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十四章

人间四月, 山花烂漫,绿柳如烟,茂密的林木覆盖着蓝田驿道, 连绵不断的山峦横亘于天际, 眼前是一道绵延起伏的山脊, 俗称‘青泥岭’, 蓝田关因此也被称为‘青泥关’, 自古为用兵要地。

快到午时,林间万般寂静,来往商旅仍是络绎不绝, 路边的饭铺、酒寮均高声叫卖来吸引过客。一家酒寮前,青旗高扬, 炉子上煨着一锅锅滚热的蹄子、羊肉, 木盘里装有冒着热气的蒸饼, 小二、仆妇殷勤招呼着来往商客,个个面带笑颜。

英华早就饿了, 吵着要吃肉,原以出来好玩儿,结果是一路颠簸,小小身子骨都快摇散架了。阎庄指挥着众家丁将车马停靠在路边,让他们稍事歇息自行用饭, 四个婢女扶着慕容淑下来, 在一处青帘遮蔽处落坐, 她始终戴着幕篱, 用饭也不肯摘下来。

英华已经要了一碗滚热的蹄子端上来, 香喷喷的,推在慕容淑面前道:“嫂子吃蹄子。”

慕容淑笑而不语, 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又见萧可过来,忙起身让座。

萧可无奈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戴着那个也不嫌闷,摘下来吃饭吧!又没有外人。”

慕容淑还是不肯摘,她是未过门的女儿,怎肯轻易露面,只用了一碗汤饼就说饱了,领着四个婢女回马车上去了。萧可回眸一望,慕容天峰跟阎庄正喝得上瘾,一杯接着一杯,英华也去凑热闹,拿鼻子闻了闻酒,呛得咳嗽起来。

“喝酒也是一门学问,你就慢慢学吧!”阎庄拍了拍他的肩膀,仍是酒杯不离手,扭头道:“店家,再来两盘蒸饼,羊肉、蹄子各来一盘,盐酱的时令菜蔬也来一盘。”

“你们两个少喝点儿,别喝醉了连马都上不去。”萧可过来相劝,这两个男人喝起酒来是没完没了。

慕容天峰才不理会,更兼着乡村酒烈,正对他的胃口。

“尚宫别担心,等到了汴州,我们就改乘船了,走运河水路快些。”阎庄潇洒的开着玩笑,是年轻人特有的张扬,“我们也来个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正说得热闹,一个村妇模样的女子把蒸饼、蹄子等一一端过来,她荆钗布裙,头发蓬乱,身上全是脏兮兮的油渍。

“走开些,一身的油。”阎庄朝村妇撇了撇嘴,给萧可斟了一杯酒,笑道:“走了这么多天,还没有给您敬过酒呢!您可不能拒绝,定要吃了我这一杯。”

“好,未来女婿敬酒我怎能不吃。”萧可对这孩子挺满意,直来直去,不会耍心眼,不会拐弯抹角,对婵娟一往情深,女儿得此佳婿,复又何求。

丈母娘、女婿叙话,一身油渍的村妇仍不肯走,直勾勾看着萧可,竟愣怔在那里。萧可也觉得不对劲儿,这个地方她没有熟人呀!只见那村妇眼中含泪,身子瑟瑟颤抖,嘴里似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可她根本不认得这个村妇。

“你认识我吗?”

“小姐,你是小姐吗?”村妇含泪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落雁呀!”

萧可一下子站了起来,细细端详着,落雁,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村妇竟是她从前的侍女,她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是曾经的落雁。萧可握着她的手,怔怔的立在那里,落雁对她太重要了,是她来到一千三百年前,第一个认识的人,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最忠心的侍女、最好的姐妹、最贴心的亲人。

“当年你们为什么都走了?”

“我也不知道。” 落雁泣诉着二十年前的往事,“那天,我和小蛮、闭月和银雀在院子里浇花,府里的侍卫突然闯进来,不容分说就把我们拉了出去,然后就交给了人牙子,又在人市上卖来卖去,中间转卖了多少次,恐怕连我都数不过来,最后才被这家店买下来。”

落雁一番话,也让萧可明白了,当年真假王妃事发,三郎出于谨慎,才把她们全做了处理,难怪四年后重返王府,如萱阁全是陌生的面孔。看着她饱经风霜的模样,自是愧疚,曾经信誓旦旦,承诺给她们找一个好的归宿,可现在连银雀、闭月与小蛮的下落都不知道。

“这些年你受苦了,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广州,看看仁儿在哪里做什么?

