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这是每一天都会发生的事情,即便有时乌云密布不见天日,但那普照众生的太阳依然存在,你看,黑夜不是过去了么!
茜宇依然每日早起为儿子准备梳洗更衣,一直送到馨祥宫外看着他坐了小轿离开才折回去自己吃早膳。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就如同在家里时她会跟着母亲每日早起送父兄上朝一样,这样平常的举动,实则就是家的温暖,是不需要言语表达的。而此刻静静地喝着燕窝粥的茜宇不知道,他的父兄也正为了她的幸福积极地筹备着。
今日是钱昭仪受罚的第一天。这个骄傲的女人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禁足也罢了,她还要被管教嬷嬷押着,需步行穿过重重殿阁去那供奉了历代皇后遗容的崇德殿罚跪,被低等宫嫔当笑话看,被宫女太监在背后窃窃私语,钱韵芯恨得只想一头碰死才算完。
此刻她在管教嬷嬷的引导下,脱了珠钗去了华服,低头垂眉一路往崇德殿走去。到底她往日的厉害还是震得住一些人,并没有什么宫嫔敢在她必经之路上等着看笑话,即便要凑热闹也都远远地看一眼便罢。可当行至栖霞殿门外时,不知班君娆是有意为之还是恰巧路过,她似乎是正要回宫,便于钱韵芯一行打了照面。
“臣妾给昭仪娘娘请安!”班君娆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眼眉间露出极淡的一丝得意。
钱韵芯又羞又气,一张美丽的脸涨得通红,她历来是看不起班氏的,只觉得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除了低低“哼”一声她还能怎么样?
惠嫔有腔有势地走上来,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往为首的嬷嬷手里一塞,低眉顺眼地轻声道:“各位嬷嬷喝茶罢,只是别为难了昭仪娘娘。”
那几个嬷嬷知道这些日子惠嫔在帝后面前是很有脸面的一个,并不愿意得罪,又见她如此待见下人出手又大方,便也笑着默许收下了。
班君娆继而笑盈盈对钱昭仪道:“娘娘往后可不该和皇后娘娘致气了,多不值啊!”
钱韵芯气结,鲜红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双手藏在袖笼里攥着拳头,若换了从前她早就一掌掴上去了,但这一次她忍了下来。她知道在旁人眼里这个贱人是在好心好意地帮自己,若此刻起冲突只会更显得自己无理蛮横。而事实上班君娆是存心来向自己示威的,为的就是报当初在御花园罚她和蒙依依一同跪碎石路之仇。不就是一个月吗?除非你有本事一个月后越过我去,不然有的是日子再来收拾你。钱韵芯如此在心里愤然。
“惠嫔主子有话往后再说吧,眼看要耽误昭仪前去跪拜先祖了。”一个嬷嬷操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着。
班君娆温婉一笑,往路旁挪了身子,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恭送昭仪娘娘!”睫毛开合的那一瞬间,一股凌厉的目光从中透出。
待钱韵芯一行离去,她的侍女扶梅上来挽着主子的手笑道:“看昭仪方才那副样子,奴婢可算解气了。”
班君娆冷冷笑了笑,昂起头看了须臾钱昭仪远去的背影,方才转身回了栖霞殿去。往往得意便会忘形,恐怕她班君娆也不能免俗。
钱昭仪的笑话的确让好多人看得心里偷偷畅意,但是昨**嘴里说出的那一连串话,也在潜移默化中扰乱了众人的心神。毕竟空穴来风,不会没有由头就传说皇帝有退位之意,钱韵芯口口声声说是她父亲亲笔写的信函,可因皇后没有细究,这封信也未曾有人见过,若当真为钱公爷这样对女儿说过,岂不是又要改朝换代,那她们这些妃嫔怎么办?又是谁要做下一个皇帝呢?
