀之恶人,又该如何处理?”
何虹玉沉思了片刻:“此凶徒,该杀!”
云翎拍拍手鼓了几下掌:“好极好极。”右手陡然极快的在何洪威脸上一拉,“嗤啦”一声,何洪威眼上的布巾被扯了下来。
——那只眼眶里的瞳孔上,一道细锐深刻的伤痕赫然显示着主人在死前已经被人刺瞎了眼。
何虹玉何胜皆倒吸了一口气。而一旁的颜惜看着那个熟悉的伤口,眉头一挑。
云翎指着伤口,不慌不忙道:“这个伤口,是前些日子你们家何公子在一家酒楼强抢民女之时,一位路过的正义侠士看不过去,挺身而出,将何洪威刺瞎的,以示惩戒。”话到这里,云翎还冲颜惜挤了挤眼睛,递过去一个“相信我”的眼神,
颜惜瞧着她戏谑的眼神,也回了她一个从容镇定的神色,又听着她一番穿插打浑的话,心下不由暗暗好笑起来,当下也不说破,由得她闹去。
徐徐和风携着缕缕花香吹过高大繁茂的树丛枝桠,带落几片翠绿欲滴的新叶,打着旋儿柔柔落入云翎发上,颜惜的目光追着那叶子轻轻落在少女的脸庞。融融春日下,那清丽少女沐浴在暖金的光辉下,对着周围一圈森森的刀锋,神色一派从容悠然自若,言行举止间,唯见巴掌大的明净瓜子脸上一双神采盎然的眸子顾盼飞扬毫无畏怯,恍惚之中,颜惜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小丫头,在惹祸之后习惯对同伴挤眼弄眉传达信息…罢了,她爱怎样闹便怎样闹吧,大不了,天破了窟窿,由他顶着罢了!想到此处,心底漾起一阵阵柔软,像是幼年里,在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的盛春时分,自己牵着她的手躺在云霄阁后山厚草坪上晒日头的光景,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头顶上鹅毛般的柳絮随着风飘飘洒洒的荡下来,落了满脸撒了满身,那细密的柔软,让人微微的痒。而身边的小小丫头头发早已玩散,乱七八糟凌乱的摊在草地上晒的久了,细细软软的隐约有阳光温暖的味道。
旧时往昔,恍如迷离一梦,然梦醒时分,早已事过境迁。
收回了思绪,颜惜又喝了口茶,他抬头眯了眯眼瞧了瞧这晚春的日光,忽然觉得,这阳光跟回忆里的那年一样好,而自己茶盏中的茶虽然早已凉了,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那头云翎继续道:“何洪威抢占那姑娘不成,还将那姑娘父亲逼死,这也就罢了,那日区区我刚巧也在酒楼,行侠仗义本是我辈职责嘛,再说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是你们栖霞的公子啊,所以为这事我也与你们栖霞公子杠上了。”她一面说,一面故意将“你们栖霞”咬的特别重,让人听起来更觉得讽刺。
“后来我随颜少主来你们这祝寿,结果事情真是无巧不成书!偏这么巧,我跟何公子又见面了,想来何公子对那日的过节十分不满,当晚便派人去我的房间下了迷香,可巧被我发现了,我将计就计便装昏迷,接着被塞到一个大箱子里,就这样被掳了去那园内偏房,等我到那房间里,发现床上还睡着一位姑娘哪,哦,对了,便是那天酒楼里何公子要强抢的那位呀!何公子还说什么要将我们两人一起纳了去做第五姨太跟第六姨太,不过那位姑娘性格很是刚烈,你们家何公子见她不肯屈从,便干脆拿绳子将她绑了直接用强的,可怜那位姑娘,真真烈性的,誓死不从,惹怒了那何公子,差点被活活掐死!”云翎说到此处,很是附和场景的唏嘘了两把。
何胜打断云翎的话,怒不可遏:“妖女,你含血喷人!满口胡说八道!”一旁跪着的小四也跟着连连喊起来:“这妖女狡辩!狡辩!”
“胡说八道?我可没有,哦,忘了告诉你们,我确实没盗困龙环,但是我确实是见过的!因为那会子,它正困在我的手上!因为你们家的何公子偷偷私自拿了那玩意出来,将我困着了,可惜我一身好武功,被困龙环困着,动也动弹不得!”
何胜顿时暴跳如雷:“你说我儿偷了困龙环将你困住,你说我儿给你们下迷香,你说我儿强抢民女!你空口白话!老夫不信!不信!”
“不信!?”云翎刹那眼中精光暴涨,捋起衣袖,将雪白的手腕往何虹玉面前一递,愤然道:“何掌门!这齿印你看清楚了!你们困龙环内藏机关,被困住的人只要剧烈挣扎,环内必定伸出齿状细刃,将人手腕皮肉割破。你且看看我这伤口,是也不是?!”
何虹玉仔细看了去,那白皙手腕上果然一圈深紫色齿状伤痕,部分地方还留有血痂,脸色霎时大变。何虹玉身侧的何胜却是连连摇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旁的颜惜也是怔了一怔,万没想到云翎那晚竟遭受如此羞辱,一双清雅的眸子立时沉了一沉,波涛翻卷,那怒意在眼里浮动片刻,渐渐衍化成一股肃杀之意,只待按捺不住时即刻爆发,然而脸上的笑却愈发浓烈,只不过含了丝冰雪般的冷意:“何掌门,晚辈当真好奇,你们栖霞上下,口口声声指责我这位朋友偷了你们的困龙环,可是她满手伤痕,哪里像是盗宝者,倒更像受害者,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遭人算计才被困龙环死死铐住!而困龙环这种至宝,操纵的机关机要向来只有帮中极重要骨干才知道,我这位朋友并非你们帮中的骨干精英,又怎会知机关操作驾驭之法?况且,”颜惜又是一笑,笑意料峭:“说起来家父当年也曾被你栖霞无礼困过,不过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可这次我们好意来贺寿,我这位朋友却再次被困,惜想着,大概也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为之。所以此事,惜想问问何掌门,究竟是栖霞圣物当做儿戏太过好玩,还是觉得颜某我势小人微好受欺负,便由得人如此轻贱去了么?难道您不该给惜一个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