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香消玉殒
那名警察和祝臣舟交涉对峙期间,门外进入一名年级略长的男人,同样穿着笔挺黑色警服,只是他肩章要更加丰富一些,这名前一秒还在激烈争辩的刑警见到他进来后立刻噤声,他走过去立正敬礼,喊了声王局,那名男人点头后,便将目光移向祝臣舟,他微笑说,“祝总不要见怪,底下小同志上任不久,脑筋很死板,不懂疏通,我来替他赔罪。”
那名刑警还有些不甘,他指着祝臣舟说,“可他分明就是死者遗书上所说的间接凶手…”
刑警后半句话在男人锐利锋狠的目光注视下渐渐丧失底气,他彻底住了口,垂着眉眼不再言语。
祝臣舟等待那名小刑警嚣张的气焰焚化后,他笑着对男人说,“王局长别来无恙,这是我们第三次见。”
王局长颇有几分感慨说,“前两次见我还仅仅是重案组一个队长,如今两年过去物是人非,陈部牺牲后,市局大变动,许多他手下非常精干的刑警受到重用提拔,纷纷高升,局长这个位置倒成了没有太过实权的冷板凳,我被提拔坐上来,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祝臣舟说,“陈部为官清廉正直,高洁慈悲,他手下得到他赏识的心腹自然和他为人处事如出一辙,上面领导重用,也是为了让他安息,毕竟都知道,他的牺牲有些内幕,而且还很难追究下去,这也算告慰他在天之灵,只是用死的方式换来这样结果,不免代价过分庞大,百姓记得住一时,记不住一世,改朝换代湮没在历史上的英雄多如牛毛,如果是我,我倒宁愿做一个不怎么清廉的人。”
王局听到这里哈哈大笑,祝臣舟并没有笑,大约觉得对死者不敬,他只是看着王局缓慢将脸上笑容收敛,然后说,“妻妹的死,只是单纯自杀,至于我被无辜牵扯进来,也只是局限在感情方面,我只希望妥善结束,给所有关切她的人一个交代,我这边问心无愧,王局也应该非常清楚我的人品。”
王局思付了一下说,“这话确实,祝总品性堪称商业界楷模,按道理讲,我和祝总略有交情,我应该是相信您的,但是尽管这么说,我也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局长,和当初陈部做局长时情况还不同,我没有什么实权,就是一个傀儡空架子,很多指令都是根据上面下达去执行,顶着局长的名头,做的还是队长的差事。陈部当初手握重权,上面领导都要给他几分面子,非常不利于市局领导集权,使得陈部过分风光,出尽了风头,底下刑警与百姓口碑极高,但也盖住了其他领导功勋与业绩,前车之鉴摆在这里,我实在讨不到丝毫便宜。”
祝臣舟一边听他说一边非常冷静而淡漠点了根烟,他刁在嘴唇间吸了两口,透过薄薄一层烟雾眯着眼看王局,“王局长言下之意,是无法为我做担保,内心还是怀疑我?”
“祝总不要说的这么绝对,官场和商业界可大不相同,您是商人,不是官员,不清楚我们做事的原则和底线,商人还能讲究份情面,可官员不行,官员假设也讲究情面,那么一切都会乱套,更多人愈加猖獗,我们只讲究证据,就算我非常相信您和闵二小姐的死无关,但上面不信,法律不信,您针对死者遗书上的控诉是否有洗清自己的证据呢?”
祝臣舟将根本没有抽完的大半截香烟都丢在地板上,他“闵丞萝精神是否存在问题都是未知,她母亲早亡,父亲又昏迷不醒,姐姐在医院命悬一线,我是她唯一亲属,同时也是她爱慕已久的男人,王局长大约也听说过,这世上太多求而不得的人最终为了一段畸恋一段孽缘走上绝路疯狂迫害身边人,不谦虚讲,我作为海城商业方面领军人物,对待政府对待百姓,都问心无愧,我敢说是所有商人无法比肩的价值。为了一个逝去女人而伤害自身及市场,恐怕很不值得。”
王局长抿唇不语,他垂眸盯着地面投影闪光的琉璃水晶灯,祝臣舟等了片刻后,他冷笑说,“看来王局长是不打算接受我的提议,一定要带我去警局。”
“哎祝总千万别这么讲。”王局长满脸歉意摆手笑,“我可从未提及过要带您去警局,是请。亲自来请祝总赏个脸到警局配合调查。”
“哦?”祝臣舟眯眼笑得耐人寻味,“请和带,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祝总的名望和地位,说一个请字都是对您的亵渎。只希望祝总能够看在我们也不易的份上,给一分薄面,不要使我不好交待。”
祝臣舟捏着袖口一枚红色宝石纽扣,他表情缓和了几分,王局长见状后语气也轻松一些说,“我非常清楚祝总是怎样的人,假设今天命案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我就敢做这个担保,可闵二小姐不同于寻常百姓,她的生死事关重大,祝总自己就很明白,她的死亡多少人会盯着,不仅我无法为您担保,面子工程也做不了,祝总有什么不满,等案子尘埃落定后,我会亲自到府上赔罪,也请祝总海涵。”
