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郑明明即将当妈的缘故,我总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祥光,跟一圣母似的。
我看着她大老远地朝我们走来,一脸普度众生的微笑。
刘芒说,看,这就是母亲啊,我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吟一首诗。
我的心啊,人生近二十年来,每每听到刘芒要吟诗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那么一下。但好歹我也是个搞文字工作的,虽然当年想要抄袭郭敬明而一炮而红的愿望没能实现,但也不能因此埋没了刘芒这颗热爱文学的心。
所以我和夏文静一起说,那你就吟吧,我们听着。
刘芒严肃地点了一根烟,微微地眯上了眼睛,开口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临行密密缝……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容我想想……少女刘芒低头思忖片刻,恍然道,啊对了,临行密密缝,****何太急!
……我和夏文静张了张嘴,感动得一塌糊涂,那一刻,刘芒身上的光芒绝对超越了郑明明身上的。
郑明明慢悠悠地走过来说,你们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太龌龊了!
我和夏文静懒得跟她解释,我问她,康帅还好吧?没因为什么突发疾病晕过去吧?
郑明明羞涩地笑了几声,说,你傻呀,这种事怎么好告诉他嘛。
我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气急败坏地说,不告诉他告诉谁啊?!
告诉你们啊。郑明明轻轻地拍了拍肚子说,听说胎儿在八周的时候就会初具人形,鼻子呀,眼睛啊的就能够看出来了。那个时候再告诉康帅,他也拿我没办法。
那就是说你暂时不打算告诉康帅?
!她笑嘻嘻地过来挽住我的胳膊,严肃地对我们说,你们,年龄加起来有好几个刘胡兰了,可千万不能背叛我啊!
夏文静和刘芒也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太不厚道,康帅一直没有表态,我也不能肯定他心里头就真的喜欢着郑明明,万一人家要是对她没有半点意思,迷倒了也就算了,还给他搞出一孩子出来,要是换成是我,肯定连杀了我们这一群丫头片子的心都有了。
郑明明似乎发觉我军心不稳,特别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阮陶,在我没有万全的把握让康帅爱上我,并且接受我们的孩子之前,如果出了什么乱子,那我的小宝宝可就见不了明年的太阳了,你懂的哦。
我很没有骨气地点了点头。
为了庆祝郑明明阴谋得逞,她决定斥巨资请大伙到星海宫吃海鲜,用她自己的原话说的是,为了庆祝我受孕成功,我带大伙去奢侈一下,并且允许你们自带家属啊,成员不限。
当下我就特别想邀请我妈和我奶奶连夜赶来蹭饭,星海宫这种明摆着欺负老百姓的消金窟可不是我这辈子能够随意出入的,正准备打电话,就听见夏文静在那边对着电话吼,喂,班长吗?我是夏文静,那什么,我请大家去Z城最嚣张的海鲜城星海宫消费一下,对的对的,全班同学。
为此郑明明特别残忍地命令我们把家属人数控制在最小的正整数范围之内。
我感到很忧伤,夏文静倒是一点也不忧伤,因为李海洋表示那一天他可以出席,并且在川城住上三天。
夜里,夏文静替郑明明统计了下人数,跟她报告,刘芒与家属苏源,夏文静与家属李海洋,顿了顿,朝我这边底气不足地看了一眼,才小声说,顾延与家属赵小仙,还有袁熙与家属阮陶。
我说,凭什么我就这么被袁熙附带了啊。
夏文静说,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我白了她一眼,还有,那是赵晴天,你别老叫他顾延顾延的,你又没失忆干吗老跟“顾延”这俩字过不去啊你。
夏文静举手投降,说,好的好的好的,阮陶,你现在就是一更年期妇女,谁提顾延你就跟谁跳脚,你得学会免疫你知不知道?
