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那么不希望成为回忆

第十二章 我那么不希望成为回忆,可是怎么办,这就是结局

我多希望,有天我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还在雾气氤氲不散的澈城,顾延还牵着我的手,还会对我笑,一切都没有变。而这之后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时,灼热的白光铺天盖地地层叠在视网膜上,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得到浮在天空的浅白色云朵。

隔夜的酒精使我的大脑疼痛欲裂,我抬手使劲地揉了揉剧烈跳动的太阳穴,环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干净利索的屋子,藕荷色印花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壁画,地板上铺着一条白色的兔毛地毯,阳光自落地窗均匀地洒在上面,看起来温暖天真,角落里银灰色的空气净化器传出微弱的风声。

而我躺在一张巨大柔软的真皮床上,盖着一条轻薄温暖的蚕丝被,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就这一条蚕丝被。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道德底线正在无限制下跌,这要是在古代,我早就被拉去浸猪笼了。***这么嚣张的事情竟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可笑的是,我连对方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呆呆地裹着被子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发现床头柜上叠放着一套女士内衣裤,纯白色,蕾丝花边的那种,内衣裤下面压着一套女士运动服,粉色的,看上去像大码童装。

没什么犹豫地,我把那套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套在身上,拖着被酒精浸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推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给一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植物浇水,阳光斑斓地投掷在自花洒里流出来的水花上,看上去特别清新温暖。

听见开门的声音,男人回过身打量了我一眼,淡笑着说,衣服倒是挺适合你的。

我看见一张干净得有点寡情的脸,虽然是笑着的,却让人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他站在午后绝好的阳光下,精致的五官坦露无疑,那张刀削似的薄唇微微抿着,勾勒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见我不说话,将花洒放在花盆旁边的小椅子上,问我,你不记得我了?

我冷笑,大叔,都什么年代了,没有人会费那个脑筋去记住每一个和他睡过觉的异性吧?

他疑惑地直视我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展露出一抹开朗的笑容,首先我比你大不了几岁,除非你的实际年龄要比你看上去年轻很多;其次……嘘——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完全自我放逐似的信口开河,怎么下贱怎么说,大叔,我不会伸手跟你要钱的,所以你不用那么多废话,现在我要走了,请告诉我大门在哪儿?

他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份惊讶,然后继续保持着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指了指左边,说,在那。

我气势汹汹地朝大门走去。

穿鞋子的时候,我看见他斜斜地倚在墙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眼神看上去就像一只慵懒的狮子,懒洋洋地看着从他锋利的爪子下逃走的兔子,并不急着追赶,反正它也跑不远。

你真的不记得我?他的声音听上去坦然而愉悦。

我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回答,是的,大叔,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凡是跟我睡过觉的男人我一概不记得,有意见吗?

他被我逗笑了,摇摇头说,女孩子,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要随便作践自己。

我懒得跟他废话,推门离开。

刚走出电梯门口,就有一个穿着浅粉色T恤和水粉色短裤的女孩子上前扯住我,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盯着我,问,哎?你要走了?

我说,你是……她抱住我的胳膊,因为个头很矮,仰起脸看着我说,我是简临,你不要走嘛,我特地去买了早餐呢,趁我哥还没来我们先吃好不好?

我突然有点头晕,这种毫无道理的亲昵举动让我很不适应,简临?简临是谁……她苦恼地看着我说,简临就是我啊!

她的笑容像温暖的泉水展开耀眼清澈的波纹,生动可爱极了。

我懵懂地看着她,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突然眯起眼睛凑近我的脸庞,气鼓鼓地说,该不会是我哥从来没跟你说起过我吧?

你哥又是谁?……我简直要崩溃了。

简临嘹亮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哥就是你的男朋友简森啊,昨天晚上是我哥哥把你送到他家来的,你不记得了?他让我过来帮你换干净的衣服,陪你住一晚,他有事就先走了。

简森?我在昏眩的大脑里仔细地梳理了一下记忆,发现我的人生中确实有个叫简森的男人出现过,就在我去夜总会接喝得烂醉的袁熙的那一天,我把他的车撞了。

我指着楼上的方向问简临,你是说,楼上那个拿着花洒浇水的男的是简森?就是开奔驰的那个?

对啊对啊。简临拼命地点头,紧紧地拉住我的胳膊说,原来我哥已经来了啊,那我们快点上去吧,趁着早餐还很温的时候!