此刻沈烟正带着元戎过来颐澜宫给皇太后请安,元戎一个三岁的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地不懂什么规矩,只是腻着皇祖母撒娇,还摩拳擦掌地挥着一双小手对张文琴道:“以后谁再敢欺负二哥哥,元戎也要揍他!”
说得一屋子的人笑得合不拢嘴,张文琴亲了元戎香香软软的小脸蛋,对沈烟与章悠儿笑道:“那会儿太上皇给这孩子起名字叫‘元戎’,可是盼着咱们公主里出一个小将军呢!”
沈烟心里甜甜的,她知道女儿在皇族谱中行“元”字辈,她出生后太上皇便从南边来了信函,御笔给孙女起名为“元戎”。元戎者,主将也。沈烟知道元戎的将来一定不会比若晴长公主差。
嬉笑过后,众人散去,不扰太后清休。章悠儿说宫里有好吃的糕点,便又带着元戎去了坤宁宫,沈烟便一起过来。
古嬷嬷哄着元戎吃着点心,又拿了闲暇时刻亲手缝的棉布兔子给公主玩耍,一时间元戎又觉得古嬷嬷是世上最疼自己的人了。
章悠儿与沈烟看着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容,少时悠儿对古嬷嬷道:“把元戎带去书房吧,一会儿孩子们午饭休息时,让她和哥哥们乐一乐。”
元戎乐颠颠跑来立在嫡母面前,挥着手里的棉布兔子,笑道:“母后也叫古嬷嬷带着兔子好不好?”
章悠儿心里极欢喜自然点头应允,继而又嘱咐了几句,古嬷嬷方才带着大公主走,悠儿又送到门口,见走远了才折回来。
沈烟静静地立在其身后,当皇后回身看着自己的那一屡目光不复方才欣然时,她更笃定了皇后定有事情要嘱咐。
“如今戎儿这样讨人喜欢,你不想为皇上再生一个孩子,也给戎儿添上弟弟妹妹?”章悠儿此时已与沈烟对坐在偏厅里,茶炉上正滚滚煮着山泉水,她悠悠地看着沈烟,说着在旁人听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难道会妃嫔不想为皇帝生孩子吗?
沈烟淡淡地一笑,那眼眸中一瞬飘过的神态真的很像茜宇,“自从有了元戎,那颗心就算真的放下了,其实做母亲就可以了,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皇子……有宸儿他们足以。”
“那年我若不将事情挑明逼你将那孩子送走,如今你的儿子也快五岁了吧!”章悠儿取了茶罐,用勺子舀出墨绿色的茶叶,手势娴熟轻盈,而嘴里更平淡地说着这些,只是没有以“本宫”自称。
沈烟苦笑:“当年的事情,我都快记不得了,皇后还放在心里么?”
实体书版大结局(二)
章悠儿抬眼看她,眼眸中是释然的欣慰,嘴角含笑道:“上天总算眷顾你,把元戎这样好的孩子赐给了你。我想那个被送走的孩子,现在也一定在亲生父母的膝下被极好地照顾着。是你心底抹不去的善意感动了上天吧!”
提及往事,沈烟竟有些不堪回首,辛苦怀胎五月的孩子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胎死腹中,当时年轻气盛只怕让人笑话,又担心婆母文贵妃责备,竟想出那个损人的法子装孕,算准了日子分娩的却是从外头买来的孩子。她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是没多久就等来了章悠儿的质问,万般掩饰不遂下才把孩子送走,对外则称这孩子因暴病而亡,必须立刻火化,再没让任何人看一眼。那时候雍和帝带着大儿子御驾亲征,文贵妃心中担忧丈夫和儿子,故而才没有敢太大的计较。渐渐的,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若那时我据理力争说你诬陷与我,不肯把那孩子还给苦主,如今又会怎么样?”沈烟微笑着问道。
“恐怕那时太后她会信你的吧!”悠儿笑了,继而道:“但那时我也告诉你,若有朝一日王爷做了皇帝,这个孩子留着就是祸害,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
沈烟点头不语,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睿皇后是平等的,因为两个人都有着同样善良的一面。其实那时候她很是耿耿于怀,那种对于孩子的欲望几乎让自己失去理智。可跟着丈夫进宫后,越看到无处不在的宫闱倾轧,她就越感激章悠儿,当初这位压在自己头上的正妃给予自己的,是未来整整一生的安定。便在心里笃定这一生要与她为友,毕竟后宫祥和,得福的是她们都爱的男人。
章悠儿斟了一杯茶给沈烟,口中道:“不提往事了,眼下又一件大事要你我姐妹来做。”她抬眼看着沈烟,目光毅然镇定,“一是为了保吾皇江山稳固,二是为我后宫祥和。”沈烟心中一动,冲着皇后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皇后将莲妃送出宫门,在她临行时低声笑了一句,“等把这只蛀虫去了,你不要再刻意避什么,就给元戎添个弟弟吧!”
