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30节 菊儿之心
于家一众人等,于信达最敬的,第一当是老爷爷于慈恩,最怕的,第一却是姑姑于雪姣。
没法,为要让兰儿小姐姐合心合意,于信达只得腆了小脸,找姣儿姑姑问计去。
没得说,姣儿姑姑把小娃娃搂在怀里,揉来捏去,仿佛一块瓷泥般的,揉来捏去,偏偏又还挣脱不得。接着,又用了樱桃小嘴,在娃娃脸上好一阵地啜,啜来啜去,偏偏又还反抗不得,弄得满脸蛋儿都糊着口水唾沫。
待得姣儿揉捏够了,啜吻够了,于信达一边用手帕抹着满脸的唾沫星子,一边把事儿说了个大概。
没想到,于信达还未说完,姣儿已是狂笑不止,笑得……笑得那个,满身的肉肉花枝招展,喘过大气来,道:“好你个于信达,你不是自诩学富五车么?难不成那些个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于信达叫起屈来:“哎呀,姑姑吔,小侄儿自是读书不少,可这事儿,书上莫得噻。”
“哦,倒是哈,书上那些个东西,子曰诗云,不过都是些酸溜吧叽。书上既是莫得,且听姑姑且说与你知。”
萍儿的意思吧,这兰儿丫头的婚事,得比着前面的三个丫头来,丝毫不得差了去。
为啥呢?你想你想,长女于雪梅,夫君陆明德,自贡盐户之家,可曾缺得银子?二女于雨云,嫁了胡庆杰,其父眉州同知胡葆桢,大官之家,可曾缺得权势?三丫头于雨菊,更不用说了,夫君乃成都将军府大管家,权势银子,还须说得?至于这个四丫头么,嘿嘿,这个三河蒋氏么,历代的诗书世家,也出过举人,出过进士,但若往实了说,可有钱?可有权?遑论蒋家小子蒋介民,一没功名二没官身,守着个破塾儿,有哪样值得炫耀?
这萍儿大妈呀,是要比着前面三个女儿的婚礼来办,生怕办得差了,委屈了四丫头。
兰儿小姐姐那个“呸呸”么,你个男娃娃,去问女生婚嫁,嗬嗬,你不遭“呸呸”,谁遭?
活该!于信达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不过么,兰儿心头到底是个啥想法,这事儿,还得着落在姣儿姑姑的身上。
姣儿倒也爽快:没得说,自家的侄女儿,咱做姑姑的,扎起!
第二天,父亲找上门来,递上一张清单:
雕花彩漆八柱龙凤床,1;
蜀锦团花丝被,红蓝黄各2;
湘绣鸳鸯大红双人枕 4
……
满满三大页。
于平江盯了儿子:信儿呀,这事儿,勘期,纳彩,迎娶,回门……说着简单,做起来却是千丝万缕,千头万绪,一点儿乱不得的,最好呀,问问袁老管家。
于信达又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曹操有郭嘉,孙权有鲁肃,刘皇叔有诸葛亮,自家放着个袁老爷爷,咋就忘了呢?
袁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于信达,捋捋胡须:“勘期,纳彩,迎娶,回门……这些个事儿,均是男家为主,咱女方哩,主要就一事:嫁奁。”
哦,嫁奁嗦。于信达从袖里摸出清单,恭恭敬敬地递给袁老爷爷。
袁老爷子捋着胡须,边看边赞:“嗯,箱笼桌椅,衣裤鞋袜,一应俱全,比起三丫头来,也是一样儿不少的。嗯,这萍儿,这姣儿,显是用了心的。”
第三天,蒋家找上门来了,蒋先生带着蒋赵氏和独子蒋介民,后面跟着个半老的徐娘,人称“快嘴王”的,专以说媒作伐为业。
本来哩,这媒婆之名,应是蒋家二爷蒋云鹏才妥,或者,也可让与其妻蒋吴氏,奈何夫妻均在叙府任上,只好事急从权,让“快嘴王”得着了这件美差,好不快活。
请期,也就是勘定佳期,拿了男方女方的生辰八字,找个道士先生,选定“宜婚”之日。这个事儿,王媒婆早已办妥,今日上门,不过是走个程序。 www ¸ttκā n ¸¢ ○
老爷子,袁管家,还有小孙孙,环坐在于家堂屋里,陪着蒋先生。
王媒婆手里捏着张破黄纸儿,哦,罗道长的批语,作个罗圈腿:“腊月十六,破土建屋,婚嫁迎娶,耕田种地,栽桑养蚕……这个这个,嗯嗯,诸事皆宜,嗯嗯,诸事皆宜……还望于家之主,把个于氏雨兰小姐,嫁与蒋氏介民为妻……嘻嘻,咱王媒婆,与人牵线搭桥,成其好事儿的,不说上万哩,几百上千总是有的。唯今于家小姐与蒋氏公子的姻缘,真真的天作之合的啦,妙极,妙极……”
蒋先生施施然,对着袁老管家一揖到底:“老先生是知道的,咱蒋家哩,只是设个塾,整日地与一众娃娃为伍,人情世故的事情,实是欠缺得很。所以么,小儿这个婚娶之事,还得仰仗老先生。”
蒋先生这话,分明是要请袁老管家主持这事。
老管家捋捋三寸白须:“嗯哪,这个,蒋先生若有疑惑,老夫自当知无不言。”
袁老管家,狐狸一般的人物,没得着家主的允许,岂敢应承?不过么,顾问顾问,还是可以的。
师娘蒋赵氏却是独个儿溜到后宅,寻了萍儿和姣儿说话,也不知三个女人谋划些啥,反正,时不时地听得蒋赵氏,把个小胸脯儿拍得“叭叭”的。
蒋介民这厮倒好,本来应在堂屋里陪着的,却见得田耕禾程耘粟两个家伙,冲着他挤眉弄眼,还弯起个小指头儿划勾勾,便跟在两小子身后,径向于宅后花园寻去。
到得凉亭,耕禾耘粟两家伙嗞嗞一笑,转身便开溜。兰儿早在凉亭里候着了,红着脸,任凭介民这厮拉了手,挨挨挤挤,坐在凉亭转椅上。
雨兰:“看啥呢?咱这脸上,可是有字?”
