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宫里就这一个丫头,而我们皇上又最疼惜女儿家心思。不如莲妃给元戎再生个妹妹?”悠儿稍稍打量了沈烟的装束,眼角掠过一丝满意,便笑着把元戎交给奶娘。
沈烟没有接皇后的话,眼底有几分恬然,只是问,“太后这会儿可空闲?本想带着丫头去给她请安。”
悠儿摆手道:“不必了,母后已歇下。实在要见,明日也不迟。”随即蹲下身子问元戎,“母后那里有脆甜的西瓜,戎儿要不要吃?”
小丫头使劲儿点头,又问:“母后和戎儿一会儿也给哥哥和叔叔他们送去好不好?”
悠儿笑得灿烂,哄道:“戎儿寂寞了是吧?那今晚也在母后那儿吃饭,母后让哥哥和小叔叔们陪你玩,只是这会儿他们要念书,玩不得。”
小丫头乐坏了,跑到母亲身边扯着沈烟由腰际垂下的玉佩流苏,急急道:“母妃我们快走吧,去母后那儿玩。”
悠儿和沈烟都被逗乐了,每每看着元戎天真无邪的模样,她们都会想起从前的自己,虽然家教森严女儿家有着许多规矩,但终归比这深宫里的日子快活许多,那个时候她们也和元戎一样,整日整日的无忧无虑,现如今只有看着元戎快乐的份了。
恰时,钱韵芯和徐玲珑、品鹊等也结伴而来,悠儿看得真切,钱妃的脸上讪讪的仿佛憋了一股子气。悠儿嘱咐大家不要打扰太后休息,也要古嬷嬷传话六宫今日无需前来给太后请安,继而便邀请众人一同去坤宁宫品尝瓜果。实则却是要嬷嬷去打听,又是谁让钱妃受了气,待她们走后,古嬷嬷才道:
“听说钱妃娘娘和几位贵人本想去裕乾宫请太妃一同来馨祥宫看望太后,没想到走近裕乾宫时却见皇上亲自送了太妃回宫,且进去了许久都没出来。钱妃娘娘怕是想偏了,自那会儿起就虎着一张脸。”
“那徐贵人她们都看见了?”悠儿取了一片薄薄的香瓜来吃,听嬷嬷肯定后方问沈烟,“你怎么看?”
沈烟淡淡一笑,眸子里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明眼人都知道,端靖太妃的姿色比起皇后您来也分毫不差,当年先帝后庭之中唯一能与傅恬妃所受隆宠媲美的也仅有她一人。钱妃会想偏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哦!莲妃倒是大度的。”悠儿浅笑,“本宫尚不及你。”
沈烟只看着自己手里剥着的枇杷,头也不抬地笑道:“旁人之所以想不到那一层,只因都知道自己姿色平庸比起太妃那是天地悬殊,皇上就是皇上,他要什么样的女人谁也管不了,便是太妃又如何?可我们钱妃向来被称为美人儿,在皇上面前也极尽娇妍,乍见这情景,若心里没半点想法,倒不是她的性子了,那才叫人担心!”
悠儿笑道:“所谓人言可畏,端靖太妃是最知分寸、懂进退的人,她当然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皇上这几日对太妃照顾的殷勤,一来太妃身子欠妥你我都看得出,二来有些事情似乎就不该我们知道了。”
沈烟咬了一口枇杷,丰盈的汁水酸中带甜很是爽口,她吃完一颗才对皇后笑道:“皇上还是像从前那样,什么都和您讲吧!”
悠儿不语,只是看着沈烟,见她又剥了一颗枇杷,才问道:“戎儿都三岁了,为什么不再给皇上生个皇子?”
沈烟微微摇头,不答。
悠儿又问:“当真只要元戎一个吗?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看如今端靖太妃,她好歹还有个养子能依靠,南边那些没有子嗣的先帝妃嫔,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比起有孩子的妃嫔,她们岂不是什么指望都没了?纵使有女儿,如德太妃者连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都做不了主。太后不发话接她回来,她就只能住在那里,哪儿也不能去。但端靖太妃将来可以跟着儿子出宫,还能享儿孙福。”
沈烟莫名笑了,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枇杷唤来宫女洗手匀面,末了才问皇后:“娘娘今日好生奇怪,何以突然问起这些?”
悠儿不想勾起往事让沈烟伤感,思量许久才笑道:“许是瞧着母后和端靖太妃辛苦,就多想了些。我们自然不必为这些担心,就如当年说的,是要和皇上一生一世的。”
沈烟的记忆还是被唤起,她的眼圈骤然一红,别过头笑着问嬷嬷元戎又蹿去什么地方胡闹,硬是把心里的伤感掩了过去。
悠儿见她如此,也不再追问,却已对之后的事情做了决定。沈烟既然不愿意再生孩子,但抚养臻杰的孩子她总不能推辞,那更是她的义务。虽然到时候沈烟的内心免不了一番挣扎,可后宫这真真切切的磨人的生活应该能让她对往事释怀,更何况那一切,真的过去了。
夏日里总是夜短日长,待得后宫被一片漆黑的夜色笼罩,已戌时过半。然馨祥宫里却突然走出提着灯笼的宫女内侍,继而是小春子一路引着皇太后的肩舆,一行人最终停在了裕乾宫的门外。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出来迎接的却只有挽香和几个宫女。
茜宇扶着缘亦问:“怎么不见太妃娘娘?她身子不好么?”