阳光慷慨地投掷在我们身上,有一种锐利干燥的疼痛感自我的皮肤蔓延开来。原来我误会了简森,误会了我自己。

简临拎着热热的豆浆将我往电梯里推,我急忙抽身出来,不好意思地说,简临,我还有点急事要回家一趟,对了,这身衣服是你的吧?

简临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急忙说,我没穿过的,都是新的,你不会不喜欢吧?

我赶紧摇头,生怕自己的语气又让她那张爱笑的脸蒙上乌云,我很喜欢,粉色的……很可爱!

简临马上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

不了不了。我急忙摆摆手,几乎是略显仓皇地逃跑了。

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酒后的胃部灼热得让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想明白一些事情才能回去,不然我没办法面对这全新的一天,我会不停地坠在过往的伤痛里缅怀着自己,怜悯着自己,厌恶着自己,这种恶性循环的唯一结局就是,我把自己逼疯了。所以我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把昨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

我知道,那些荒唐的青春,悲凉的过往,总有一天都要在记忆的深处落幕,会被那些更温暖更美好的回忆替代,宁静会替代轻狂,成熟会接替年少,宽容会赶走怨怼,而时间,会祭奠那些呼啸而过的往事,将我打磨得光滑平整,可以再一次毫无畏惧地上路。

想通了这些之后,我觉得自己有点哲学家的潜质,这让我有点感动,虽然在伤口还未愈合之前,我必须要忍痛面对这个血肉模糊的自己,但我知道,我会好起来,在自己化脓腐烂之前,一定会好起来,因为我还有我妈,我妈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屹立不倒才对得起她。

疲惫地回到家中,我假装镇定地打开门,假装云淡风轻地脱鞋,又假装潇洒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原以为夏文静会哭着扑过来安慰我,刘芒也会拍拍我的肩让我想开点,没想到我把水都喝完了,也没听见屋子里有任何动静。

夏文静和刘芒都不在家,我晃到厨房,看见饭桌上放着一张夏文静留下的字条。

亲爱的,桌子上的饭菜你热一下吃,我和李海洋要去乡下度假,两天后回来。刘芒在温城的生意出了点状况,短时间内也不回家了。

不过你不要担心,刘芒说问题不大,她去转一圈就能解决。

还有就是,虽然袁熙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昨天晚上你电话没人接,袁熙到处找你,不小心被一个飞车党给撞了一下,撞得不严重,就是流了挺多血的,我和李海洋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他流产了,讨厌,吓坏人家了。不过医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都是皮外伤。

最爱你的,文静。

看完夏文静的留言,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立马想打个电话给袁熙,才发现电话根本就没在身上。

我允许自己发了一会儿愣,回过神来后,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夺门而出。

路上我一直被莫名其妙的温暖包裹着,那些崩塌过的世界仿佛在我的身后逐渐重建起来,我不知道夏文静和刘芒把凯瑟琳打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她们俩被凯瑟琳打成什么样子了,但是这种问题,用头发丝儿想想都知道,如果没到面目全非的地步,她们也不用双双躲着我玩消失。

还有袁熙。

袁熙,我每次想到袁熙,想到他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渐渐远去的样子,想着他的表情,他的姿势,他的落寞,他的眼神……心里就涌出排山倒海的难过。

袁熙,我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伤痛已经渐渐治愈。

我摁响了他家的门铃。

等待的那段时间,我有点害怕,怕看见袁熙受伤的样子,光是想象就有点想哭。

开门的是Emy,她如获大赦地拉住我的手,天哪阮陶,你可算来了!快去看看你们家的大儿童,他不肯吃药,我简直要头痛死了!