我觉得在我对顾延产生抗体之前,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去星海宫的这一天,夏文静特地嘱咐我写一篇日记,把这个奢侈的日子永远地记入史册,我就真的欢欢喜喜地写了一篇日志,把我和夏文静的胸怀壮志记录进去,日志的后半篇留了点位置,打算吃完回来记录战况。
刘芒看着我和夏文静两个欢乐的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夏文静很识相地坐上了袁熙的车,刘芒和苏源在前面开路,半路上李海洋打来电话,说晚一点到,夏文静无限娇羞地连续说了八个好的好的好的,并用手托住下巴无限惊悚地眨了眨眼睛。那一刻我宁愿自己是坐在刘芒和苏源中间的。
到地方后夏文静和刘芒先进去与郑明明会合,我和袁熙到附近去取早上订好的鲜花,路上袁熙跟我说,你们给夏文静也下药了吧,她的眼神太非同凡响了。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特配合地卖友求荣,但今天李海洋要来了,她是有靠山的人,我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我只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其实夏文静能遇上一个她喜欢的男生很不容易,不知道是不是没被社会糟蹋过的原因,她的择偶标准非常不食人间烟火。不看长相不看身高不看房不看车不看银行卡也不看户口本,只看感觉。
这种在显微镜下也很难看到的东西就是夏文静的毕生追求,她说,感觉就是,一个男人,他站在你面前,你就敢把自己脱光了,无怨无悔。
我听到这番**焚烧的形容时,脸涨得通红,夏文静云淡风轻地说,装什么处女啊,讨厌,你这个在顾延的身躯下已然残破了的女子。
当下我的心就残破了,特残破。
近二十年来,夏文静除了李海洋之外,唯一的一次心动就是在十一岁那年的运动会上,她看着穿着运动服奔跑在操场上的学长,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指着操场上的学长对我说,阮陶,我喜欢那个!
如今想来,夏文静在我们这一群人当中算是非常早熟的一个,当我把心中的美男子形象定义为葫芦娃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向生活周边的男性投以对异性欣赏的目光。
她对那位学长的定义是:厚积薄发,才华横溢。翻译过来就是,后腿以及臀部肌肉非常发达,以及,检讨书写得很真诚。
十一岁的夏文静还是一个纤弱的小姑娘,细胳膊细腿,脸上带着一点点婴儿肥,投向学长的目光也是怯怯的,柔柔的,像一只温驯的羊羔。
我们都觉得在学长小学毕业之前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因为袁熙坚定地认为,如果在小学拿不下他,等他升上初中后,就会有很多“性感尤物”出现在他周围,这会对要胸部没胸部要屁股没屁股的夏文静构成很大的威胁。
于是夏文静写了一封八百字长的情书亲手交给了学长,学长拿着情书,看了半天,皱着眉说,我不能和你处朋友,我要考上初中为国效力。
夏文静拿着情书回班上找我,哭得天都塌陷了,甩出一条巨长的鼻涕,哽咽着说,阮、阮陶、袁、袁熙、我、我被拒绝了,呜呜呜!
我赶紧抱着她安慰,袁熙也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说,学长肯定是嫌弃你不够性感。
夏文静哭得很伤心,把那封情书丢给我之后就装病回家了。
我和袁熙打开情书看了老半天,错别字一百二十多个,拼音占了全篇的一半,字体也不够优美。我觉得袁熙一定是冤枉了那个学长,他肯定不是嫌弃夏文静不够性感,应该是嫌弃她没文化多一点。
那天之后,夏文静一直郁郁寡欢了很多天,终于有一天,她憋不住了,哭着跑到学长面前,指着自己的胸部说,看!这是我的胸!又指着自己的屁股说,看!这是我的屁股!
学长瞠目结舌地看了她老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蹦出来。
夏文静就被他看跑了,回来告诉我说,那个学长果然是个臭流氓,我给他指明了我胸部的方位后,他就一直盯着我不放,臭流氓,还好我没和他在一起!
