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路边的山茱萸,放轻步子,慢慢的朝着旧祠堂踱了过去。走了十余米,他在心里想,这里的树也生得怪,整个镇子,好象全是这种树。
那座旧祠堂的门,早不知道去了哪里,顺着黑黝黝的门洞朝里一看,天井里有几顶帐篷。两旁的客堂应该是住了人,有微弱的光亮从破损的窗格间透出来,但很快就被夜色给吞噬了。再往里就更黑了,黑到以他的目力,都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是不是自己多心了?陶乌在心里琢磨着,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始终萦绕着他。不期然的,他又想起了老祭的那番闲扯,说是有些不僧不道不俗的人,也到了这镇子里。那些人,会住在哪里呢?他们又是为了什么,会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来呢?
他的好奇心又开始泛滥了,总觉得要把这事给弄清楚了,才能消除自己心里的烦躁。他又退回到路边的树旁,正想着要怎么去探究一番,忽然听到了远远传来的,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他心念一动,稳稳的跃到了身边的树桠上,身子紧贴在树干上,调整了几下呼吸,将自己也隐入了夜色之中。
转瞬之间,那阵脚步声已经近了,他听出是两个人的步子,一个走得很稳,另一个像是蹦跳着的小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带着小孩赶夜路吗?
他凝神禀息,终于看清了由远及近的两条人影,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由自主的伸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竟然真的是杜仲跟文皌,那两个说是外出修行的死小孩。
真是妖生何处不相逢!他原以为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且得从自己眼前消失个一年半载的日子,却不想,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就又重见了。并且,还是在这么一个,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大约是他本栖身的这棵树,离旧祠堂最近,杜仲跟文皌也停伫在了树下。文皌探头向祠堂里望了一阵,转头对杜仲说道:“肯定在里面,我能感觉得到!”
“怎么可能有那么凑巧的事,你会不会是太想柳小姐了,所以看差了……”杜仲一手扶了树干,也伸长了脖子朝祠堂里看去,但他什么异常状况也没觉察出来。
陶乌心下好奇,抬手掐了两颗还未成熟的山茱萸,曲指一弹,正正的打在文皌头顶。这一下打得虽然很轻,却把文皌给吓得差点原地蹦了起来,她一个激灵,缩头缩脑的躲到杜仲身边,抱着杜仲的胳膊,上下左右环顾了一圈。
“你怎么了?”杜仲见她的猫耳朵都被吓出来了,赶忙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看这里也没啥危险,你别怕。”
“有东西砸到我头上!”文皌压低了声音,蹲下身子,周围寻摸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站起身来,手里多了一颗稍稍发硬的山茱萸果子,“就是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狐疑的把果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接着就,“咦。”了一声。
“有什么不妥吗?”杜仲拼了命,也看不清楚她手里拿的是什么,索性从兜里摸出一张符篆来。拈了在指间,默念一句咒诀,同时,手腕微抖,一点明黄的光亮在他指尖绽开,像是一朵小小的金盏花
,煞是漂亮。
借着光亮,他认出那不过是一颗山茱萸,心里松了口气,“大概是果子从树上落下来,正好打在了你的头上……”
“不可能!”文皌断然否定道,她把那颗小果子翻了一面,让杜仲看上面明显的指甲掐痕,“这才不是自然脱落的,而且,我好象闻到了陶乌的味道……”
这只野猫崽子,居然敢直呼自己的名字,一点都不躬顺!陶乌顿时就不高兴了,他干脆从他们头顶的枝桠上跳了下来。只是,他以头下脚上的姿势,猛的栽到他们俩跟前。
杜仲觉得眼前一花,蓦的看到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人头,还黑着一张脸。都来不及分辨是谁,下意识的挥起玄铁铩,真劈了过去。而文皌虽然眼尖的认出了是陶乌,却因着突如其来的惊吓,本能的现出文狸的原型,一爪挠向了陶乌的脸。
陶乌这个恶作剧,直奔着他没想过的方向而去了。他才堪堪避开了杜仲的那一劈,没想到就被文皌给挠了个实实在在。脸侧一阵火辣,他就知道肯定是挂彩了。当下心里一怒,一把便揪住了文皌的脖子,将她从杜仲肩头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文皌只发出了,“嗷。”的半声惨叫,就被陶乌掐得没了声音,而杜仲投鼠忌器之余,也总算是看清楚了,站在自己跟前的,是陶乌。
“你怎么在这里?”他一手举着玄铁铩,一手竖着拈了光亮的两根指头,姿势滑稽而好笑,活像是跳大神儿的,“你先把小猫放下来!”