沈烟面色一红,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去。她的轿辇在前往书房接元戎的路上,她回想着方才皇后告诉自己的一切,不由得面色一暗,眼眸里射出冷光来,心中道:“欲者无涯,深壑难填啊!”她发现原来自己与傅恬妃的相似之处便是对于欲望的寡淡漠视,即便自己曾经因欲失德,但到底骨子里是温善之人。也许,这就是皇后为何能与傅恬妃交心,六宫妃嫔她又如何独独喜欢王美人的原因吧。
后宫之中,正静悄悄地等待着一场变故,皇城之外,秦成骏也带了一营乔装后的兵马从一群彪悍家奴手中救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并亲自将其送回了父母身边,又给了那夫妻好多银子,要他们举家迁往江南,再也不要回北方来。那对猎户只以为是哪里来的梁山好汉帮着自己把被绑去了半年的孩子救了回来,收了钱便磕头答应了秦成骏的要求。待秦成骏要离开,那孩子却追了出来,站在马下问他:“恩人,我们从前见过吗?”
秦成骏心头一热,随即挥动马鞭,大声笑道:“哪里见过?我来去无踪,你怎么会见过我?”说着便一鞭子抽在马身带着一营乔装的兵马奔腾而去,那孩子立在原地看着滚滚尘土,若有所思。
秦成骏再出现时,他已在傅王府的花厅里坐在了赫臻的身侧,口中道:“他们一家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这一点请太上皇放心。并臣已安排士兵装成家奴守卫在那里,陈东亭一干人暂时不会发现孩子不见了。且今日那一营兵马都是臣的死士,绝对可靠。”
赫臻神色舒缓,手中握着一卷册子道:“千万不可再出差错,一定要这个孩子好好长大,这一切朕就交给你这个做舅舅的了。朕不希望将来又有佞臣甚至外敌发现他的存在并以此要挟。”
秦成骏点了点头,他隐约看到赫臻手上那翻卷着的并不是书册亦非名单,似乎只是凌乱的几个数字。他自然不敢打探,口中又道:“臣已经派人将真公子送回金海,并传达了您的意思,真侯爷保证在长公主下嫁前,不再让他出门。”
赫臻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并没有说什么,继而傅嘉父子进来,他才道:“既然皇帝那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宫中消息,你们便迅速缉拿陈东亭、冯献等一干反贼,既然他们喜欢结党营私,喜欢刺杀朕,喜欢密谋叛乱逼宫当今皇帝,就要他们为这些喜欢做的事情付出惨痛代价吧!”
“臣遵旨!”傅嘉父子与秦成骏抱拳俯首道,“请太上皇放心,臣等定保当今圣上天下太平。”
赫臻点了点头,低头看了手中那卷册子,眼眸里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憧憬,竟柔情似水。
陈东亭一干人此刻还不知道他们绑架的三皇子臻麟已经被救走,可陈璋瑢却开始发现自己的目的渐渐要达到了。皇后彻查六宫,竟连颐澜宫、馨祥宫都不放过,自然她的裕乾宫也在其列。她本无所惧,亦无所谓,便那样坦然地放人进来搜查。她的笑容仿佛是要告诉这些年轻的妃嫔,若想在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需要靠的是什么。其实就两个字,权力!