此后,夏文静的胸部和臀部就按照当年学长的喜好发育得很好,却再也没有恋爱过。
将夏文静的恋爱史回忆了一遍之后,我和袁熙到了包厢门口。
进门之前袁熙捏着我的脸颊对我说,如果不开心的话现在就带你走吧。
我摇摇头,说,我的好朋友快当妈妈了我有什么不开心,那是郑明明的小宝宝,也是我大哥康帅的小宝宝啊,双喜临门,我开心得都找不到北了,啊哈哈哈。
袁熙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突然笑着伸开手臂将我揽进怀里,用脸颊温柔地蹭了蹭我的脸颊,说,真勇敢,我们家阮陶。
话音刚落,夏文静从里面霍地把门拉开,我和袁熙的脸还贴在一起,就看见满屋子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有点古怪的气氛里,我看见赵晴天短暂望过来的眼神,像是短兵相接,匆匆错开。赵小仙坐在他身边,看得出来精心打扮过,冷不丁一瞅还有几分端庄贤淑的味道。
我总觉得我在慢慢地忘记顾延,只是太慢了,就像一个中毒身亡的人,早已经断了气,毒素却异常缓慢地渗透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一点点变黑,一点点腐烂,然后再一次一点点死亡。
桌子底下,我的左手紧紧掐住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而身边的袁熙,温暖地握住我的右手,向我投来一抹淡淡的笑。
而赵晴天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没见到赵晴天之前,我以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坚硬得跟布尔哈通河上厚厚的冰层似的,一百个赵晴天在上面耍冰刀都不会塌,但是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我却清楚地听见冰层断裂融化的声音,心里就不由自主地翻滚着排山倒海的疼,我瞧不起自己。
我承认短时间内的自己无法腰杆笔直地行走在失去顾延的道路上,我会伤心,会思念,会在夜里因为回忆辗转反侧,会哭,会后悔,会想要臭不要脸地抓住他求他跟我在一起,因为那是我爱过的少年。
我最美好的岁月,全部都与这个忘记了我的男生有所关联。
他柔软的头发,吻过我的嘴唇,擦过我眼泪的手指,拥抱过我的手臂,还有他温柔的眼睛,像是被驯化的马,善良干净,这所有的一切都曾经是一束照亮我年华正好的光芒,那么温暖地投射在我的身上,心上。
夏文静拉着李海洋走过来,说,这就是大作家阮陶,旁边这个就是模特袁熙,我警告你不许喜欢他哦。
我心都碎了,恶狠狠地企图用眼神杀了她,凭什么你防着袁熙都不防着我啊!
李海洋脸颊通红地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一脸的朴实。
比起照片上,李海洋本人看起来更开朗一些,在现如今一大群矫情造作的男青年里,很是特别,像森林深处走出来的大男孩,少一份处世的精明,多一分真诚和体贴。
夏文静往他身边一站,尽显小女人气质,看上去很幸福,很快乐。
过了一会,菜都上齐了,郑明明笑得花枝乱颤,大家喝得一片凌乱,也许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又或许是这家海鲜城的酒特别好喝,总之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也不嫌够,也不醉人。
等我觉得有点开始发晕的时候,赵晴天往我的杯子里倒了点饮料,抬起头对我说,少喝点。
我看着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在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悲伤的味道,就那么怔怔地,怔怔地,心里纠结成了一片。
过了半晌,我才说,我听说你们下个月就要去美国了?
赵晴天看着我,眼睛那么干净,他点了点头,再也没多说一句话。
那顿饭吃得非常两极分化,刘芒那一拨人热闹得差点把桌子都给人掀了,我这边安静得跟打坐似的,特别尴尬。
这全怪郑明明没把位置安排好,我右手边是袁熙,左手边竟然是赵小仙,她整个人沉默冷静得跟一座冰雕似的,阴风阵阵,把我整个人都冻僵了。特别是当她旁边的赵晴天隔着冰山给我倒了一杯饮料之后,她就彻底不动了,连菜都懒得夹一下,真是龙虾诚可贵,鲍鱼价更高,若为晴天顾,两者皆可抛。
这种感情,实在是太令我感动了,所以我不停地把桌上的食物往自己嘴里塞,为了体现自己廉价的爱情观。
快吃完的时候,刘芒说苏源有个朋友的爸爸的表兄弟新开了一家,就离这不远,大家吃完饭苏源要做东请唱歌解解酒。
我正在那犹豫着,刘芒就把这事儿定了,她说,为了我男朋友的朋友的爸爸的表兄弟,也一定要去!好像那个表兄弟是她爸似的,喊得那叫一个亲切。
一群人张牙舞爪地奔着KTV去了,刚进去没多久李海洋就起身要出去,说是夏文静喝得有点多,想去给她买瓶解酒饮料。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赵晴天,说,还是我去吧,这地方我熟悉,你陪着夏文静唱歌,她就喜欢唱情歌。
说完没容李海洋表态就逃也似的出了包厢。
回来的时候走廊上四面楚歌,震得我脑子发涨。前一个包厢里十几个人一起高唱浏阳河,后一个包厢就有人用不知道哪国语言的语法在唱周杰伦的歌,每个人都亢奋得跟破了羊水似的,这也充分说明Z城人民的生活压力还是蛮大的。
我倚在过道的月牙白墙壁上发了一会儿呆,想着一会儿进去后坐到哪里才不至于让周围气氛凝固,想了半天,决定坐在郑明明和夏文静中间,一个小疯子和一个女酒鬼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淹没我的不自在。
下定决心后我就欢快地朝包厢去了,走到一半的时候那些强堆在脸上的笑就松懈下来,因为我看见拐角的过道上,赵晴天正以我刚才的姿势倚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以为又是一次不巧的短兵相接,马上把眼神错开,再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还在看着我。
各种自包厢里传出来的嘈杂声混在一起,吵得我头越来越晕。
赵晴天就立在那里,瘦高的个子,影子斜斜地映在对面的墙壁上,风姿卓然。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棕色毛衣,看起来暖暖的,衬着他干净的脸,仿若当年。
我笑了一下,说,真巧啊。
晴天也笑,走过来问我,这些天过得好吗?
