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畏惧的看了云翎一眼,身子缩了缩,将阿奇推了推。阿奇走到何虹玉脚下,低着头道:“是小的看见这位姑娘潜进了甄宝阁。”
何虹玉将他扶了起来,温声道:“你不用怕,将你那天看到的慢慢道来。”
“是。”阿奇接着说:“小的是栖霞阁里的打更人,每晚上负责打更夜巡,昨日晚上,小的刚刚从房里出来准备夜巡,便见这位姑娘躲在无人的角落,偷偷摸摸靠近了甄宝阁。”
何虹玉还没出声,云翎便笑出来,看着阿奇道:“这位小哥,你眼力真好,黑灯瞎火的夜里,你一眼便瞧出来是我了,敢问你从未见过我,怎么就能认定那人就是我呢?”
阿奇想了想,红着脸道:“我见过姑娘的,那日掌门寿诞,我负责送酒至大堂,路过大堂右侧的时候不小心腿一滑将酒撒了点出来,泼到了姑娘身上,我当时还跟姑娘道歉了的。”
云翎颔首道:“如此说来,你既然见过了我,所以便能肯定那晚盗宝的人就是我咯?”
阿奇点点头。
云翎又问:“你既亲眼见过我昨夜盗宝,还看清了我的相貌,必然还记得当时我穿的什么色的衣裳咯?”
阿奇愣了愣,好半天才回:“穿的就是这身水红衣服。”
云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低声向着着颜惜看去,道:“那日我被这小哥泼了身酒,多亏颜少主送了我一身衣裳,不然仓促之下我还没有合适的衣服换洗呢!”
颜惜放下杯子,眯着眼笑起来:“好衣赠美人,一套衣裙而已,再说那罗兰紫的团花绘雀锦缎配上腰间一枚八宝玲珑挂坠,配上世妹这身段,可真是再合适不过,对了,那衣裙世妹昨日还穿的好好的,怎么今日又换了,可是不喜欢么?若是不喜欢,尽管让颜葵给你换成其他的。”
颜葵立马附和道:“对对,小姐喜欢什么花色什么布料什么做工,尽可跟我交代,我一定帮小姐选一套心仪的来。”
云翎还没来得及回答,立在一旁的阿奇突然插了嘴,道:“掌门,我刚说错了,不是水红色,昨晚上这个姑娘穿的是紫色的衣裳。”
云翎笑着看向阿奇,道:“究竟是紫色还是水红色?小哥,你可想清楚了。”
阿奇连连点头:“是紫色没错。”
云翎道:“小哥好记性,那请问你昨晚见到我靠近甄宝阁是什么时候呢?既然看到为什么又不喊左右来将我这窃贼拿下呢?”
何胜在一旁看着,冷声道:“你这妖女扯东扯西,到底是何居心!”
云翎冷冷瞥了一眼何胜,神情倨傲:“你既有拿下我的把握,说明掌握了足够的铁证,既然如此,又何必连几句话都不让我说清楚?难道是证据不足导致心虚,急于将我灭口么?”
何胜脸色一僵,一时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得愤愤道:“好,我便容你再撒泼一时,你要死个明白,我大仁大义便成全了又如何!”头一扭,看向阿奇:“阿奇,你昨晚是什么时辰见到她的?讲!”
阿奇垂下头朝跪着的小四看去,小四偷偷瞪了他一眼。阿奇捏着衣角搓了半天,支吾道:“那会我以为姑娘只是刚巧路过甄宝阁,想着姑娘又是来祝寿的宾客,就没有喊家丁前去查问。那个时间大概是,大概是…。戌时。”
而话刚说完,何胜哼了哼,而一旁的何虹玉脸色却微微一变。
云翎也注意到何掌门的变化,却只是笑笑,继续问向阿奇:“你确定是戌时?可别记错。”
阿奇点头:“是……是戌时。”
云翎别过脸,看着何虹玉,却话音轻快的转了个话题:“何掌门,说起来我还没跟您道谢呢,昨夜戌时您邀请了颜惜与我一起前去您的兰芳阁品茶,那香茗的滋味真是入口醇香,久久难忘,害我捧着那好茶一直赖到亥时才舍得走,哦,对了,您当时还说我衣裙的藕荷色很是特别呢。”
阿奇的脸色顿时一白,而何胜也是瞪大眼,好半天反应过来,冲着何虹玉道:“妹妹,她说的不是实话吧!她信口雌黄的,你莫要被她骗了!”
何虹玉看了兄长一眼,沉吟了片刻,极轻的点点头,道:“萧姑娘昨夜戌时确实是穿着藕荷色的衣裙与我一道品茶。”
阿奇登时面若死灰。何胜也是目睁口呆的立在一旁。
云翎微微一笑,陡然提高嗓音跨步到阿奇面前:“哪里有什么紫色衣裙?哪里有什么戌时偷宝?我无非跟颜少主随口几句,你便自乱阵脚漏洞百出!”顿了一顿,突然倾身逼近阿奇,眼神一厉高声质问:“我且问你,你当着掌门师尊,当着栖霞诸人,捏造事实,颠倒是非,对一个素未平生的女子恶意诬陷,无耻陷害,你到底是何居心?!”