王局长说得没有丝毫余地,祝臣舟也不好再拒绝,他只好带着一丝冷意说,“既是这样,我也不为难王局,你带路。”
王局长彻底松了口气,他满脸笑意做出请的手势,祝臣舟一言不发往门外走,可他还没有走出两步,我便立刻从刚才的悲伤与惊吓中清醒过来,我冲过去一把扯住他手臂,他转头看我,我朝他快速而疯狂的摇头,我怕极了,他是我最后的一艘船,我不敢轻易错过这带我逃生的最后机会,失去他我将独自在荒芜人烟的海面承受滔天巨浪飘来飘去,从黑夜到黎明,永远都是孤身一人,还有祝谨,他一旦出任何事,我不知道该怎样支撑。
祝臣舟看到我担忧而苍白的脸,他眼神内满是爱怜与疼惜,他用略带冰凉的指尖在我眼脸下方轻轻摩挲着,对我柔声说,“我很快就回来陪你,先让庞赞送你回别墅,我们出来这么久,祝谨一定很想你。”
“可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不肯放开他的手,我用力挤进他怀中,将他精壮的腰身用双臂狠狠圈住,“我不想自己回去,你还没有好好抱过祝谨,他眼神很澄澈,你看他的时候,能发现他隐约在笑,他很喜欢被人抱,很喜欢喝奶的时候用手指抓住头发,你和我回去看看。”
我说着话便将他往别墅外面扯,我极其用力推开拦在我面前的刑警,那名年轻男警本能推拒我躲避我的触碰,而我没有丝毫力气,被他搪塞时身体没有站稳向后踉跄两步,祝臣舟将我抱住固定在他怀中,他抬起头扫了一眼那名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男警,那名男警被祝臣舟凌厉而锋狠的眼神吓住,他身体紧绷,定定站在原地,王局长立刻挡在他面前,对脸色阴冷恐怖的祝臣舟说,“幸好没有推倒沈小姐,否则我们真是没有筹码可以承担这份过错,祝总放心,我下属的纰漏,我一定会严加管教。”
我根本不理会谁推了我伤害了我,我所有目光和心思都系在祝臣舟身上,我不停询问他和我回去好不好,他非常温和拥抱着我,在我终于问累了没有力气开口时,他唇贴在我额头上缱绻厮磨说,“听话,我不想放心不下。”
我拼命想要握住他,可我没有那么大力气,我只能看着他从我指尖一点点抽走自己衣袖,他和几名刑警一起朝庭院外走去,在已经准备坐进警车中时,孟奇光不知道从哪里冲进来,他身上似乎带了一道闪电,惨白的强光一瞬间刺痛我眼睛,他对祝臣舟语气充满焦急说,“祝总,公司船运方面出事了。”
祝臣舟非常冷静背对跟在他身旁的王局长,他面朝孟奇光蹙眉说,“慌张什么,能有多大事。”
孟奇光吞咽了下口水,他目光在祝臣舟身后的刑警脸上扫过,他声音内有一丝灰烬般的绝望,“出了大事,巨文几乎扛不住了。”
他们之后还说了什么我并不能听到,门被一名后出去的刑警关住,彻底隔绝了外面,当我反应过来想冲出去一探究竟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尖厉的汽车发动声,很快便恢复万籁俱寂。
我无力垂下手臂,静静看着到处都是血迹的房间,闵丞萝发尸体被法医抬出去,只剩下一大滩血渍,不少留守刑警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每顶警帽之下的面孔都复杂而冷漠。
闵丞萝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所有的一切,和她有关,和她五官,都销声匿迹,再无音信。
世人在广场中彻夜狂欢,她在她无边的寂寞里香消玉殒。
我靠着墙壁跌坐在冰凉地面,我早已看不清眼前一切景物,模糊的,朦胧的,一层漂浮水雾。
人总会有这样的时刻,你想要大喊大叫,可竟然绝望到发不出一点声音,你想要嚎哭想要自杀,又发现连站起身的力量都没有。
你曾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百毒不侵,可其实你最脆弱最无能,你只是没有遇到真正致命一击,才会侥幸到现在都没尝过那样的苦味。
你越是渴望一份纯粹的爱情,不掺杂任何利益血腥和背叛,越会被爱开玩笑的上苍赐予更多苦难与沟壑,你逾越不过去,也沉寂不下来,将你才累积起的勇气全部击碎。
我觉得我和祝臣舟越走越远,我们好像从最初的一条线上错过为两条线,甚至更远。我曾因为心底残存的执念不顾一切,背负本来可以不属于我的繁重枷锁,而在我终于肯放下这些,他却又捡起他的沉重,扛在肩头,生生将我隔离在他心门之外。
那里曾有过谁的痕迹,又是否能接纳春风拂过的第二次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