我想了想,说,挺好的,比一般好好一点,比特别好差一点,反正就是挺好的,吃得也好,睡得也好,稿费给的也让我感觉非常好,那什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进去了,给夏文静送饮料,她喝多了,我怕她吐……还没啰唆完,晴天就突然上前一步把我抱进怀里,这一出完全不在我想象范围之内,所以一时之间我没回过神来,就那么被他紧紧地抱着,哼都没哼一声。主要是他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所以没哼出声。
他的脸颊埋进我的脖子里,带着微凉的触感,却不可思议地让我觉得滚烫,他说,阮陶,从以前开始,每一次你伤心了,紧张了,就会不停地说话……我盯着头顶的吊灯回忆了一遍自己伤心紧张的各种状态,发现他总结得很好。
我说,是,我有点想去厕所,每次膀胱发胀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紧张。
然后我费力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揉着被他捏痛的肩膀说,要不这个饮料给你喝吧,我看你也有点喝多了。
其实我还可以继续说很多的废话来缓解气氛的尴尬,但当我看见晴天的神情时,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眼睛里的悲伤吓住了,再也没说出一句废话。
我不知道他干吗把自己搞得那么悲伤,眼睛红红的,眉头紧蹙,看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地疼。他扯住我的手腕,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阮陶,有些话,我想在去美国之前跟你说清楚。
我刚想说你说吧,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里面传出夏文静声嘶力竭的歌声,吓得我一哆嗦。
袁熙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问我,凯瑟琳在隔壁包厢,要过来看看,用不用我先送你回去?
他不动声色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幼稚地无视了还扯着我手腕的晴天,晴天看了我一眼,悄无声息地放开了我的手,转身走进包厢。
小说创作中,特别是推理小说的创作,都要遵循环环相扣的悬念设置,把一件事说到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停住,逼得读者浮想联翩抓心挠肺地想要继续看下去。在赵晴天执笔的这部悬念巨作里,我就是那个完全被情节掌控的读者,毫无悬念地冲过去抓住他的袖子,问他,你想说什么话?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身后的袁熙一眼,很浅地笑了一笑,也许并没有笑,只是抿了一下嘴唇,他声音轻柔地对我说,没什么,就是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怔怔地把手放开,晴天就走进了包厢里,大门关上,阻隔了夏文静唱的那首《我们能不能不分手》。
失去温度的灯光下,袁熙问我,走不走?
我突然觉得挺可笑的,怎么我应该回避的人这么多啊,一会儿因为赵小仙需要回避,一会儿又因为凯瑟琳需要回避。我摇摇头说,我又不是林黛玉,看见点什么都能咳出血来,再说叶婷婷过来还不是因为你在这,你走了算怎么回事啊。
说完就拉着袁熙一头扎进包厢里。
我觉得自己有点喝高了,嗓子火辣辣地疼,我有点想哭。
满屋子人里只有郑明明这个圣母没喝醉,为了肚子里的小宝宝她只在星海宫少喝了一点红酒,来这之后就一直唱歌,谁也不敢给她灌酒。
我一进去就被她拉过去坐好,她低头问我,是不是不该叫晴天啊?
