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十五章

“闭上你的臭嘴。”李婵娟何时听过这样的话, 遭到如此侮辱,急得都哭了。

李弘一向对贺兰敏之没好感,也不想搭理他, 拽着婵娟上了马车, 扬尘而去。

因为阎庄的缘故, 对她不算陌生, 用不着细看, 就是个极美的姑娘,娇丽似花,明艳不可方物, 怪不得阎庄被弄得五迷三道,那日尚宫不过提了‘广州’两字, 他就弃主人与不顾, 不畏千里迢迢之远去巴结丈母娘和大舅子们去了。

李婵娟仍是惊魂未定, 所遇到的献直、阎庄皆是彬彬有礼之人,那贺兰敏之简直就是登徒浪子, 适才让他又抱又吻,自是委屈,以后还如何见人。

“别放在心上,贺兰敏之自来是个混帐。”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却让那禽兽轻薄了一番, 现下只能安慰于她, “听说你住在慕容将军的府中, 送你过去好吗?”

李婵娟点了点头, 这次算是长了记性, 以后再不敢单独行走了,方才一番挣扎, 云鬓散乱,衣裙不整,摸了摸发髻,珠钗也掉了一个,又怕慕容夫人过问,于是重理青丝,重整衣衫。李弘就在那里看着她,车厢不是太大,鼻息里尽是兰薰桂馥的脂粉香,她一青莲色的衣袖,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挽青丝时,竟露出一段白藕似的手臂,玛瑙手珠套在腕上,红白相映,霎时夺目。

“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一路风尘仆仆,不知弄了什么东西在脸上,又苦于没有镜子。

“没有,没有!”李弘摆手,适才的确失仪,“只是觉得你的手珠很特别。”

李婵娟忙用衣袖掩住手腕,低头不语,她如今已经长大,原本这手珠是不能戴了的,还好母亲从司珍司找来了大同小异的十几颗珠子,串在一起加长了不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手珠是幼时父亲从大兴善寺求来的,上篆刻有‘佑吾爱女’。

沉默中,慕容府已到,李弘把婵娟扶下来,一直目送她回府方才离开。

今日不见了婵娟,慕容夫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直接从大兴善寺回到府里,慕容志随驾去了东都,便让次子慕容懋去找,不一会儿,谢氏单独跑了回来,说是又把婵娟跟丢了,一听更是着急上火,立刻吩咐备下马车,她是去秦府把婵娟接到家里,丢了如何交待?正要亲自去寻,忽听门外禀报说是婵娟回来了,长舒了一口气。

李婵娟走到画廊时,慕容夫人已经迎来了出来,见她面带焦虑,很是过意不去,上前施礼道:“伯母,是婵娟让您担心了。”

这孩子总算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慕容夫人心中稍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忙令侍女为她盥洗更衣,又使人通知慕容懋,让他不用再找了。慕容夫人出自兰陵萧氏一族,美容止,有才学,十四岁嫁于慕容天峰,育有一子两女,长女已经出嫁,慕容志是为义子,与慕容懋业已娶妻,季女尚在襁褓便与吴王府的世子定亲,如今正在去往广州的路上。

用过了晚膳,萧氏拿来一封书信交给婵娟,是衢州刺史温禀孝寄来的,内附有李娉婷的亲笔信。当着慕容夫人的面儿,婵娟不敢太过于兴高采烈,等送走了她,才展开一观,原来姐姐已经与温世超完婚,正在新婚燕尔之际。她又是羡慕,又是欣喜,同时艳羡起了慕容夫人萧氏,慕容伯伯那么长情,从不置媵纳妾,只守着她一个过日子,生儿育女,琴瑟和鸣,将来阎庄也像慕容伯伯那样就好了,可男人,总归是三妻四妾。

念及阎庄,又是无奈,真的喜欢他吗?明明知道那不是喜欢,只把他当兄长看待,无奈母亲之命难违,献直已经娶妻,今生再无指望,何况阎庄人很好,怎能忍心相负。看着姐姐的信,记挂起了元姨娘,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住在桂苑,都已经十一年了,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救她出苦海,母亲必不肯帮忙,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可母亲是讨厌她的,因为父亲,她们曾经共同拥有的父亲,事隔多年,怨恨未消。