对不起……我立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别这样阮陶。Emy拍拍我的肩膀,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他担心死了,不接电话的习惯可不好,不过你来了我就放心了,这些消炎药和镇痛药,还有这一瓶,这些全部按照上面的说明让他吃。

我接过药瓶点点头。

公司里还有事,我得先走了,阮陶,相信我,早晚有一天我会因为袁熙心力衰竭而死。她耸了耸疲惫的肩膀,翻着白眼走了出去。

袁熙!我推开他的房门走了进去,阳光自百叶窗斜斜地切割进来,落在他蜷缩着躺在床上的背影上。

你为什么不吃药?!我走过去把他的被子猛地拉开,原本还在气他耍小孩子脾气,下一秒,被子完全拉开的时候,我特别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

袁熙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瞪大眼睛扫了我一眼,看见我脸上波澜壮阔的表情变化,猛地把被子拉过去把自己盖住。

阮陶,就算我非常喜欢你,但是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我们应该要有一段健全的交往不是吗?!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朝我吼。

我没说话,看着他逐渐笑起来的眼睛,噙着眼泪傻傻地立在那里。

你干吗?袁熙问我,我的风景有让你感动到这个地步?你昨晚干吗不接我电话?凯瑟琳被夏文静和刘芒,还有孕妇郑明明打得上了头条,喂,阮陶,我从没见过那么英勇善战的孕妇……喂喂,你干吗?

你哭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冲他吼,你白痴啊!瞎了啊!干吗把自己撞成这样啊?还有,你干吗不吃药?被撞成破破烂烂的有意思是不是?你他妈成心的啊……眼泪从干涸的眼底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滚烫滚烫,我简直要疯掉了,看着袁熙身上绑着的纱布,额角上、胳膊上、膝盖上,到处都是,我走过去抱住他,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我搂着他的脖子,哭得毫无颜面。

小的时候,因为康哥哥罩着我,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动用到我的眼泪。

每一次掉眼泪,无非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考试成绩不大理想之类。

但不管什么原因,每一次我闭着眼睛大哭的时候,袁熙总会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掉眼泪。

那时候我特别瞧不起他,一个男孩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泪,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都懂,怎么袁熙就不懂呢?

后来的我,就在此刻,十年,过了十年那么久的时间,我才明白那个少年的眼泪是怎样珍贵。

一定是感受到同等程度的疼痛,一定是难过得无法再多分担一丝的悲伤,所以才会无助地陪在他身边,只能软弱地流眼泪。

袁熙僵硬的脊背慢慢软下来,他单手抱着我的肩膀语气温柔地说,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实际上没什么事,就怕你这样才没让别人告诉你。

我霍地把脑袋抬起来,凶他,那你干吗不吃药?

我从小就不敢吃药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小时候,你现在还小吗?吃个药你怕个屁!

那你就不要管我啊。

你没好之前我就是要管!

那你就喂我吃。

好像不管我发多大的脾气,我的嗓门有多大,袁熙都是一副在撒娇似的绵软语气,他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说,你去拿水喂我,我要穿裤子。

腿上那么多纱布要怎么穿?我无奈道。

袁熙紧张地盯着我说,那你也休想给我穿裙子!除非我死!

我冷笑,看你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容得了你放肆?让你穿什么你就穿,让你吃什么你就吃,再嚣张一个试试!

瞪他一眼,在柜子里翻出一条薄薄的床单丢给他,当裙子穿,穿好喊我一声。

袁熙一边把床单系在腰间一边问我,你昨天干吗不接我电话?

我说电话丢了。

袁熙“哦”了一声,继续说,你身上穿着的那玩意是什么?新衣服?还是夏文静的大码童装缩水了?

我没理他,只是忍不住笑起来。

逼着袁熙把三种药全部吃进去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有点饿了,便问他,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袁熙见我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慢慢地说,阮陶,你来。

我乖乖地挨过去,怎么了?

他把脑袋伸过来,说,我要你帮我洗洗头发。

自己不会洗啊?我把他的头推回去,毫不犹豫地拒绝。

会。他把那条缠着纱布的胳膊抬起来,说,那我用这只胳膊给自己洗算了,大不了断掉,我就是过儿。

他得意扬扬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孩子,不失可爱。

好吧,过来,我来给你洗头发。

这是一个阳光绚烂的午后,我和袁熙喝光了一整锅的双莲糯米粥。饭后我帮他洗了头发,袁熙执意要坐在床上吹干头发,因为那里的阳光最充足,最温暖。

袁熙的头发很软,凉凉地缠绕在我的手指上,像狐狸的毛皮,还没完全吹干的时候,袁熙慢慢地滑倒在床上睡着了,因为止痛药的镇静作用,他睡得很香,修长的手臂无知无觉地搭在我的腰上。

我抱住他,和他一起在床上躺平,我有点累了,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在袁熙身边熟睡。这样的一个午后,这样的感觉,我不知道要怎样叙述才算准确。我只知道,袁熙让我感到踏实,隔着一层夏被,我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肮脏了。