挽香脸上倒看不到担心,只是答:“这几日太妃睡眠不好,饮食也不济。皇后娘娘派了太医请脉却也看不出什么症候。今日皇上送太妃回来后,便要太医开一副宁心安神的方子,太妃喝了药就睡过去了,这会儿还睡得沉沉的。奴婢想主子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才擅自做主没惊动太妃来接您的驾。”
茜宇已知挽香是臻杰安排在姐姐身边的人,却难为她真心侍奉姐姐,便笑着夸了几句,又问:“璃儿在哪里?”
“皇后今日请皇子和小王爷们过去玩耍,方才有嬷嬷来传话说娘娘留小王爷在坤宁宫住了。”
茜宇自然明白悠儿的用意,淡淡一笑,又让文杏带挽香去馨祥宫拿些首饰赏她,自己则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进入了姐姐的寝室。
虽然夏日的夜晚也颇具凉意,却不见得有姐姐房里那么冷,纵使香炉里飘出阵阵香气,也只透着阵阵凄清之感。
绣篮里还有缝了一半的小长衫,一只袖子已镶上了宝蓝色的绸边,让本通身海蓝的衣裳有了颜色的层次感。衣裳的面料只是普通的茧绸,图案也寻常可见,但那绸边上却有手绣的团状字样,是选“吉祥如意”四个字经扭曲后团成一个圈,继而每个圈错落排开,需得仔细瞧,才看得出这“吉祥如意”四字。而每一个圈的大小和每一个相同字的模样都毫无差别,如此定需花费好多功夫,可姐姐却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握着手里柔滑清凉的绸衣,茜宇缓缓走到璋瑢的床边,姐姐脸颊微微泛红,气息很是平稳,看起来的确睡得很沉。
莫名的鼻尖发酸,茜宇心中轻叹:这样安静地睡着,不知梦里还有没有痛苦?
当年姐姐让出伴驾水晶宫的机会,成全了我真正成为赫臻的女人,不管姐姐身上是否背着包袱,彼时她对我的姐妹情分定是纯洁而真挚的。若有人觉得我可怜,也就仅那两年被赫臻故意的冷落和失去四个不曾见过人世的孩子!可被赫臻冷落两年,我依然是他的最爱,即便失去四个孩子,我照样有昕儿和如今腹中的胎儿。
姐姐有什么?
除却璃儿和我,现如今她还有什么?
赫臻“死”了,对她而言这一生的爱都消失殆尽,甚至她曾一度被赫臻真正地抛弃和厌恶过,那时她心里的痛苦谁又能体会?但这一切真的全是她的错吗?
当年虽无意进宫,后来却真心爱上赫臻,一路走来我只需爱着我的丈夫,即便受到再大的伤害,他爱的也依然是最初的我。可姐姐不同,她爱赫臻,但她不能只是爱赫臻,她还要为家族谋利,还要在宫闱斗争中永远成为赢家。而这又仿佛是她降临到这个人世的原因,不仅是选秀那一刻,甚至从她出生起,就注定了她不能有自我。
茜宇又细细端详手中绸衣上缝得精致的袖子,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也许,为璃儿缝制衣裳,能算是姐姐此生最甘愿做的事之一!”
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个怀孕妇人隆起的肚子。每每看到因怀孕而面颊浮肿身材走形的女人,璋瑢都觉得她们是那么的美丽,而这份美丽自己却一生都不可能拥有。
“姐姐你醒了?饿吗?”茜宇见姐姐醒来,轻声地问了一句。
那日父亲离开后,璋瑢设想过好多见到茜宇后要问的第一句话,可想见的人到了眼前,她却又说不出话,只是躺在床上看着茜宇,还有她隆起的肚子。
“挽香去了我那里,我让缘亦进来服侍你起床吧!”茜宇笑道,“虽已是夜里,你也起来吃点东西再睡的好。”
转身时,却听姐姐在身后道:“好些日子不见,你的肚子又大了,脸色也比先前好了许多。王府里的生活到底比宫里强吧!”
茜宇转身笑道:“那下一回带着姐姐一起去小住几日,比起宫里的确更自在些。”
“那敢情好!”璋瑢已自己坐起了身子,脸上因熟睡而泛起的红晕渐渐开始退去,“你手里拿的是我缝的衣裳?”
茜宇默认,遂将衣裳递到她手里,笑着说:“姐姐的功夫更加精进了。”
璋瑢淡淡一笑,随手把衣服放在了一边,却轻拍了床沿,道:“别喊缘亦了,你陪我说说话好么?从前,你还赖在这里睡呢!”
提起往事,茜宇也不禁笑了,依言坐到姐姐身边,但心里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无论如何,赫臻就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