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60节 全城扫除
三河县衙处在三河县城的中街,虽是占地宽广,但前后都被街巷堵着,没法儿扩张。当初举办团练,百十号团丁的宿所倒是安排得下,但需宽宽的操练坝子,就难了,只得择在了西二街的后边荒坝,做了团练所的位置,离着县衙有四五百米的距离。
前面是百步方圆的坝子,一直延伸到山脚,被辟作了操演的场所。往北的山脚下,散着几排石头的房屋,团丁们休息、生活的居所。前有街巷,后是山坡,往南往北却是宽广,都是荒地儿,长着蒿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儿来的灌丛杂树。
七八十个团丁都聚在团部,叽叽喳喳,闹闹嚷嚷。
名作团部,不过三间乱石垒砌的屋子。当中一间挂着“三河县办团练所”的牌匾,两边各是团正、团副的宿所。
团丁们论议的话题,自是祝大虫所犯的事儿,以及空下的位置。
安忠良把手往空中一挥,高声道:“各位弟兄安静。今日把众位弟兄喊在一起,所为两事。首先,刘知县派了师爷,有事儿要交代。”
刘忠:“咳咳……刘知县因有要务,派了我来,宣布几个事儿。第一哩,祝永康犯下许多的罪事,免其团正,拿押在监;其团正之职,由团副安忠良升任。”
这个自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众团丁纷纷的“道贺”,安忠良一连声的“看承”。
刘忠:“另有甲队队正谷子顺,升任团副,原队副刘达成升任队正,其余任职暂不变动。”
谷子顺、刘达成都是与安忠良跟得紧的,在丁勇中的声誉也好,自然得到大家的拥护。
刘忠:“第二项,便是责成我来负责打理后勤,粮秣,衣装,兵仗器具,月饷,等等,一应银钱,皆过吾手。”
安忠良:“刘师爷的廉洁,大家都是知道的。有他来主持,必不亏负弟兄们的。”
刘忠:“说来惭愧呀。年前,县衙批下赏银,丁勇各是二两,队副三两,队正四两,都被祝团正领了去,却未到大众的手里。现今查得实际,咱家刘知县说了,这赏银,务须补与各位。这不,我哩带了来,还有本月例银,会后一并发与各位手中。”
安忠良:“咱代各位弟兄,谢过知县,谢过刘师爷。再有,年前,腊月十六,于家雨兰小姐与蒋家介民公子大婚,于老舵爷发下赏钱,也都揣了祝团正的包包。咱弟兄虽是没见着个影儿,但于家拿出的,却是真金白银,咱不能因为祝团总的黑心,污了于老舵爷的清名。所以哩,咱与众弟兄打个商量,这垃圾清扫的事儿,咱得做啰。”
刚提的团副谷子顺:“嗨,于老舵爷的性儿,大家还不知么?咱把这清扫垃圾的事儿做了,还愁得不着他老人家的赏银?若是顺了老舵爷的心意,高兴起来,多给了也是说不定的。”
一屋子的团丁们纷纷嚷嚷:“不就是扫扫大街,拉几车垃圾么?难不成没那几个赏银,咱就不该做来?”
安忠良:“看这天气,怕是明儿便停得小雪。弟兄们回去备下扫帚铁铲,明日扫中街,后日东区西区,再后日南区北区……”
当初团练初办,二三十个于家商队的护卫隐在其中,于今只剩下十多个,虽是在于家那边领着些私隐的补贴,但家境实在算不得宽裕,谁会嫌银子多了去?余下六十多个团丁,本就是些家境寒微的子弟,又没有一技之长,实是奔着每月二三两饷银。
刘师爷当场发下月饷,补了年前的赏银,最少的也有四两的雪花银子,揣在包包里沉沉的,拿回家去,老娘婆娘的,还不高兴得死?
再有于家的那个赏银,虽是画在嘴边的饼饼,既是出自谷子顺的口中,难道还虚得了?这安忠良、谷子顺与于家舵爷的关系,谁个不知的?若没影儿的事,他会胡乱许下这个愿来?