那一觉我睡得格外安稳。

就像小时候的我们,也常常这样安稳地沉睡在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下,身上盖一条薄薄的毯子,梦里听得见远处缠绵的蝉鸣,收音机里播放着英语练习题的答案,李雷和韩梅梅,他们在梦里说,你好,谢谢,没关系。睁开眼睛的时候,妈妈就会端进来牛奶和水果,她温柔地拍拍我们的肩膀,叫醒我们。

下午五点,我渐渐醒来,看见身旁仍在熟睡的袁熙,我就在渐渐来临的黄昏里打量他的睡颜,长长的睫毛,比女孩子还要精致的鼻子,像猫咪一样微微上翘的嘴唇,比小时候长得更舒展,有了大人的棱角,却还是孩子气地微微蜷缩着身体。

我去厨房找了些可以食用的材料,帮他煮好晚餐,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第三天晚上夏文静回来,蹦蹦跳跳地给我一个拥抱,她说,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李海洋啊!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如果当真娶了你,他应该是造福人类的英雄。

夏文静听出来我在损她,却没跟我一般见识,她看起来非常开心,决定给我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我知道她在刻意回避四天前的那次聚餐,事实上我看了娱乐报纸,上面刊登了凯瑟琳鼻青脸肿的照片,但标题却是《性感女神西部献爱心,崎岖山路受伤不言苦》。我不得不佩服凯瑟琳现在的修为,轻而易举地转危为安,不仅以一张被打得惨不忍睹的面孔博取了关注,又将自己的爱心形象塑造得万无一失。

不过这山路也太崎岖了,一般崎岖的山路绝对摔不出这个效果,这一定是一条非同凡响的山路。

这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晴天,也没再听到任何有关凯瑟琳的消息。

日子平淡无奇地继续,这个秋天来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萧瑟,唯一的骚动就是康帅知道郑明明怀了孩子之后,决定去郑明明家提亲。

我打心眼里对郑明明五体投地地崇拜,她的生活完全按照她自己设定的剧本上演。

只是郑明明暂时还不敢带着康帅去见她爸妈,郑明明当时满目忧郁地对我说,我爸现在还跟按脚女暧昧着呢,我妈都够高血压了,这时候我要是带着康帅回去,把大圆肚皮往前那么一挺,我估计我妈非得昏厥过去不可。所以我暂时只能委屈康帅一段时间,等我帮我妈把按脚女消灭后,就可以将功赎罪光宗耀祖了。

康帅拿她没办法,暂且只能任她摆布,我觉得母凭子贵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中午下课后我和夏文静相约一起去吃面,刚出了校门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路人纷纷侧目,小声地议论,不是吧,长得好帅哦,你看他的眉骨,多像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我和夏文静也被他勾魂摄魄的背影迷住了,特别花痴地立在那里欣赏。那个背影在一拨又一拨的围观群众当中临危不乱,低头看了一下表,慢慢地转过身来。

夏文静吞了口口水,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幽幽地说,这个男人,有一种让人骨质疏松的风骚。

骨质疏松的风骚将目光定格在我们这边,迈开笔直修长的腿朝我们走了过来。我在心中呐喊,上帝啊,千万别让他看见我。

紧接着,骨质疏松就在我面前站定,温文尔雅地说,我等你半天了。

我觉得上帝太伤害我了。

风骚的简森将一个与他的气质十分不符的粉色小礼盒递给我,他说,上次你走得太匆忙,这里是你的衣服,还有你的手机。

我看见夏文静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

我接过小礼盒道了声谢谢,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学校的?

简森说,是这样的,简临说你的内衣是这个学校门口那家内衣店**的,她也是这里的学生,说不定你们能碰见。

我看见夏文静特别明显地抖了一下。然后,她竟然毕恭毕敬地对简森说,我们家阮陶让您受累了,她平时就是这样,丢三落四的。

简森云淡风轻道,哪里哪里,那点体力我还是有的。

夏文静脸蛋通红地瞄着简森的下半身说,对的对的,我相信你有的。

我说: …… 夏文静, 你别乱想…… 还有,简先生, 请不要乱说……简森平静地说,那天晚上我的确被你折腾得很累,怎么会是乱说呢?