“世子原来在广州,他已经二十一岁了吧!我离开的时候他才不到两岁。”落雁含泪望着萧可,“怕是不能跟您去了,后来我又嫁了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丈夫也在这家店里为仆,今日去进货了不在。小姐,二十年来,我一直记挂着你,打听过许多人,可他们全都说不上来。”

萧可轻叹一声,岁月无情,二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自小为婢,终生为奴。今日遇见,总要让她救出苦海,可慕容天峰那个脾气,自是不容在这里耽搁,便去马车上取了一些金银细软过来。

两人正在叙旧,一个婆子歪歪斜斜走过来,顺手将落雁一推,“死在这里,还不去招呼别的客人。”

话音刚落,阎庄就给了她一脚,立时摔了个大马趴,再不敢多言,嘀咕着下去了。萧可将一包金银细软交给了落雁,要她自赎自身,领着丈夫、孩子寻另他处度日。落雁是了解小姐的,默默收下,一时哭成了泪人。

萧可又把英华叫过来,向她介绍着:“你看,这是我的小儿子,今年十岁,正要领着他去广州呢!仁儿就要成亲了,他的媳妇就在马车里坐着,是慕容将军的女儿,还想得起来吗?”

落雁点了点头,虽记得慕容将军之名,但已忘记了他的样子,“小姐一路保重,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相见了。”

“你也要保重才是,把这些金银收好,别让居心不良之人昧了去。”落雁是她所有侍女里最老实的一人,萧可自是不放心,把头一转,慕容天峰已经在哪里等得不耐烦了,随即道别,“记住我说的话,我们也该走了,天黑之前还要找旅店入宿。”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能再次遇见小姐,是上天的眷顾,落雁一言不发,扶着萧可上了马车,在林间挥手相送,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郁郁葱葱之中。

…………

四月八日佛诞节,是佛祖释迦牟尼佛诞辰之日,也是唐朝官方承认的节日,各级官员准假一天,长安百姓倾巢出动,诸寺点灯,举行浴佛行像活动,侍佛人抬着佛像,擎自北门始巡行街道,百姓临街瞻仰,散施祈福。

李婵娟本来随着慕容夫人一起到大兴善寺进香,结果人多挤散了,在寺里兜了一大转儿,仍不见慕容夫人的影子,只好随着谢氏返回慕容府。因节日的缘故,大街小巷人潮涌动,花了好大一阵功夫才挤出人群,向身后一望,谢氏也不见了,只好立在巷子里等她,不想没等来谢氏,却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披着及腰的长发,穿一件绣了兰竹的白袍,瑶林玉树,不杂风尘,冲襟朗鉴,风度卓然,美到妖冶的一个男人。

“你不是尚宫的女儿吗?”那男人指着她。

李婵娟不认识他,一言不发。

“我是贺兰敏之。”男人不怀好意的一笑。

李婵娟听说过他,皇后的外甥,韩国夫人的儿子,魏国夫人的哥哥,长安有名儿的风流公子哥儿,依仗着外婆荣国夫人的宠爱而横行无忌,任是谁也惹不起。正寻思着走,却被贺兰敏之扯住一只衣袖。

“美人哪里去?”贺兰敏之哪里肯放人,伸手在她脸上划了一下,回吻手指,闭目悦然,“美人就是美人,好香。”

“你这坏蛋,快放开我。”李婵娟满脸通红,心中惶然,又被贺兰敏之拦腰一抱,冷不防让他吻了一下,吓得大叫起来。

贺兰敏之是风月场上的高手,对付这种不谙世事的少女绰绰有余,牢牢将她箍在怀里,伸手就朝她的衣内摸,还没伸进去一指就被一人喝住。抬头一看,竟是个熟人,一个十四、五的少年,穿着紫罗绛纱衣,配珠宝钿带,饰方心瑜玉,虽说是眉目如画,却带着不足之症,病殃殃的,当今太子李弘,身后跟着四个侍卫。

“哟!原来是太子殿下微服出游,视察民间疾苦,这么任劳任怨,您还走得动吗?要不要表哥背着你呀!”母亲死得不明不白,贺兰敏之已把皇后当作了敌人,自是不待见她的儿子。

“放开她。”李弘本就是宽宏大度之人,一向把他的不敬之语当耳旁风,何况婵娟是阎庄的未婚妻,临走时曾千叮万嘱要替他多多看顾着。

“原来你也看上她了。”贺兰敏之这才松手,用力将婵娟推了出去,笑道:“难怪呢!美人谁不爱,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身份,自古同姓不通婚,何况你们还是一个祖父,你们在一起就是□□,□□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