阿奇迎上云翎刀锋一样的目光,打着哆嗦,大汗淋漓不止,片刻后他噗通一声无力的跪下来,揪着何虹玉的衣角,连连求饶道:“掌门饶我!掌门饶我!我是被被…。”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翻,居然吓晕了过去。
云翎苦恼的扶扶额,心想栖霞的门人难道是集体胆子小,轻轻一唬便都会发晕,也不知是做戏还是真。
何虹玉扫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阿奇,脸色阴沉,下颚一扬,几个随从弟子便将阿奇拖了下去。阿奇个子本就矮小,那些弟子常年习武都是孔武有力之辈,随手一拎之下,阿奇的身子便摆了几摆,这一摆不要紧,便见阿奇袖袋里便滚出几锭黄灿灿的大金锭,阳光照下来,明晃晃的甚是惹眼。
云翎手明眼快,抓起一块金锭随手掂了掂,唏嘘道:“栖霞派可真是财富宝地,随便一个巡夜的下人,便抵得上外面一个普通富户。”
一旁的颜惜玉扇轻摇,满满玉面风流的样子:“栖霞对待下人真是优厚大度,惜之前还以为越朝岛门人吃穿用度已是丰足,但跟栖霞比起来,当真羞愧!”
颜葵做悲戚装,适时的接话:“是啊是啊,少主,我们越潮下人每月也只有几挂钱,恨不得一文钱掰作两文花,可这栖霞门人,都是拿黄金使的呀!您回去也跟老爷说说,我们这月银是不是也该涨涨啊!”
云翎拿着金锭不住的把玩,眼光却一个劲往小四身上瞟:“便是月银也就罢了,就怕啊,这不是月银,是有人拿大把的金子买通了阿奇,好来栽赃无辜的人咯!”
话说到此处,便是傻子也听出来云翎的意思了,一个巡夜的下人月银不过几挂钱,除去开销支出,每月也剩不了多少,而这几锭大金锭,对他们来说价值天文,加之阿奇无缘无故捏造事实实在是太过蹊跷,何虹玉皱了皱眉,心下又是疑惑又是纳闷。
何胜脑里也是一片云雾迷迷,他本想让阿奇指证云翎,却不知这阿奇本来就是与小四串通一气,那小四清醒后,见主子早已断气,而困龙环却罪名昭然的摆在小屋里,何洪威害人不成终害己也就罢了,可至宝困龙环被主子私自偷出而他做下人的知情不报也是死罪,当下又恐又惧,从已死的何洪威身上掏出几锭金子,高价买通了老实巴交却好赌缺钱的守夜人阿奇,打算干脆来个恶人先告状,横竖人是云翎杀的,这盗宝之罪便一并栽赃嫁祸到云翎身上一了百了。而且那小屋偏僻,向来人迹罕见,况且主子已死,早已死无对证,只要自己和阿奇两人一口咬定是云翎干的,加之何胜得知独子惨死后暴躁发狂,估计不会容云翎多做解释,直接将云翎杀之泄恨。可惜世事难料,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掌门居然做了云翎的证人!小四想到这里,心下一片悲愤。
那何胜虽被蒙在鼓里,却绝不愿这么轻易善罢甘休,他眼看着被拖走的阿奇,狠狠踢了一脚小四,不耐地道:“阿奇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且放在一边!但昨晚我儿被杀,你亲眼所见,你快说!我就不信这妖女能脱得了干系!”
小四跪在地上,仰起头凝视了云翎片刻,云翎也剪手而立居高临下的俯身看着他,淡然的脸庞露出一抹极浅的笑,那淡淡的笑意里,看似风轻云淡一触即散,再仔细打量,却分明写满了轻视、嘲讽、怜悯、不屑……小四对上那样的笑,突然觉得心底某处的卑微油然而生,轻贱的念头止不住要将自己跪着的姿势伏的更低更低,直低到尘埃里去仰望她才合适……下一刻,小四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甩脱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再看一眼那少女信心满满势在必得的神色,心里不由一恨,又蓦地想起,主子确实是被她所杀,无论如何,就算她能脱得了盗宝这个罪名,可是杀人之罪却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她将他逼到这个地步,就别怪他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了!
想到这里,他昂起头,高声道:“小人昨夜亲眼所见,她拿着剑一招捅穿了少爷的胸膛!小人对着苍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双指并拢指着天空,竟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发着毒誓由不得人不信他。
何胜听到这句话,联想起儿子死后圆睁的眼睛冰凉的尸身,不由悲从心上来,一手指着云翎,厉喝道:“妖女!你,你还有什么话可讲?”
云翎眼皮也不抬,将脚底下一个小石子踩着把玩,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道:“哦?你说人死了,可口说无凭,起码也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呀。”
何胜气的嘴唇发抖,强忍着怒火向下人道:“把少爷遗体抬过来,”又冲云翎道:“妖女,你既然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今日定要让你跪在我儿面前叩首三千,不死不休!”
“哦,好呀好呀!”云翎笑吟吟的回答,不见丝毫恼怒。
几个下人小心翼翼将何洪威的尸身抬到庭院正中的矮榻上放好,由于栖霞派急着要抓凶手,怕破坏现场及伤口罪证,故而何洪威的尸身并便没处理,他一身还是之前的打扮,着黑色锦袍,瞎了那只眼睛上蒙着布。因着断气了大半宿,尸身早已冰冷僵硬,心口那个利剑捅穿的伤口狰狞的j□j着,血早已流干殆尽,只剩眼睛还在圆睁着,似在诉说死前的恐惧及不甘。
何虹玉看着死去的侄儿一眼,别过头不忍再看,何胜凝视着儿子尸身,两眼早已通红,若不是挨着掌门在场不好发作,不然早已飞身扑过去,就算是拼了老命也得将那妖女毙于刀下。而台下弟子,看到何洪威的尸首,均是义愤填膺,挥舞着手指的兵刃,大喊着:“杀了妖女为师兄报仇!杀了妖女为师兄报仇……”
一旁安然喝茶的颜惜环视四周的愤慨,停下了手中徐徐摆动的扇子,瞧了何洪威的致命伤处半晌,眉头微微皱了皱。
云翎冷眼瞧了瞧何洪威,又围着何洪威的尸体转了几圈,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宝不是我盗的,但是我承认,人是我杀的,可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