我只觉得五雷轰顶,拉着夏文静要走,我说,简先生,谢谢你帮我把我的衣服送过来,令妹的衣服我洗干净后会放在学校收发室,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以金钱作为赔偿,毕竟那是一套新衣服。

简森说,这件事你和简临商量就好。

我仓促地结束了这次会面,拉着还在那脸红心跳的夏文静跑开了。

面馆里,夏文静问我,阮陶,你和刚才那个男的,你们……你们……我打断她,不要乱想!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后乱性?!夏文静失态地尖叫。

你听我说完行不行!我捂住她的嘴,继续说,我喝多了,他从酒吧把我背回家,闭嘴,听我说完!背回家后他妹妹就来照顾了我一晚上,他压根没在那待着。

夏文静忧伤地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唉,太可惜了,多么香艳的前奏,多么可悲的结局。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想象力会朝着狗血的道路一路前进,你看你,看小说看得见识、趣味和价值观都非常的扭曲。

夏文静认真地说,我从来不看言情小说的,我只看你写的书。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阅读可以,但要区分好艺术和现实生活中的差距,我相信你可以的。

说话间,夏文静的电话嗡嗡地响了,她接起来,说,对,就学校后面那个面馆,我和阮陶都在这呢,你慢慢来。

挂了电话后,夏文静说,郑明明要过来,和康帅一起。

自从康帅得知郑明明怀了他的孩子之后,不仅不再对她冷漠寡言,还突然间进化得十分体贴入微。其实这事还要感谢夏文静的大力支持,那天郑明明拉着夏文静去找康帅,带着她亲手做的便当,上楼的时候郑明明不小心绊了一下,夏文静就特别嘹亮地吼了一声,小心你肚子里康帅的孩子!

这一嗓子,喊得大半个小区都知道郑明明怀了康帅的孩子了。

据说当时,康帅正拎着几罐啤酒上楼,听见夏文静的尖叫声后,怔怔地站在楼道里发了很久的呆。

郑明明就拎着饭盒,怯怯地站在他对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康帅看着走廊尽头的郑明明,这个女孩,究竟要为他付出多少才肯消停一会呢?她还是新鲜浆果一样的年纪,饱满玲珑,青葱美好,他突然就笑了,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明明是被她感动过的,想要去保护她,给予她,而不是一味地拒绝、伤害她的。

既然是这样,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清楚地感知到郑明明带给他的改变,她的出现让他觉得快乐、温暖。

所以他走过去,在夏文静花痴一样的注视下,温柔地将不知所措的郑明明抱在怀里。

大约三十分钟后,我看见郑明明花枝乱颤地牵着康帅的手就进来了,我想这哪是一孕妇啊,这就是一运动员,她身手矫捷地坐在我的对面,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声,服务员,上菜嘛!

康帅小心翼翼地扶着郑明明坐好,见我和夏文静齐齐地盯着他看,有点不好意思。他说,小陶,文静,你们陪着明明先吃,我把她送来就算任务完成了,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我和夏文静齐刷刷地点头,说,明明就交给我们吧。

他使劲儿地揉一下我的脑袋就匆匆地走了。

郑明明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温柔地吐出一句,你们看,他的背影,这就是一个父亲的背影。

夏文静也捧着脸颊,发呆了很久,很久,温柔地叹息一声,挨着李海洋睡,真暖和。

我忍无可忍,你们两个够了啊!

郑明明这才回过神来,她说,吃完饭陪我去做一下产检,我要拿着小宝宝在肚子里的照片去找我爸。

按脚女已经解决了?我有点意外。

郑明明点点头,有点伤感地说,是我妈自己解决的,这么多年跟着我爸,她悟出一个道理,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想让我爸对她死心塌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回归过去,穷得连双袜子都不敢买。

夏文静吃惊地问,你家破产了?