可是,如今她陈璋瑢一无所有,又谈何权力?在这个宫里只有她才是真正无所依附的,但却能做出她像要的事情来。
当茜宇乘着小轿到达裕乾宫时,皇后、太后、莲妃等等一干人都已经到了,宫里的大力太监围绕在坐于梨花木椅上的贵太妃,正殿里的气氛极其紧张。
瑢姐姐脸上的神情让茜宇心寒,她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再也不如从前那样透彻了?茜宇过来皇后身边,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章悠儿似乎是早有准备,她一如平日的镇定泰然,眉宇间六宫之主应当具备的贵气与霸气被揉捏得很好,“回母妃的话,今日儿臣彻查六宫,太医们在贵太妃住所翻出鸩毒。”话音落便有一个太监拖着一只木盘子,上头歪斜着两只精巧的小药瓶子。萧荣华几个都怕得往后退了步子,贞仪贵妃死状如何可怖她们不是不知道。
茜宇不信,她摇着头去看璋瑢,却见她只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甚至有些大义凛然,她……根本不认识王越施,没有理由去害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解释?
章悠儿又道:“母妃请入座,既然今日各宫都在这里,就请母后和母妃做个旁听,儿臣索性将此事查明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母后与母妃指点!”
惊愕的缘亦将心内更为震撼的主子扶到皇太后的身边坐下,茜宇侧脸看张文琴,似乎对此她也一无所知,只是冲着茜宇摇了摇头。
“来人,把裕乾宫一干宫女太监都带上来。”章悠儿厉声道,话音落便有十来个大力太监押着大大小小两班宫女来到正殿跪下。
章悠儿将一切利益要害讲得清清楚楚,听得两班奴才磕头如捣蒜,最后只听皇后厉声道:“既然都清楚了,知道什么的都说出来!若此事确为贵太妃所谓,你们当中一定有知情者,要是此刻不如实招认回头再查出来,本宫难保你九族平安。”几个胆小的宫女都吓得哭了起来,在列的妃嫔们也个个噤若寒蝉,只是她们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才真正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宫女爬了几步向前,诺诺道:“奴婢招认,求皇后娘娘开恩啊,奴婢也是无奈啊!”众人大惊,不知道她要说出什么话来,茜宇紧紧抓着梨花木扶手,身子微微颤动着。
陈璋瑢看着那个宫女,竟然凄然地笑起来了,那无声的面部**里,是怎样的情愫,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贵太妃说这两个瓶子里是最好的珍珠粉,如若把它混在燕窝里给孕妇吃了最好,所以奴婢就照着做了。”她说着伸出已漆黑了手指的手,哭泣道,“奴婢当时还觉得这粉怎么那样烫手的,把奴婢的手指都弄伤了。”
章悠儿眉头一扬,回身看着陈璋瑢,将语调降了一半,问道:“敢问贵太妃,此事可属实?”
陈璋瑢没有去看章悠儿,她越过皇后的身子看了对面的茜宇,妹妹的脸上是无奈、惊恐、质疑,怎么?怎么还有一份不舍呢?
“是啊!”璋瑢冷笑一声,**着眉毛凄绝地吐出这两个字,她的心在趟血,那是一种撕裂后源源不断从伤口中流出的血,好像就要把她的生命一点点地抽干。
茜宇只觉得心里轰塌一片,眼前好像看不清什么了,瑢姐姐也突然离自己越来越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永远是那个不知道的人?可是我不信,我根本不会相信,那宫女的供词简直滑稽可笑!