我说哪能不叫啊,你整个初中岁月就用在他身上了,多有纪念意义的一个人,必须叫。
郑明明就小声地说,阮陶,有时候我也搞不明白你,你什么事儿都自己一个人兜着,你不说我又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算了,来,喝酒,多喝点,康帅那一关还要靠你帮我度过呢。
我就一点不含糊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凯瑟琳来了,身后还拉着一个小助理,低眉顺眼的,暗淡的灯光下看上去有点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岂冗。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却与那天在夜总会看见的大不相同,简单朴素的运动衫,帆布鞋,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乖顺地跟在趾高气扬的凯瑟琳身后,打眼看上去就像个涉世未深的中学生。
凯瑟琳跟袁熙打完招呼,就对郑明明说,恭喜你啊,郑明明。然后在包厢里环视了一周后,问她,孩子的父亲是?你看你,也不给老同学介绍一下,还要我一个一个来猜吗?
郑明明压根没打算给她好脸色,特别不耐烦地说,在家煲汤呢。
凯瑟琳很无趣地讪笑了一声,贴心贴肺地说,你也真不容易呢,未婚妈妈,哎呀,我听着就觉得好可怕啊。然后非常自然地把旁边的赵小仙拨开,硬是坐到了晴天和郑明明之间,笑得那叫一个情深深雨蒙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郑明明亲妈呢。
夏文静一看郑明明被噎住了,马上嘟囔了一句,未婚妈妈有什么可怕的啊,给别人当情妇想生都不敢生才可怕吧。
郑明明马上递给夏文静一抹鼓励的眼神,夏文静很得意地回给她一抹淡定的微笑。
凯瑟琳脸上挂不住了,说,夏文静你怎么说话呢,什么情妇不情妇的!
夏文静冷笑一声,说,您还真是贱人多忘事啊,情妇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啊?不愧是出过国的人哈,没关系,让我给你科普一下。这按钟点算的叫按摩,按次数算的叫小姐,按夜算的叫鸡头,按日子长短算的呢,就是情妇了。
凯瑟琳的脸冰得跟被点了穴道似的,看着夏文静一字一顿地说,你什么意思?
夏文静说,我能有什么意思啊,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就是怕吓着你,你那么柔弱,我们都太可怕了。
郑明明觉得夏文静已经替她出了一口恶气,所以特别慈祥地拉住凯瑟琳的手,说,我们不能歧视情妇啊,人各有志嘛,不说这些了,来,给我签个名,好歹你也是一明星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摸过活着的明星呢,我爸倒是摸过几个。
我觉得凯瑟琳脸都快憋紫了,以她在学生时代的那个脾气,早就往郑明明脸上泼硫酸了。但是今天她好像心情特别好,反握住郑明明的手娇笑道,签名有什么难的,岂冗,把我的笔拿过来。
我看着这两个女人手拉着手开怀大笑的样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被挤到一旁去的赵小仙显然很不开心,她觉得大明星凯瑟琳对她构成地理位置以及社会地位上的威胁不说,还用一招化骨绵掌轻飘飘地就把她轰一边去了,这让平日里张牙舞爪的赵小仙顿时从母老虎化身为纸老虎,很是自卑。
所以赵小仙笔直地坐在晴天的另一边怒气腾腾地盯着凯瑟琳,气鼓鼓的,跟一河豚似的。
凯瑟琳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倒是用那双烟熏妆的眼睛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掩嘴笑着说,我还以为我们学校第一个当妈的能是阮陶呢,没想到让郑明明捷足先登了,你说对吧,顾延?
她扭过头笑吟吟地看着晴天,那笑容,甜美得都能滴出水来。
旁边的赵小仙终于得到机会,马上纠正凯瑟琳,他不是顾延,是赵晴天!再说阮陶生不生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凯瑟琳立即换了一副受到了惊吓的表情,说,我这不是一时喊错了嘛,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顾延,如果他是顾延,我早就喊警察了。
这句话我还没消化明白呢,她马上又跑出来一句,当然了,阮陶生不生孩子也绝对跟顾延没关系,就算真生了,那也是我表哥的是不是?
说完她在一派死寂中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阮陶你也真是,我表哥植物人这么些年了,你也不说去看看他,好歹中国有句俗话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说完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笑得非常生动活泼,我脑子里还在纠结着那几个关键词,顾延,警察,表哥,孩子,植物人,太复杂了,没想通,所以我很沉默。
每一个人都很沉默,包括晴天,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悲伤,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脸受到了伤害的表情,好像那个被忘记、在回忆里拼死挣扎的人是他一样。
有五六秒钟的时间,世界静默得如同冰窟,所有的声音、呼吸、欢笑都被冻结。
下一秒,凯瑟琳吃惊地对我说,天哪,阮陶,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吧?高考前的聚会,你和我表哥发生那样的关系,顾延第二天就发疯似的把我表哥砍成植物人,你不会不知道吧?天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还真不知道啊?