郑明明白她一眼,瓜娃,回归过去不一定要破产嘛。我妈带着我爸去吃了一碗两块钱一碗的白水下面,我爸看着面,当场就泪流满面了。我爸虽然一直游走在离婚边缘,但他本质不坏,想到当年他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是我妈心甘情愿陪着他吃白水煮面,不离不弃的,所以我爸就回头是岸了,糟糠之妻啊,抛弃了那是要遭天谴的。

我和夏文静听完,都沉默了,《按脚女的海角天涯》到这里就告一段落,还算是个温馨浪漫的结局。

陪着郑明明去妇产科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三个人都不自觉地展露出一种肃然起敬的凝重表情。

一个女人是否伟大,那要看她在妇产科虐待丈夫的手段。

我们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女人一边号叫一边撕扯她丈夫头发的情景,郑明明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才说,我就是疼死,也不舍得这样抓康帅一下的。

说完,她就在护士的带领下特别庄重地走进了B超室。

夏文静说,阮陶,我觉得郑明明就是一个英雄。

当郑明明拿着那张胎儿超声检查报告单走出来,并告诉我们图片上那个仅有两厘米左右的小东西就是在她腹中孕育着的小生命时,我也深深地觉得她是一个英雄。

如果康帅可以完全地放下过去,他会不会庆幸,在他的生命中,有郑明明这样一个女孩儿,如此勇敢地爱着他。

刘芒回来的那一天,我和夏文静邀请了袁熙到我们家吃火锅。正吃得热闹的时候,门铃响了,我去开门,看见刘芒失魂落魄地立在门口。

短短几天不见,她看上去瘦了很多,憔悴得像一把脆生生的骨头。

我说刘芒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摇摇头,说,没事儿,你们继续吃啊,我进去躺一会儿,我太累了。

说完她就默不做声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反锁。不一会儿,压抑克制的哭声从屋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和夏文静被她吓坏了,一起跑过去敲她的房门,刘芒你怎么了?你哭了?你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哭声也停止了。

我和夏文静面面相觑,以为刚才听到的是幻听,我们俩回头看袁熙,他正在那专心致志地吃火锅,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夜里下起秋雨,凉意透过半开的窗户弥漫在屋子里,直到袁熙离开,刘芒也没从房间里出来过。我和夏文静不敢打扰,就并肩坐在刘芒的房间门口,耳朵里塞着耳机慢慢睡着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止息,我听见黑暗中夏文静小声地问我,刘芒没事吧,我从没看她这样过。我点点头,说,肯定没事,说不定已经睡着了。夏文静的脑袋倚在我的肩膀上,忧郁地说,没事就好。

雨后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抹凉透透的光晕,像是初冬薄雪一般均匀地挥洒下来,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仿佛寂静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正悄悄地靠近,不动声色地在我们身边张开獠牙。

第二天早晨刘芒推开门,就看见我和夏文静睡在她的房门口,她把我们叫醒,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靠,你们两个死孩子,好好的床不睡,在老娘门口直挺挺地躺着,吓死我了!

我和夏文静都有点风中凌乱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刘芒有点强打起精神的样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点事儿也没有,但她的眼神有点飘忽不定,像是在故意躲闪着与我们对视。

也许是我前一段时间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刺激才会感到不安。

两天后的夜里,我们三个到附近的饭店吃饭,夏文静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她说李海洋已经把她的照片邮回老家去了,他的父母都很满意,希望早一点与她见上一面。

你发了谁的照片过去?林心如的,还是林志玲的?我笑着问。

当然是我本人的。夏文静认真地看着我,非常羞涩地笑了,她嗫嚅着低下头继续说,不过他们对我的脸倒是没有太多评价……什么意思?他们觉得你配不上他们儿子?什么东西!我感觉自己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杀气。

不是不是。夏文静急忙摇头,他父母说了,女孩子,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就行,长相不是最重要的。

我放下心来,那就好,重要的是他们儿子喜欢你这个人。

不是不是,夏文静继续摇头,他父母说了,最重要的是……是……屁股够大……能生儿子……我刚喝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直接喷到夏文静脸上,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夏文静,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刘芒也愣了一秒钟,说,我靠,敢情他儿子是娶一个屁股回家啊!太重口味了!

我觉得相当震惊,问夏文静,李海洋跟你说了?他怎么好意思跟你说这个?

