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尽管疑惑,为什么江湖中人突然之间就像消失了一样,那些曾经想要得到宝藏的人全都没有了音信,一切就像梦一样。他和阮中琴在宁城的乡间待的那与世隔绝的七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没问,阮中琴的疑惑没有他那么深。也许事情尘埃落定,就不该再追问,好奇心有时候不是件好事情,他该开始新的生活,他想要的平静的生活。
阮中琴每天照顾文夏和来栀,生活平静也有乐趣,竹叶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关于竹叶青,他们知之甚少,但他们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林书帮郑寻的忙,郑寻不是做生意的料,来这里许久了,生意上的事还不如林书熟悉。直到初秋时节的某一天,林书却找不到郑寻,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倒是阮中琴发现了他在此前付玉筝的阁楼上,林书见他一个人喝闷酒,酒瓶七倒八歪,郑寻脸色微红,似乎有些醉了。林书记得他酒量很好,不至于喝成这个样子。
林书走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郑寻转头看他时,他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下。郑寻露出一丝苦笑,道:“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擂台比试,我赢了石彪,稀里糊涂成亲,我遇到了玉筝,她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女人,可是她却早产难产,匆匆离我而去。你说老天为什幺要这样对我啊?”
林书搜肠刮肚想不到安慰的话,自己又何尝不是四处流浪呢?也拿起一壶酒灌自己,末了道:“好在还有文夏和来栀。”
“是呀,好在还有他们。”郑寻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两人在阁楼上开小轩窗,这房间自玉筝走后就封住了,郑寻偶尔来这里坐一下,想象着玉筝还在的样子。时间越长,郑寻所能记得的东西越少。岁月真是个无情的东西,人的记忆也会慢慢减弱,郑寻总还记得她。他们坐到白露初上,明月如水,他们不再喝酒,郑寻随意地去翻付玉筝的梳妆台,里头还有几件金银首饰,左边黄桃木抽屉里有个檀木镶玛瑙的小匣子。郑寻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一本册子,蓝色的面,上头写着‘轩窗小记’四个字,但郑寻是不认识的。他递给林书道:“你帮我看看写的什么,我不识字。”
林书犯难道:“这样不太好吧,许是嫂子生前的一些闺情小记。”
郑寻微笑道:“那正好,你可以读给我听,她以前的生活,我如今也可以当个慰藉。”
林书想来有理,翻开看一页,上头有日期,的确是手记。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十三岁的时候记了第一页。林书一边念给郑寻听,郑寻听到玉筝以前偷溜翻墙种种趣事,又是笑又是哭。林书继续念着,却受到了惊吓一般手颤抖起来。
“怎么了?”郑寻问。
林书的脑子嗡了一声,秘密一个接着一个,只见付玉筝十五岁生辰那日所记的手记写到:
今日虽是及笄之日,但同爹爹在宁城做生意,又无娘亲,只请了当地一位大娘为我挽了发髻。有一乞儿偷溜进客栈乞讨,我见他模样可怜,背着爹爹施舍了他一些饭菜,又与他几身新衣服。乞儿感念我的薄赠,自怀中掏出一本旧书,言为武功秘籍。问其何处所得,原其在斗溪山上见一伙人争抢,几人俱亡。乞儿恐是好物,收在怀中,待要转手卖给他人,奈何旁人都不识货,不肯收此物。乞儿遂赠与我,自幼痴武,彻夜看完,甚是震惊。想此等宝物,引得众人争斗无休,却落入乞儿之手,不禁令人唏嘘。为免无休争斗,死伤无数,遂烧毁,以此记之。
毒罢二人面面相觑,林书直觉那本被付玉筝烧毁的武功秘籍就是宁城宝藏里头的秘籍。若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林书接着往下读,又有许多故事,但只有这一处和宝藏有关。林书固然惊愕,却也算得了个明白。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些东西争来争去,原来早就已经被付小姐烧毁了。江湖人还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真是滑稽。”
此后林书再不将宝藏之事放在心上,在京城住了一年,这一年当真是快乐无忧,阮中琴同他作伴,文夏和来栀都已经会走路了。文夏浓眉大眼,更像郑寻,而来栀清秀可人,更像付玉筝。林书已将回华阴之事抛诸脑后,如果不是竹叶青突然来访,他已经过得**逸了。
付十州不在,郑寻迎了竹叶青,竹叶青却笑着坐在上首。郑寻以为他是来要钱的,管事的早已经准备好银子,付十州出门前都已经吩咐好了,谁知竹叶青这次却没说要,让郑寻退下,唤来阮中琴。
阮中琴不知竹叶青打什么主意,竹叶青却笑道:“在京城住的可还习惯么?”
