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1)

我并不知道,那天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小李有没有听进去。因为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在公司楼下碰到过他,自然也没有机会询问结果。

当然,我也知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方式,也许对小李来说,自己的行为,也是尽孝的另一种形式,旁人无需过多评价。

不过,相比下面的这位而言,小李还算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有机会,去好好陪伴陪伴亲爱的爷爷奶奶。

如果要给下面的故事做个定义的话,我愿称之为——遗憾。我将这个故事起名为:最后一面。

其实,看到名字和定义,想必大家已经大致猜到内容了。

那是个微风徐徐的初夏之夜,我正沿着苏州河旁边的健身步道跑步,耳机里的音乐突然停顿。还没来得及诧异,手机就震动起来了。

“你好,哪位?”我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按下耳机上的接听键问道。

“阿六,是我,大林。”

和前面几位主人公不一样,我和大林,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一直读到大学才分开。后来,我因为工作原因搬离了宝山老家,住到了长宁。而他,则一直住在宝山。

在这通电话之前,我俩已经快一年没见面了。所以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既有些欣喜,又有些惊讶。

我停下脚步,顺了顺气,问道:“哟,你个逼样想起我来了啊?忙什么呢最近?”

“我爸没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大林故作镇定、但依旧颤抖的声音。

意识到事态不对的我,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在哪儿呢?”

“我在我爸家,你知道在哪里的。”

“我现在过来!”

挂了电话的我,连忙一路小跑回到家,连澡都顾不上洗,衣服也顾不得换,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我开着车一路冲上中环。由于是周末,路不算堵,所以我很快便把车开到了大林他爸居住的小区。

正当我焦急地等待小区抬杆的时候,门口的保安大爷反倒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游哉地朝我走了过来。

“几号几零几啊?这里不让外面车子进的。”

“36号301!大爷快帮忙开一开吧,家里人去世了!”

可这大爷依旧不紧不慢地回头走向保安室,嘴上还不耐烦地嘟囔着:“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急的?”

要不是我赶着进去,这样的家伙我高低得修理修理!杆子缓缓抬起,我一脚踩下油门,朝着36号楼开去。

“开慢点儿!投胎啊!”离去的时候,身后还传来了那个保安大爷的吼声。

上海的老小区,一到晚上就没地方停车了,我只得随便找了个挡不了路的角落随便靠一靠,下车一路小跑来到了36号楼。

当我火急火燎地按响门铃时,已经可以在楼下清晰地听到三楼传来的女人哭泣的声音。我知道,那应该是大林的母亲。

楼道的防盗门被打开,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三楼。大门正敞开着,供品台也已经搭好,正在循环播放着“南无阿弥陀佛”。

客厅里挤了一堆人,看样子应该都是大林家的亲戚,有的面无表情,有的低声抽泣。见我这个浑身酸臭的陌生人迈进家门,他们先是礼貌地避让了一下,然后纷纷用奇特的眼神看着我上香跪拜。

结束礼仪后,我向众人点了点头,

他们立马识趣地让开一条道,好让我前往卧室——也就是大林的父亲所在的地方。

大林的父亲此时已经没了呼吸,两个殡葬一条龙的人正在给他换寿衣,而他的母亲则早已泣不成声。为了不打扰他们的工作,我站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大林,我来了。”

跪在地上的大林,和他的母亲同时回过头来。见是我来了,伯母从地上吃力地站起了身子,走到我面前:“小六啊,侬来啦。”

“嗯,阿姨,节哀顺变。”我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林林,侬带伊去厅里厢坐特些,切口茶伐(你带他去厅里坐一会儿,喝杯茶吧)。”

“厅里人太多了,”大林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走,我们下楼站一会儿。”

于是,我便再次和客厅里的众人点了点头,跟着大林走下了楼,身后隐约传来了伯母向众人解释的声音:“林林的同学。”

刚来到楼下,大林就毫无征兆地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低声抽泣起来。

“怎么会这么突然的?”我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一边关切地问道。

“晚上喝酒的时候, 突发心脏病,120还没来得及过来,人就没了。”大林一边哭,一边答复道。

心脏病这种事情,确实可大可小,一旦碰上了,快起来也就是几分钟的功夫。我叹了一口气,继续抚摸起他的后背。

足足哭了有十多分钟吧,大林才稍稍缓过来一些。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抽出几张递给了他。

“谢谢。”大林接过纸巾,先擦干了眼泪,随后又擤了擤鼻涕。

“你晚上在跟你爸喝酒?”

“没有,他自己喝呢,我在公司加班,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啊!”说到这里,他刚止住的哭泣又席卷而来。为了不让自己的哭声惊动楼上的亲戚们,大林再次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听到这话,我不免泛起一阵心酸。因为我知道,大林和他父亲之间,一直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父子关系。

我们的上一辈,也就是50-60后的这代人,大多都没什么文化,即使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也一样,读到高中已经算是高学历了。

而大林的父亲,则是那一代人眼中的“佼佼者”,可谓凤毛麟角。因为1977年刚恢复高考,1978年他便参加了考试,最后考上了上海师范学院,也就是现在的上海师范大学。

虽说学校不算是顶级的好大学,但在那个年代,“大学生”三个字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毕业后,大林的父亲便被分配到宝山区的一所初中,成为了一名语文老师。他在这里遇见了身为英语老师的大林母亲,二人一见倾心,很快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便也有了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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