大概是文皌的那半声怪声太过凄厉,尤其是在这个死寂的深夜里,祠堂里的人似乎被惊动了,好几盏灯先后亮了起来。陶乌一看这情形,顺手一把提住了杜仲的肩,大力的几个纵跃,一溜烟的朝镇外窜了出去。
直到奔出去小二里路,眼见再往前就是山林了,他才停下了步子,松手把那两个小崽子给放下。然后在他们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才摸着脸上那几道已经迅速愈合的爪印,阴沉沉的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文皌因被吓得不轻,躲在杜仲的脚边瑟瑟发抖,凄凄挨挨的轻声咕噜着。杜仲倒没觉得陶乌有多可怕,反正他们现在已不复当初的敌对,便收了玄铁铩入鞘,俯身把文皌给抱了起来。然后才清了清嗓子,回答道:“半个月前,我带了小猫往终南山去,听说那里有不少隐修的术士。不过才刚刚进山不久,找了个荒废的道观落脚,就遇到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说是要到鄂西北的山里找什么东西。”
他一边回想,一边简洁的组织着语言,“小猫说他们身上有很重的地气,而且我发现那些人就算不是术士,也肯定不是简单的修行人,就一路跟到了这里。前天才刚刚到,但进了镇子,就把那几个人给跟丢了……”
“那是因为你们蠢。”陶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鄙视了一下他们。
杜仲耸了耸肩,对于陶乌的这个鄙视,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反正,被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妖怪鄙视,也算不得跌份儿。何况,他这几十天里,不停的反省自己过去的行事,觉得的确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今天我们刚刚在镇子
里找到一户人家借宿,小猫说觉察到了柳小姐的气息,就想着趁着夜里,到祠堂里看着究竟。”杜仲把行程向陶乌交待了一下,又再问他道:“既然你都来了,那柳小姐必然是到这里了,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柳烟到这里来出差啊……”陶乌打了个哈哈,觉得没必要把白钰让他跟来的事,说给他们听,“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到这里来吃点乡下的东西,换换肠胃。没想到居然就遇到你们了,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杜仲毕竟也是个心思相对单纯的人,陶乌的话里又听不出什么破绽,也就不再深想了。但他顿了顿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道:“其实是因为小猫不太确定,她所感觉到的气息是不是柳小姐的,所以我们才半夜里偷偷的过来打探。”
陶乌闻言,挑眉瞅了瞅他抱在怀里的文皌,果然还是妖物的感觉更敏锐一些,哪怕是文皌这种还只有几百年道行的小妖精。他对杜仲的问话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这些日子赶巧了就是事多,苏河送了她吊坠,白钰又送了她镯子,可不是得有点变化吗……”
夜,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三个轻缓的呼吸,几乎就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陶乌蹲在一丛杂草边上,心不在焉的听着杜仲说他跟文皌这一路的所谓修行。忽然,一小点亮晃晃的荧荧绿光,飘飘忽忽的从杂草中显现出来,他的手疾眼快的一抓。原来是只萤火虫,瞬间就被困在了他的手里无形的禁锢之中。
大约是他们三个的不期而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是以惊飞了蛰伏的昆虫。接着又有好几只萤火虫,从草间飞了起来,都被陶乌给捉了笼在手里,变做一团幽冷而漂亮的光。
“这地方倒也是怪,镇子上连个猫猫狗狗都见不到……”陶乌似乎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手里的光球曲指一弹,弹到了杜仲怀抱着的文皌的跟前。
杜仲明显感觉到文皌在自己的臂弯里又缩了缩,连平时变做猫样子时,那条趾高气昂的尾巴都紧紧的蜷在身侧。他连忙用只手覆在她的头顶,轻柔的抚过她的皮毛,以示安慰。
陶乌对着文皌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一口的大白牙在午夜简直就触目惊心,他冲她勾了勾手指,好象是要让她到自己这里来。
“喵……”文皌哆嗦着想要拒绝,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可怜兮兮的猫叫声。
“哈哈哈哈……”陶乌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看到文皌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心里真是高兴得要死。
“喂!你不要吓唬小猫。”杜仲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文皌对于陶乌的恐惧,纯粹是妖物力量上的悬殊差异。但陶乌这样毫不掩示的以大欺小,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他义正辞严的说道:“她都没能力跟你对抗,你觉得有意思吗?”
“当然,太有意思了!”陶乌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衣摆,一边踱到杜仲身边,一把拎住了文皌的脖子,把她从杜仲怀中给拽了出来。看着被自己拎在手里,四爪缩成一团的文皌,越发是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他将她晃了两晃:“陶乌这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吗?没大没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