“皇后娘娘!”当茜宇希望姐姐能开口为自己别辩解时,沈烟排开众人,施施然立到皇后面前,神色异常淡定,“臣妾已然将严婕妤一案查明,不知可否此刻向您禀报。”
章悠儿装出一副不耐烦地样子说道:“既然莲妃开口了,就说吧!”
沈烟一挥手,几个宫女拿了两布袋东西出来摊在地上,竟是男人靴子两双,汗巾折扇若干,几个绣了**的绣囊,宫女再打开一卷画卷竟又是一男一女裸着身子打架的***,唬得在列宫嫔都臊得捂起脸来。
章悠儿蹙眉愤然道:“是哪一宫里搜出来的?身为宫嫔竟胆敢私藏男人用什和这些**宫闱的脏东西?莲妃你还不快说?”
沈烟转了转身子,回身看着立于人群中的班君娆,“恐怕这件事要惠嫔出来说清楚了,当初究竟是严婕妤私通假太监,还是你班婕妤呢?”
班君娆身边的妃嫔“哗”得一下离开了她,一个个捂着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又低低窃语对着班君娆指指点点的。随即便有几个大力太监聚拢到惠嫔身边以防她企图鱼死网破伤害了旁人。班君娆周身被人围住,但还是能看到她那张饱满圆润的脸涨得紫红,宽圆的额头上沁出黄豆一样大的汗,她不可能有璋瑢的涵养,这一刻她已经蒙了。
章悠儿清咳了两声,于是正殿里又安静下来,她立到婆婆面前,问:“母后看此刻是不是要查一查这件事情?”张文琴被搞得一头雾水,挥着手要皇后自己定夺。
“莲妃!”悠儿肃然回首对沈烟道,“还是你来说吧!”
沈烟面色镇定,娓娓道:“那一日皇后娘娘在冷宫当着众姐妹的面把此事交付给臣妾,臣妾从来不敢忘记。那日看严婕妤抵死不肯承认,便猜想其中也许另隐情,调查之下发现严氏的确不曾做出此等**之事。只是她大胆刺杀皇贵太妃,故如今即便查出与她无关,也算死有余辜了。可是臣妾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班婕妤自己私通假太监,转而利用严婕妤小产一事嫁祸给严婕妤好让自己不留后顾之忧。”
沈烟顿了顿,依然一副笃定的样子道:“本来臣妾虽查出端倪,却觉得口说无凭不敢贸然向皇后禀报。谁班氏她贪欲太强,竟还私留着这些物件,方才臣妾奉命查栖霞殿时找出了这些东西。如今可是物证齐全了。”
众人间又传出细细索索的说话声,他们分明看到惠嫔“嗵”一声跪到了地上,饱满的脸颊上拧出痛苦而无辜的神态,哭诉着道:“皇后娘娘明鉴啊!臣妾是冤枉的,莲妃娘娘……臣妾和您无怨无仇,您何苦这样诬陷臣妾?难道会有人把这些东西藏在身边等人来查么?”
沈烟冷笑道:“这是宫女和太监们一齐看着查出来的,正如你说本宫与你无怨无仇,害你做什么?”
章悠儿眉头一皱,厉声道:“惠嫔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班婕妤被问的闷住了,支支吾吾地哭了半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众人都一副厌恶的模样看着她,似乎都确信莲妃所说的话当真不假了。
茜宇此刻却在心里冷笑一声,“如何证明自己的无辜?”果然是悠儿才有这样的心智,此刻大家心里都又惊又恐,不知回头是否还会思量这句话来,自己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和不证明有区别么?自己说的话若能作为凭证,这天下岂不大乱了?说皇后“铁腕肃骨、雷厉风行”当是如此啊!她摇了摇头,转而去看姐姐,却只看到陈璋瑢黯然地坐在那里,无心于这另一场闹剧。茜宇此刻好想上前去抓起璋瑢的手问一问她这究竟怎么没了。
“惠嫔,你何用再狡辩?”沈烟一挥手,又有宫女从方才的布袋里拿出一盒东西打开,沈烟随即喝道,“那你说,你在宫里藏这些藏红花、麝香做什么?”她昂起头,对着另两人大声问道,“萧荣华、楚贵嫔,你们当知道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吧?”