“一切都好,有劳挂心。”阮中琴施礼答道。
竹叶青招手道:“你过来,走到我身边来。”
阮中琴尽管不愿,但也不好直接回绝,只能走向前,心里有所防范。竹叶青上下打量着她,温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出落得这么好,年纪也相合,我有意为你说一门婚事。”
他话还没说完,阮中琴已经意识到不妙,坚决道:“多谢厚爱,但小女子不敢高攀。”
“我还没说是谁,你怎会认为自己在高攀?”竹叶青尽管笑着,但却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阮中琴抬头道:“不管是谁,我都无意。”
竹叶青已有些愠色,但仍没有发作出来,道:“我看你不像是个愚笨的人。我同岭南杜家要好,常有往来。杜家有个杜南风,尚未婚配。武功模样件件都是好的,他爹同我是挚交,一心要寻个端庄和婉的。我已经观察你许久了,你倒很合适。”
阮中琴被逼成亲,婚姻之事她没有考虑过,竹叶青虽是京城黑道上谁也惹不起的人物。可是自己不是个物品,她不要做一件礼物。因此她大胆道:“我不愿意,您没有权利决定我的的婚姻。”
竹叶青依然能沉住气,好言道:“要知道,我可以直接把你迷晕一路送达岭南,无需跟你费这么多话。我们之间并不是生意场上谈条件,你并没有可以和我讨价还价的筹码。”
“那你说这么多干什么?”阮中琴道。
竹叶青站起身走近她,近到可以听见她因激动而急促的呼吸声。竹叶青有着所有做大事之人的沉稳,他道:“因为我觉得,你还可以做更多。”
阮中琴疑惑的盯着他,竹叶青的谋算城府深不可测,她永远也猜不透。
他继续道:“杜家有一门药,可令失语之人重新开口说话。但这秘药只有杜家的最高机密,旁人无法知晓。你到杜家之后,想办法从杜南风手里拿到秘药,事成之后,我的人自然会来接应你。”
“若是想让人替你卖力,何必舍近求远,青龙会里自然有人愿意替你卖命!”阮中琴道。
竹叶青微微摇头,道:“他们与我太亲近了,容易惹人怀疑。”
“若是嫌近了,自然还有比我更远的人。”阮中琴道。
“太陌生的人不了解就不好把控。就是你这样不远不近的弱女子,最适宜做这份差事。”
阮中琴问道:“你又怎么肯定我一定会帮你?如果你强行将我送去杜家,到时候我将你的计划告诉他们,你就失败了。若是你想现在杀了我,我也不害怕。”
竹叶青笑起来:“你考虑得很全面,但是你漏了一点。”阮中琴正疑心自己漏了哪一点,郑寻突然冲进来嚷道:“不好了林书不见了。”
是义兄林书!
阮中琴知道是竹叶青做的,竹叶青望着她愤恨的眼神道:“他是结义兄弟的孩子,你不会杀他的。”
“那可不一定。”竹叶青笑起来太像一条毒蛇了,竹叶青,本就是一种毒蛇的名字。
郑寻听他们说话反应过来是竹叶青带走了林书,喊道:“每月的钱我们不曾少过,你带走林书做什么?”
竹叶青答道:“他是我结义兄弟的孩子,自然是请他到我们青龙会做客咯。”
“不要听他的。”阮中琴道。
郑寻自然相信阮中琴,竹叶青并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打算离开。阮中琴见到郑寻心下有主意,竹叶青已经走到门边了,还是住了脚步回头对阮中琴道:“如果你打算让郑寻替你奔走的话,可要记得他还有两个一岁的孩子。”
就连阮中琴想的,都被他看破了,竹叶青的心思,实在是老辣。
阮中琴道:“我愿意,但我得先见林书哥哥一面,确保他平安。”
竹叶青点头同意了,道:“随我来。”
郑寻还云里雾里的,追着阮中琴问究竟发生了何事,阮中琴道:“郑大哥,你先待在这,帮我照顾好林书哥哥,我也来不及跟你细说。”郑寻还要问,阮中琴已经出去了,他也要追出去,又听下人禀报文夏来栀哭闹不止,只能先回去哄孩子,想来林书聪明,点子多,应该不会有事。
阮中琴见到林书时,他正躺在床上,阮中琴差点以为他死了,忙凑上前去,摸他的脉息,原来他只是睡着了。阮中琴想要叫醒他,竹叶青道:“如果他现在醒来知道你要走,也许会更难过。”
阮中琴想到就此别过心头酸楚说不出,问道:“你为什么不骗骗我,好让我心甘情愿去杜家?”
“一步能做到的事何必费三步?谎言总会揭穿,等你带回秘药,我就让你们回华阴,从此可不再过问江湖事。”竹叶青是个地头蛇,他也是个商人。
“可我本就不是江湖人。”阮中琴眼泪又在眼角打转,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竹叶青背着手道:“没有人在江湖之外。”
阮中琴哭了好一阵,她知道竹叶青暂时不会让林书有事,一狠心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吧!”
“静候佳音。”竹叶青拱手笑道。
阮中琴当晚就一路快马送往岭南,三日就到了杜家。杜家知道人是竹叶青送来的,对阮中琴既满意又防范。
且说林书醒来后竹叶青对他说他妹妹中琴已去远方探亲,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让林书勿要惦念。林书不解她要走也不和自己道别,况且自己还在竹叶青这里。竹叶青道:“她怕告别太伤心,况且探亲而已,不必担心,自然会回来的。她还让你在京城等她,免得她回来时你不在京城你们二人便失散了。”林书还有些狐疑,竹叶青拿出阮中琴的亲笔信林书才信。
竹叶青一面护送林书到付府,一面派人暗中看着他。待林书和郑寻说起这个事的时候,郑寻是个老实人,见林书说阮中琴探亲去了,道:“不对啊,阮姑娘不是跟竹叶青走了么?”
“你说什么?”林书惊道,一会又道:“哦哦,我记得是跟想跟我道别来着,怕太伤心,没见我就先走了。”林书说得这么肯定,郑寻自己也糊涂了,既然林书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
可林书并不蠢,他只是不想郑寻跟着着急。今夜付府的落叶有些多,出来这么久,他已经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那阮中琴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