夏文静脸红了,一边擦着脸上的茶水一边说,我们俩说好的,彼此之间不能有谎言,善意的也不行。再说这是他爸妈的意思,又不是他的意思。

我默不做声,这太像夏文静能干出来的事情了,在夏文静的世界观里,这世上凡是会喘气的都是好人,她允许他们犯一些无伤大雅的错误,因为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去宽容,去理解,去原谅,当然,最后去感化,完全把自己当一圣母使。

果然,夏文静继续说,我觉得只要我和李海洋努力,他们会理解的,慢慢就会接受我这个人,我的思想,而不是一味地把我当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她就是这样。

总是毫无道理地认为世界终究会站在她那一边。

饭店里开始供给暖风,川城的保暖措施做得很好,有一点降温的预兆就会马上把暖风打开,把客人照顾得那是服服帖帖,不像澈城,仗着自己是南方就不把严寒当回事,每年冬天我都发烧感冒不断。

我看着身边的刘芒,她静静地搅动着碗里的面条,脸色苍白,像是感冒了似的。我说姐姐,屋子里暖风这么足你怎么还发抖啊?你没事吧?

刘芒有点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说,没事,没事。

而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突然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伸手一摸才发现是电话在振动。是袁熙打来的,我刚想告诉他我们三个姐妹正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就听到他用一种非常严肃的口吻对我说,你们三个在一起吧?马上回家吧,出事了。

我觉得一股凉意从我的脊椎骨嗖嗖地传上来,刚想问他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那边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看着她们两个,说,走吧,回家,袁熙说出了点事。

什么事啊?夏文静懵懂地站起来问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回去再说吧。

夜色清寒,凉意像冰水慢慢地渗入骨髓,回去的路上,我们三个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车子进了小区,下车后,我看见袁熙拎着夜宵面色凝重地朝我们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我看见夏文静不由自主地朝我的身后退了退,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之前不愉快的记忆。

那几个警察在我们面前站定,其中一个看了我们三个一眼,问我们,刘芒是哪个?

我转过头去,看见脸色苍白的刘芒,她站在我身边,声音颤抖地说了一句,是我。

而一直缩在我身后的夏文静却突然勇敢地站出来,挡在刘芒面前,下意识地展开了手臂,我听见夏文静问那个警察,你们干什么?

警察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直接绕过她走过去,将手铐铐在了一直默不做声的刘芒手上。

夏文静冲过去抓住刘芒的手,眼眶通红,我说你们干吗啊,她犯了什么罪你们就这么抓她!

一直垂着头的刘芒突然抬起头,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她说夏文静,对不起啊,上次是我害了你。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警车。

直到再也看不见警车的影子,夏文静才木然地问我,她什么意思?上次是什么时候?在我背包里放药的是她,对吧,是这个意思吧……我看着夏文静眼中从未有过的愤怒的怨恨,心突然下沉。

然后,夏文静狠狠地擦了一下通红的眼睛,说了一句“我真是个傻子”后就径直走进了电梯。那一刻我有点害怕,就像无法接受从不会流泪的刘芒号啕大哭一样,不能接受从不会生气的夏文静流露出那么愤恨的神情。

那之后,夏文静没再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也没有问过刘芒的情况。我知道她一定是被背叛的愤怒的悲伤击溃了,当她发现当初那个把她往地狱里领的人,竟然就是她勇敢地站在她面前企图保护的那个人。

袁熙说,我早说过刘芒就是一场瘟疫。

我知道袁熙一直介意袁旗的坠落现场有刘芒的五芒星吊坠这一件事,他甚至认定了袁旗的事故与刘芒脱不了干系。但现在,此刻,我只知道我的好姐妹因为涉嫌重大案件被抓进警察局里,我担心她,我害怕她出事。

好在袁熙虽然嘴巴上恶毒,但仍是找了他爸帮忙,我知道这事只要袁叔叔肯出面,就糟不到什么地步去。但袁熙仍是告诉我,如果证据确凿的话,找谁都没有办法。

我急了,什么叫证据确凿?是,我知道刘芒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是耍着刀子玩着命长大的,但是我肯定她不会做那种事,她不是那种为了自己会不择手段的人!

袁熙没再说话。

事实证明,刘芒确实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一周后我们得知,犯事的不是刘芒,是苏源。

当我拉着夏文静赶到警察局时,戴着手铐的刘芒被两名女警察押着从拘留间里走出来,然后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一双红肿的眼睛低低地垂着。

夏文静坐在我身边,我看见她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里。

我知道所有的秘密都会在这一天公诸于世,所以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和夏文静一样等着刘芒开口讲话。

也许就连刘芒自己都不曾想过,那年夏天与苏源的相遇,会是一片不祥的乌云,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一点点笼罩住她的人生。