介民:“唉呀,美,真美!比个七仙女儿还美!”
雨兰:“哦呸,讨厌!”
介民:“噫,真真的赞你美哩,咋就讨厌了呢?”
雨兰:“哦呸呸,讨厌!”
介民:“讨厌不讨厌的,咱且不说,反正,有美如斯,咱袁介民此生此世,夫复何求?”
雨兰嘟着个小粉嘴儿:“嗯,此话可是当真的?”
袁介民这厮,“扑通”跪在了地上:“咱袁氏小生袁介民,对了这凉亭发誓,此生若负兰儿,乘船掉水里,走路掉坑里……”
雨兰一把拉起袁介民:“谁要你发誓了?岂不闻歌儿唱得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诅咒发誓……”
袁介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雨兰拉他起来的势头,把兰儿紧紧箍在怀里,“嗯,老妈子可是说了,这个夫唱妇随的,还有这个举案齐眉的,可是老祖宗千年相传的……”
兰儿却不愿了,努力地想要挣脱开来,含怒道:“啥?你小子,说些个啥?这个夫唱妇随,这个举案齐眉,啥意思?咹,啥意思?”
袁介民哪里还容得兰儿挣脱,“哎呀哎呀,我的个小仙女儿,听我说完再发作,好不好?”
兰儿嘤呜不止,仍是咻咻地:“你说,你说,且听你咋个说。”
袁介民:“咱家老妈儿可是说了,这个夫唱妇随呢,在别家,咱是管不着的,但在咱蒋家,嗯,世代相传的祖宗之训,却是得反过来,妇唱夫随,嗯哪,妇唱夫随……”
兰儿缓过气来,拱拱身子:“嗯,这么,倒还差不多。”
介民:“还有哩,这个举案齐眉,在别家,咱是管他不着的,但在咱蒋氏家门,跪在地上高举茶盘的,却是梁鸿,嘿嘿,你想你想,梁鸿那小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规规矩矩地,请老婆大人喝茶……”
“哦呸,哦呸呸。”兰儿拱在怀里,“就你,油嘴滑舌的家伙,尽说些废话儿,哄咱开心。”
袁介民:“哎呀哎呀,小生哪里的油嘴滑舌了?冤呀,比那窦娥还冤呀。你想你想,祖传之训,也是敢胡诌的么?你要不信,问问信儿去,就咱老爸,在老妈面前,哪次不是老鼠见着猫般的。”
兰儿:“嗯,这个举案齐眉的事儿,还有,这个猫和老鼠的事儿,咱们今后再说。今儿个,咱有个事儿,说与你听。”
袁家小子把小胸脯儿拍得山响:“哈,有甚吩咐,说来,说来听听,妇唱夫随,小事儿。”
雨兰:“咱俩的婚期,已是定妥了的。咱给你说哈,这婚礼,务必从简了办,不得铺张,懂么,不得铺张。”
袁介民跳了起来:“啥?你说个啥?咱老妈,哦,还不老爸,谋划着哩,这婚礼,务必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方不辱了咱的小仙女儿……”
雨兰:“介民哥呃,咱于雨兰,一心地嫁与你,可是图着那个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袁介民使劲地摇起头来:“不行,断断不行,这个,务必地热热闹闹,务必地风风光光……”
雨兰:“那些个热热闹闹,风风光光,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虚头巴脑的场面,咱图它做甚?再说了,咱探过信儿小弟的口风,你家虽是开着私塾,学生却是不多,蒋家历来又不重束脩,城外田土不过十数亩,除却平日开销,可有多少的节余?为着个虚虚的场面,把不多的节省都填了进去,甚而欠下许多的债务,今后的日子,还咋过?”
袁介民:“今后……今后……咱且不说这个今后,若不把你风风光光地迎门来,咱这心里,有愧哩,有愧……”
雨兰:“嗨,你个可瓜,还是没整明白。实给你说,母亲备下的那个嫁奁清单,我是看过了的,一应的物品都有的,你跟婆婆说,不要另添了。婚嫁的一般程序哩,按风俗办去,花销不大,倒是知宾待客这一节儿,你家世代的书香门第,交往必多,塾馆学生自然不在少数,来贺的宾客不说几千,几百总是有的,花销自然海量了去。”
袁介民:“这个,你不用管,咱自会处理。”
雨兰:“嗬嗬,不管?自打定下亲事,咱便是袁家的人了,怎能不管呢?咱这里,老妈给着一些,专用于你去办这事儿的。”
袁介民把个雨兰搂得更紧,哽咽道:“有妻如斯,何其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