我前一刻还在那笑她和郑明明手拉着手的诡异情景,后一刻笑容就渐渐凝固了。
一直坐在角落里跟苏源调情的刘芒突然冲出来,一杯啤酒就扣在凯瑟琳脸上,她说,少在这妖言惑众,你才跟你表哥睡了,你全家都跟你表哥乱仑!
袁熙也走过来,一把把凯瑟琳从沙发上拉起来,我看见他眼眶都红了,红得像一头困兽,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袁熙那种表情,像是要把凯瑟琳撕碎一样,他说,带着你的助理滚,这里没有人欢迎你。
岂冗吓得小脸煞白,掏出小手帕就跑过来给凯瑟琳擦脸。
那一杯啤酒兜头扣在她的脸上,一滴一滴掉下来,凯瑟琳就低着头笑,笑得特别开心,好像扣在她脸上的是人民币似的,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啤酒沫,抬起头笑着对我说,阮陶,你该不会以为你是跟顾延上的床吧?还是你以为你是处女啊?哈哈哈,今天我可算开了眼界了,你就是个傻子,连跟谁上了床都不知道的傻子!
昏暗的斑斓的灯光一下一下划过我的眼睛,像是七彩斑斓的鱼群,温柔地在黑暗中游弋。而我瞬间沉入海底,暗涌灌满辛辣的喉咙,胸口紧紧地被撕扯,像有一声闷雷轰隆隆地炸开在血肉深处,支离破碎,那些黑暗与鲜血,拉
扯着我越来越沉溺下去。
我的身体完全无法做出任何举动,包括呼吸也变得艰难无比,我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晴天,绝望在他的眼睛里兜兜转转,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像是要把自己的掌心刺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看我,而是笔直地盯着桌子上的酒杯,仿佛里面盛满刺目的鲜血,映得他的瞳孔红得骇人。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抖得有点滑稽,我问凯瑟琳,你什么意思?
她不说话,只是冷笑着看向我,那种眼神像一把利剑,撕扯着我的血肉。
我又转过去问刘芒,这事你也知道?还有袁熙,袁熙你告诉我,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只有我被你们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是不是?
不是!袁熙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喊,阮陶你他妈疯了!叶婷婷说的话你也信?!
他一吼,我就哭了。
眼泪不停地涌出来,袁熙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说,你哭个屁啊!
这种鬼话谁他妈会信!你脑子有病啊!
我开始发抖,抖得很厉害,像是发了可怕的病那样,不停地发抖。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得干干净净,我哭着问袁熙,那你告诉我,顾延到底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偏偏在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后就失踪了!你告诉我!
袁熙整个人怔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而对面的凯瑟琳,接过岂冗递过去的手帕,优雅地擦干了脸上的酒渍,对我露出讥笑的表情,她说,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跟我的助理要一下医院的地址,去看看我那因为春宵一刻付出惨痛代价的表哥,阮陶,如果你去看看他,说不定能让他一高兴,就醒了。
一直坐在那里的晴天突然站起来,将眼前的酒杯拿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叶婷婷,你够了!
然后他抬起头,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那样,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看向凯瑟琳。
晴天!赵小仙站起来,扯住晴天的袖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她就毫不含糊地晕了过去。
要不是因为这一晚的我太过悲伤,我肯定会忍不住笑出来,赵小仙的演技太拙劣,就是这么拙劣的演技,竟然也能骗过在场的一大票人,其中当然包括对她死心塌地的赵晴天。
温柔的光线里,赵晴天动作迅速地抱起赵小仙就冲了出去,刘芒把车钥匙给苏源,让他开车送他们去医院,别半路上出了人命晦气。
苏源就二话不说地追了出去。
岂冗附在凯瑟琳耳边小声说,琳姐,我们也快走吧,刚才就有一群记者在门外堵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冲过去抓住凯瑟琳的胳膊,说,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岂冗有点为难地喊了她一声,琳姐……凯瑟琳甩开我,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何其怜悯,她笑着说,阮陶,其实你得谢谢我,不然你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初夜究竟给了谁,我不只帮了你,还帮了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顾延,如果不是我,你岂不是要冤枉他一辈子?