刘芒说,苏源是唯一一个肯为我打架的男人。

那个时候刘芒在温城的服装店才刚开起来,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但是她知道,只要这个店开起来,今后就一定会不愁吃穿,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变好。

店里的生意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好得一塌糊涂,刘芒说,那时候,我他妈每天夜里数着钱,都能激动得又哭又笑。

不到半年,刘芒就把欠的债全部还清,没想到地下钱庄不要钱了,要她的店。三天两头派了打手去砸店,赶顾客,有一回刘芒实在受不了了,举着菜刀就冲出来要跟他们同归于尽,是苏源为她挡了对方一啤酒瓶子,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

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好好对待了,真的,阮陶,你不知道有个人愿意在生死关头为你挺身而出是多他妈的感人。

所以刘芒对苏源是相当的死心塌地了,她就是这种人,有人对她好,她就恨不得一辈子都惦记着,挖心掏肺地对人家更好。

直到后来,她撞见正在往自己的血管里推入针剂的苏源,看见他脸上抽搐般满足的神情,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但是她爱他,比起爱,她更需要这个全世界唯一一个肯为她出头,肯保护她的男人待在她的身边,时时刻刻提醒她,事实上她正被爱着,事实上人生也没有那么糟糕。

她决定带他去戒毒所。

为此,两个人你死我活地争吵了不止一次两次,严重的时候也打得不可开交,有好几次,刘芒再也受不了了,扯着苏源的头发就要去警察局自首,苏源就发了疯一样拼命地打她,求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野兽。

也是因为刘芒要报警,苏源才在夏文静去旧眠玩儿的时候将一包**塞进她的书包里,并报了警。

他威胁刘芒,如果再敢提一次去警察局的事儿,下一个被警察拉去审讯的,就有可能是我。

夏文静一直没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刘芒说完,然后默不做声地拉着我走出公安局。

刚走出门口,夏文静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下来,她抱着我哭得直发抖,她说,阮陶,我竟然怀疑她,我的好姐妹被警察抓走了,我不想着先想办法把她弄出来,我竟然怀疑她,恨她……一种透彻的心疼让我紧紧地抱住她,我颤抖着声音一遍一遍地说,文静你别这样,谁遇上这种事儿都不能淡定,淡定了那就不正常了,是不是?

夏文静一脸茫然的表情,哭着说,阮陶你肯定猜不到,就在刚才,我看见刘芒戴着手铐失魂落魄地坐在那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一阵痛快,我在心里想,活该,刘芒,你活该。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就是你刘芒,从小我就佩服你,跟在你后面就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可是到头来你竟然那么陷害我,现在你坐牢了,这是你的报应……她抱紧我,一边哭,一边像个哭到没力的孩子那样口齿不清地说,刘芒怎么办,她以后怎么办啊,如果苏源不承认犯罪的是他,那刘芒是不是就要替他坐一辈子牢了,阮陶,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此时此刻,我并不比夏文静冷静多少,我只能搂住她,安静地等着袁熙那边的消息。

一个礼拜后,袁熙从公安局回来,他说袁叔叔已经尽了很大的力,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只要苏源那边搞定的话,刘芒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笑的是,那一天,袁熙在公安局里碰到了刘芒的妈妈。

他进去的时候,就听见刘芒发了疯一样地喊,蔡芬芳,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你捡来的?!我现在在坐牢!坐牢你懂不懂?!你怎么不去死!你跟那个男人你们都去死吧!

蔡芬芳就是刘芒的妈妈。

她去公安局,不是为了看望刘芒,不是因为担心她,而是为了问问她,什么时候被枪毙,因为医生说她的视网膜正在慢慢脱落,所以她来问问刘芒,死后可不可以把眼角膜捐献给她。

她听说像刘芒犯的这种罪是要被判处死刑的。

袁熙说,蔡芬芳离开的时候还在那骂骂咧咧地喊,国家怎么还不枪毙你啊!你倒是快点去死啊你,我是你妈,我有你眼角膜的继承权!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些,突然就觉得我明白苏源对于刘芒来说是怎样重要的意义。

那是黑暗的星球边际,阴冷的海水深处,困苦挣扎后抬起头所能够看到的唯一一束光芒,如果连这一束光芒都无法拼尽全力地为自己保留,那么在这个早已经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继续苟延残喘的理由了。

就是这样的一束光。

不明亮,却绝不可以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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