萧、楚二人此刻竟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一向温和的楚贵嫔一步冲到班君娆面前扬手掴了她一掌,哭着骂道,“贱婢,你还我腹中孩儿来!”说着又要厮打她,却被大力太监拉开了。
章悠儿挥手要人将楚贵嫔送回宫去,她冷冷地看着班君娆,“你还有话要说么?”
班君娆瘫坐在地上,她不是璋瑢,没有学过如何去做一个能在宫中左右逢源的妃嫔,没有学过遇到大事时应当如何应对。她只是个心胸狭窄、权欲熏心,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担的女人。可她很疑惑,疑惑为什么眼前的一切罪状看似证据确凿,然而自己真正做过的却让贵太妃承担了,而自己承担的都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罪状。**后宫,害死皇嗣,多么可笑,这一出戏唱的究竟是哪一段?
“启禀皇后,微臣又在宫里查出这包粉末。”太医何阳不知为何还带着内监搜查着裕乾宫,此刻他带着人出来,指着太监手上端着木盘里的一包粉末说道:“但这包不是鸩毒,是大理寺用来处决犯‘十恶不赦’之罪的犯人时用的‘夺命散’。”
陈璋瑢的身子闻声大大地一颤,一股冰凉从脊梁窜到头顶,连那颗流着血的心都被冰封了,她兀自看了坐在对面的茜宇,妹妹的脸上是那样一种痛彻心肺的难过,可是妹妹啊!你知不知道,赫臻当真不会原谅我了,即便你……也回天乏力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最初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啊!
众人还在疑惑这“夺命散”做什么用时,只看到皇太后疯了一般从椅上腾起身子,冲到璋瑢面前与方才楚贵嫔如出一辙用力地甩了她一掌。张文琴全身都在颤抖,一张脸刷白得叫人看着恐怖,眼睛里顷刻间充满了血丝,她此刻什么也不想,只愿能生吞活剥了眼前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歹毒女人。
茜宇被缘亦扶着颤巍巍立在身后,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哑声在心内哭喊,“赫臻,难道是你太狠心了么?”
陈璋瑢轻轻擦去唇边的血丝,蠕动了被奋力一击而麻木的半边脸颊,她满目冷光地站起身子与张文琴平视,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却如冰锥一样直插张文琴的心房:“当年你们娘儿几个可否想过有一日会被人掴掌?”
裕乾宫的正殿,曾经宠冠六宫的妍贵妃住所之地,曾经雍和帝唯一会在宫妃住所处理朝务之地,曾经三个小姑娘在一起说要互相扶持好好在后宫生活之地,如今静悄悄地,虽然站满了人,可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是日下午,皇后拟了折子上呈皇帝,于是皇城之外一场风暴瞬间卷起,硕亲王傅嘉与兵部尚书秦成骏以贵太妃陈氏在宫内谋害皇嗣,意欲与其父里应外合谋反篡位为出师之名,一举逮捕了正聚首商议叛乱的冯献、李桓仁、包致远等人,为首叛臣陈东亭亦在其中,传说他们当时正一起看着一件方制定好的龙袍,商议着如何让贵太妃在宫里盗取传国玉玺,还搜出大量与贵太妃通信的书信,自然这都是后话了。于是这场风暴也在瞬间平息,老百姓纷纷传颂着皇帝如何睿智英明,在无声无息中破灭了佞臣叛乱,避免了叛臣有朝一日势力扩大不惜动用武力逼宫而届时搞得民不聊生。更大快人心的是,此些叛臣中也有不少贪官污吏,着实是为民为国铲除了大患。
这一日臻杰立在朝堂之上听着傅嘉父子与秦成骏禀报诸事,他眼光扫过堂下每一个官员,从他们的脸上的恭敬反射出了一个帝王至高无上的威严,当年父亲铲除张氏外戚时的那股霸气,开始在自己的身上萌发,他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做的比父亲更好。
宫外的剿灭叛党一案也传入宫中,几个于叛臣有着或多或少亲戚关系的妃嫔都吓得一个个跑到皇后宫里表明自己的清白。但是皇后哪有功夫理会,傍晚时分她便带着沈莲妃一同来到了馨祥宫,企图为茜宇压惊。
“**后宫?”茜宇冷冷地看着眼前两个女人,“我没有记错的话缘亦曾告诉我,班婕妤失宠已经好多年了,若她弄一个男宠在宫里,怀孕了怎么办?岂不是自寻死路?她是位高权重的太后太妃吗?她是从不可一世权倾朝野的大家族里出来女儿吗?她是懦弱皇帝的悍妻吗?不是,她什么都不是,她有多大的胆子敢在深宫里养男宠?”茜宇的眼神很犀利,她大声质问章、沈二人,“毒死贞仪贵妃的才是她吧?为什么要转嫁在贵太妃身上?”