我他妈撕了你这张烂嘴!刘芒砰的一声砸碎了一个酒瓶子就冲凯瑟琳冲过去。夏文静像是被吓住了,看见刘芒冲过去愣了一下,也二话不说冲了过去,她还回头冲李海洋喊,你愣着干什么,今天不把这个贱人打死我就跟你分手!
凯瑟琳刚要走,就被刘芒扯着头发拖倒在地上,场面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站在那,就看见大家打成一团,尖叫声,骂脏话的声音,还有岂冗求饶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混在一起,几乎要炸裂我的耳膜。
我需要一个空间,一个狭小的幽暗的空间,让我可以弓着身体躲在里面,结结实实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我想躲起来。
我推开门走出去,走廊上的嘈杂瞬间涌向四面八方。袁熙追出来抓住我的胳膊,阮陶……他特别小声地喊了我一下,语气里泛上来浓重的痛楚。
我甩开他的胳膊,说,别跟着我,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好,好,我不跟着你。袁熙的声音突然间有一点沙哑,可是阮陶,你答应我,手机不要关机,让我找得到你。
外面的天很黑,像是即将要下起雪来的样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双脚机械似的一步一步朝前走。我总觉得,只要我拼命朝前走,那些难过就会一点一点被淡化,那些我想不通的事情,也会一点一点变得明朗。
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每当我觉得内心的伤痛不受自己的控制无限制扩大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默不做声地拼命往前走。
你这样走,是要走去哪里啊?很久以前,顾延这样问我。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每一次闹了别扭,我依然会一言不发地朝前方暴走,留一个气鼓鼓的背影给身后不知所措的顾延。
后来,再吵架的时候,顾延依然搞不清楚我要走去哪里。他只是远远地跟着,直到看我走累了,步伐缓和下来,他就会冲过来挡住我的去路,将我抱在怀里。
那时候我才明白,我要去的,就是这个人温暖的拥抱;我要去的,就是那个最最宽容、最最温暖的地方。
可是现在,没有尽头,没有顾延,没有拥抱,什么也没有。
只有凯瑟琳说的那些话不停地轰炸在我的头顶上,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很恶心,很脏,很愚蠢,很轻贱。像是一摊腐烂的骨血,黏腻腻地爬行在黑暗当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我从未如此刻般厌恶过自己。
而可笑的是,我总是在如此糟糕的时刻,无可奈何地发现,其实我还没被逼到要去死的地步,我还要苟延残喘,还要欺骗自己,只要活着,总会遇见好的事情。
这简直让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生命力,有时候我也忍不住问自己,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究竟要遭遇这世界怎样的摒弃,你才肯相信前方没有光芒?
我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竟然笑了,笑的同时,滚烫的眼泪落了满脸。
身后的那个身影,一直悲伤地跟着我,却不敢被我发觉的身影,他是不是也在哭呢?
内心一阵烦乱,我跳上一辆的士,甩开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袁熙。
我趴在车后窗上,看见一直站在原地越来越远的袁熙,他的头顶有一弯哀伤的月亮,替我温柔地照亮他的肩膀,我知道他眼中一定有一种疼痛的东西。
车子路过一家酒吧的时候,我让师傅停车,整个人失魂落魄地一头扎进酒吧里。里面客人很少,安静地放着一首歌,曲子缓慢而悠长。
我要了一杯伏特加,恶狠狠地给自己灌进去,酒精在体内蔓延,渐渐缓和了我的体温,抚慰着那些冰冷坚硬的内脏,我感觉自己正一点一点活过来。
头顶的正上方吊着一盏柠檬色五芒星吊灯,灯光柔和地笼罩在我的脸上,我翻了翻口袋,把里面的钱全部翻出来扣在吧台上,我说这些统统换成酒,什么酒都行,度数越高越好。
如果此刻外面下着大雨,我一定会冲出去把自己淋个透彻,但老天总在与我作对,我只好用酒精冲刷掉内心那一层油腻腻的怎么也无法去掉的恶心和就快要将我吞噬干净的耻辱。
我就像一个悲伤的容器,被酒精占满。
还剩最后三块钱,吧台推给我一瓶罐装啤酒,我用力将拉环拉开,因为太用力,拉环在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涌出来,顺着肌肤的纹理流下去。