一个一个的满脸的富足,笑呵呵地打打闹闹,喧喧嚷嚷,忙着回家,备下扫帚铲铲,只等明日开干。
第二日,果然停了雨雪,凛风虽是瑟瑟地有些刺骨,便歇了,整县城却是热闹得很。
团练所最先动起来。
两个团丁打头开道,一人提个破锣,拿着根木棍棍,“咣咣咣”敲几下,再扯了破锣嗓门儿,带说带唱:“阖城民众,尽皆听着,街街巷巷,堆了垃圾,臭气熏天,如何生活?而今目下,县衙差令,齐齐动手,扫它干净,男女老少,出钱出力,于公于私,无有逃避。”
两个练勇跟在后边,推着一辆平板的架车,车上置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笼子,那笼子的四周,都用小儿臂膊般的木头钉做而成。
这个站笼,在清代是极常见的一种刑具,人犯关入笼中,双手枷在齐肩的笼架上,只把犯人头部露在笼外,任凭大雨淋洗烈日暴晒,犯人身体所受苦痛是不消说的,更重的却是人格和精神的摧残。沿途观众,见得人犯这等模样,自会自我警戒起来。
刘知县原是湘军二帅曾国荃的随军参赞,清军虐杀义军被俘兵勇的事儿屡见不鲜,最常见的是将被俘的义军将领装在站笼,放在露天坝里,任其风吹日晒,受尽折磨。
三河县衙虽是备着站笼,却从未用过。没想到这刘裕谦刘知县,竟也狠得下心,为要平息民怨,竟拿祝永康做了第一个站笼之人,拉在大街游荡。
祝永康被束在笼中,两手被缚在两边的木棍上,只把个头颅伸在笼外,头上还顶着高高的纸帽,写着四行大字:“贪污银钱”“抽烟宿妓”“敲诈商民”“顶撞上司”。 wWW▪ тtkan▪ C○
一众的娃娃们哪见过这等的稀奇哟,都围在了笼前笼后打转转,有的扔菜叶,有的呸口水,更有个娃娃脑瓜子活,学了头前的衙役的说唱,编起歌谣来:
“祝大虫,羞羞羞,
犯了事儿站笼中。
教你贪了垃圾费,
教你抽烟又贪色。
为要讨好县太爷,
送个妹子去巴结。
而今脸面都丢光,
先人板板晓不晓得?”
这祝永康倒也赖皮,任那众人嘲笑,只睁圆了两个眼球子,盯了娃娃们看。
站笼之后,七八十个团丁都扛了扫帚铁铲,由安忠良和谷子顺率着,齐齐地到得大街上。
这些个团丁,都着一身的戎装,头缚青色头巾,身着号衣,前后都有补子,就是缀着一块圆圆的白布,上绣一字,前胸补子“练”,后背补子“勇”,一个个紧了袖口,扎着绑腿,穿着软底登云鞋,腰间用一布条勒了,倒也显着几分的精神。
只是团丁们这身着装,不只陈旧,还翻着不少的白白的棉花,实在入不得眼球。
按着练饷的预算,每丁每年都有四套衣装,春夏秋冬各一。自打祝永康任得团正,把个一应的供给都攥在手里,就只配了套夏装,其余的着装费,都被揣了包包。
再接着,诚义社的五位堂主,率着一众的袍哥,挨家挨户地嚷嚷:“县衙的差令,都没听倒么?快快,都上街来,拿了扫帚,撮箕,还有铲铲,扫街,扫街!”
其实勿须嚷嚷的,各街都贴着公告,“招聘人工,清扫街道,女的优先,务要勤勉,月饷二两,另有赏银”,那些个大妈大婶虽是认不得字儿,但经别人读来,一听就懂,一个一个都打着小算盘:如今好好表现,在堂主们眼前混得眼熟,于那竟争应聘,总是有益无害的噻。
近午时分,竟有乡下的粪车也进了城。开始一二辆,再后四五辆,下午竟有三四十辆,一边拉着各家的厕中之物往城外,一边找上堂主们:咱这车,最是拉货;咱这人,最是守信,别人承包二十户,咱这人这车,承包四十户,行啵?
堂主们把脸一黑:“说啥哩?把这街的都给了你一家,别人咋个看我?再说,就你家那几亩地儿,用得这许多的肥?”
最忙的当数王家三少五观富,率了五位堂主遍城的转,八街十二巷,边边角角都得看一遍,更有许多的大妈大婶子撵前撵后,内中少不得几个寡妇,一边拿眼神儿盯了他,一边儿扭扭腰肢儿,教人浑身的鸡皮疙瘩。
于信达背负着双手,满城街街巷巷地乱窜,也不管溅得一身的污泥浊水,只苦了小刀小炮两个,抱着个木箱箱,在后面一路的追。
满城的人都认得他的,拄了扫帚铁锹,招呼道:“小少爷,这漫地儿的垃圾,不嫌臭么?不在家呆着,满城瞎跑个啥哟?”
于信达:“受了爷爷之派,劳军!劳军!”
早有团丁围了上来,一脸的嘻笑:“劳军?小少爷哄咱没得见识嗦,看你这两空空的,拿甚来劳军?”
于信达甩甩头:“嘿,一个一个的,可是睁光瞎子?小刀小炮抱着个箱箱,可是没见着?”
团丁摇摇头:“没见着,没见着。”
于信达回头一看,只见小刀小炮两个,刚刚转过街口,露出身影。
团丁:“哦,见着了,果是抱着个箱箱。只是这箱箱里头,装着些啥玩意儿呢?”
于信达把嘴一扁:“啥玩意儿?猜噻,猜猜噻。”
程小炮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把个小箱箱高举过头顶:“你个瘟猪,赏银噻!”
团丁:“哈,赏银?上次不是给过了么?”
田小刀:“咱家老爷子说了,上次的被祝大虫子吞了,不算,不算。”
团丁:“哎哟,怎好意思呢?于老舵爷如此这般,不是出了双份儿么?”
于信达:“你个瓜娃子,好事成双,懂啵?”
一众的团丁咧了嘴笑:“哦!好事成双!好事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