…………

转眼到了七月流火的季节,长安城酷热难耐,好在一连降了好几天的雨,方有了凉爽的感觉。自萧可走后,李婵娟一直居于慕容府,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房里跟着谢氏学习针线上的功夫,慕容夫人常常领着两个儿媳前来探望,自是衣食无忧。

这一日,细雨刚刚停驻,便从宫里来了四名内侍,他们驾着车马,笑容可掬,说是要请李婵娟进宫抄写经文。

起初李婵娟以为是皇后找她,转念一想,皇后人在东都洛阳,没听说回长安呀!本不想去,可那四个内侍连连相催,只好换了衣裙,别过慕容夫人,随他们去了蓬莱宫。来到望仙门,又换乘了步舆,一路走来,竟不是去往含凉殿的道路,当下叫停。

“就快要到了,姑娘莫慌。”随行的一名小内侍和颜悦色,指了指前面,“真的,真的,就快要到了。”

李婵娟抬眼一望,前方正是少阳院所在,难道阎庄来信了?一别数月,还不知道母亲走到了哪里,路上是否平安?

少阳院,位于宣政殿东侧,轩窗掩映,玉栏朱楯,是东宫太子的居住之地,因帝后入主蓬莱宫(大明宫),太子也从太极宫东宫迁入少阳院居住。画阁内,紫檀香袅袅,锦帏曳地,少年嘴角含笑,戴远游冠,着绛纱衣,配珠宝钿带,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只是有些精神不济。

落入眼中的少女青丝斜绾,发髻饰似银钿,眉如新月,面若芙蕖,青裙翠衫,别有一番秀丽姿态,忙令安福全沏茶。

“敢问太子殿下,是阎庄来信了吗?”李婵娟行礼之后相问,与太子不过有数面之缘,若不是因为阎庄,他为何把自己叫到少阳院来?这画阁虽说布置的绮丽,也薰了紫檀香,却总有一股子药味,曾听说太子的身体不太好,想来是每日服药之缘故。

“不是啊!是另外一件事儿。”李弘浅浅一笑,带着与他年纪不付的成熟,虽然他只有十五岁,比李婵娟还小上三岁,但他八岁监国,十一岁就在光顺门听政,观察诸司奏事,比起不谙事世的李婵娟,自有一种沉稳庄重。

婵娟是满心的失望,母亲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消息了,广州那么遥远,还带着弟弟,何时才能到呀?不知三个哥哥是否定好,元姨娘一直在记挂着二哥,只可惜音讯全无。

李弘笑道:“常听阎庄夸赞你文思敏捷、出口成章,我这里正少一个司闺,不知你意下如何?”

司闺是东宫女官之首,李婵娟自是清楚明白,还不是在拿她取笑,冷冷道:“多谢太子殿的美意,婵娟愚笨,做不了东宫的司闺,难道太子殿下认为我阿娘是女官,我也非要做女官不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女孩子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却是嘴上不饶人,于是推给了人不在长安的侍卫,“这都是阎庄的主意,他自小跟着我,不想拒绝他而已。”

说是阎庄所为,李婵娟又恢复了和颜悦色,“也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太子殿下,阎庄真的没来信吗?”

李弘摇头,一时竟不自在,“确实没有啊!大概只顾着在路上贪玩儿,把我这个太子都给忘了,慕容将军那边呢?也没有收到信。”

李婵娟回答道:“还是一个月前收到的飞鸽传书,说是到了扬州,正要南下。”

“看来他们是走了水路,倒也方便,顺风顺水的话,一日能行七十余里,照这么一算,此时差不多应该到了梅岭。”李弘到底是太子,是给她指点了迷津,临别时又拿出《瑶山玉彩》相送,“闲来无事翻翻吧!就当打发时间。”

李婵娟早就听说过《瑶山玉彩》,这位太子善属文,龙朔元年,东宫召集许敬宗、许圉师、上官仪、杨思俭等人收集古今文集汇篇而成,词藻华丽,引人入胜,自是爱不释手。

“这算不算投其所好?”李弘半开着玩笑,一时又沉默下来,“再过几日,我也要去东都,怕是明年才能回来。”

“你也要去东都,不用监国了吗?”李婵娟转念一想,封禅大典在即,是要从东都出发去往泰山。

从少阳院出来,乘坐着步舆就翻阅起了《瑶山玉彩》,卷头附有诗一首,是谢眺的《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

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

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