我将手藏在暗处,用另一只手给自己灌酒,我以为自己可以逐渐温暖起来,可是越来越凛冽的寒冷从骨髓的深处慢慢滋生而出,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高一那年的寒假,我和顾延去西塘写生,顾延是美术社的,我只是跟着他去玩儿,那时候每天都很忙,忙着学习,忙着复习,忙着预习,忙着考试,忙得昏天暗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们却那样快乐。
西塘的桥,西塘的水,西塘薄薄的雪与留有余地的风,还有匆匆而来不舍离去的游客。
我和顾延背着大大的墨绿色画板,在狭窄的石板路上手牵着手并排走,路过一家卖手镯的小店铺时,我看中了一个湖蓝色的石头串成的手链,不精致,但有一种沉稳的美。
顾延看出我喜欢,要买给我,我执意不肯要,拖着他走开了。
那时候的我们并不富有,那条手链够我们吃上一周的食堂饭,但奇怪的是,我拖着他离开的时候,胸腔里灌得满满的竟不是难过,而是让我眩晕的幸福。
我说,下次来的时候,你再买给我。
顾延叹一口气,捏着我冻得微微发红的脸颊笑。
那天晚上我们沿着整排整排的客栈寻找住处,好不容易在一家靠近河边的客栈求到一间客房,老板说只剩一间,是一个客人提前预约好的,却没来,正好让我们赶上了。
我们俩感恩戴德地冲进客房,门推开的那一刻都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住了,这间客房是大床房,也就是说只有一张红木大床。
顾延问老板,有没有别的房间,毕竟……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老板抽着卷烟直摇头,现在是周末,客房紧得很,你们怎么不提前预订,这么冒冒失失地就来了。凑合住一晚吧,明天兴许能有空出来的客房。
顾延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没有经验。
老板就怔住了,高深莫测地看着我们俩,烟都忘了抽。
顾延也怔住了,一下子脸红到耳朵根,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那个经验,是……是没有旅游的经验,所以不知道可以提前订房。
老板离开后我特别没心没肺地笑得满地打滚。顾延害羞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笑,应该说,是特别可爱,长长的睫毛耷下来,看起来像一只温驯的小动物。
临睡觉的时候,顾延说,你在床上睡吧,别怕。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还怪自己太不矜持了,嘴上却问,那你睡哪儿?
顾延指着临窗的桌子说,我在那睡一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特别凝重,特别认真,看得我心里暖烘烘的,有点想哭。
我说,不行,要不一起在床上睡,要不一起在桌子上睡,要不你睡床,我睡桌子,你选吧。
顾延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对我说,那,要不用画板隔在咱俩中间吧。
那天晚上的最后,是我枕着顾延的胳膊,像一只无尾熊那样抱着他睡的。而顾延,就像一棵树,笔直地躺在那里,连喘气都不敢,跟被点了穴道似的。我抬头就看见他的眼睛,那么干净,那么纯粹,像湖水,温柔地倒映着嬉皮笑脸的我。
他曾经如此爱护我,他舍不得碰我一下。
这些回忆,我曾以为是长在眉心的一粒朱砂,而现在我才发现,当凯瑟琳告诉我真相之后,当世界崩塌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这些回忆是一颗长在脑海深处的毒瘤,一旦发作,必死无疑。
回忆渐渐终止,有个女生在钢琴那边轻轻弹唱:
一个人离去另一个人学习忘记失去了记忆我的世界能不能够风平浪静我不能忘记深爱过的你太过汹涌的回忆就像风雨来袭每次想你都慢慢沉溺……我想笑一下,却看见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吧台上,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灌了太多的酒精,我有点神志不清,甚至看见顾延的身影,他慢慢地朝我走过来,我再没见过他笑得如此温柔亲近,温暖得像年少时的太阳,光芒压迫而来,让我无所遁形。
我尖叫着捂住眼睛,拼命地让自己躲进吧台里,在吧台底下那个狭窄的空间里,我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号啕大哭,并且语无伦次地大喊,你别过来,顾延,我求求你,别过来……那个像极了顾延的身影,弯下身子,轻柔但不容抗拒地抓住我的手腕,将缩得像一只基围虾的我拽了出来。
我拼死挣扎,神志不清地乱喊乱叫,眼泪流了满脸。
然后我的胳膊被用力一拽,整个人就跌进那个人的怀抱里,被他的胳膊紧紧地箍在怀里。
恍惚间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别怕,别怕,没有人要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担心你。
语气轻柔,像是在哄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