悠儿从未见过茜宇这样恼怒,不由得带着沈烟跪了下来,解释道:“母妃息怒,虽然儿臣与莲妃都查出贞仪贵妃系班氏所害,但这一切都是皇上授意臣妾将其转嫁到贵太妃身上,您是知道的,太上皇要废了她的。”
沈烟在一旁道:“但如此便会让班氏脱罪,所以才将这**宫闱、害死皇嗣的罪名扣在了她的头上,正如太妃所说,班氏她什么也不是,因而落到这样的罪名,她也根本无力自救。”
茜宇痛苦地闭起了眼睛,她不在乎那个班氏,罪有应得之人不值得可惜,但是……她又问:“‘夺命散’一事皇后当不知吧。”
章悠儿一愣,立刻回道:“是,何太医突然冒出的‘夺命散’并非儿臣事先授意,当时儿臣也愣住了,但没想到母后她……”
何阳是谁?是我傅王府的人,他会这么做,还会是谁的意思!这一切都不消再解释了,茜宇早已了然于心,她此刻只想见一见璋瑢,只有她才能解开自己心中其他疑惑。
于是,皇后与莲妃亲自送了皇贵太妃进入裕乾宫,此时已为阶下囚的贵太妃正被关押在这里由四五个大力太监看着她,为的是怕她“畏罪自缢”。
在茜宇的要求下,所有人都撤了出去,她独自走进正殿内室,那个她也很熟悉的地方。
“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不用猜也知道你会来!”璋瑢根本没有要死的意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那个曾经赫臻坐着批阅奏章的位置,当茜宇那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时,她的嘴角露出了笑意。
“你为什么要说‘是’?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我相信在场所有人都不会相信那些事是你做的。”茜宇立在门口,她觉得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璋瑢很陌生。
璋瑢扬起无奈地笑容,望着门口那有着与自己一样绝世美貌的女子,问道:“皇城外发生什么了吧?”
茜宇一愣,低声道:“陈大人被以叛乱之名逮捕了。”
璋瑢的脸上释然了。然为何是这样的表情?她的父亲伏法,可能顷刻就要被处死了,可是她为什么是这样一副神情?
“姐姐,赫臻他知道了那件事情吗?”茜宇凄然地看着璋瑢,虽然她不曾原谅过璋瑢对于臻海的错杀,可她也觉得姐姐可怜,她发誓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璋瑢起身立在了桌案前,她的笑容有些冷漠,“你不记得我们都说过什么了吗?皇帝想知道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被掩盖?赫臻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件事情。”
茜宇身子大震,抬手扶在了门框上,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亲口质问你了吗?”
璋瑢冷冷道:“或许是在你小产半年后吧!只是这两年他在我面前隐藏地极好。”璋瑢的神色开始陷入黯淡,“赫臻说他愿意原谅我的,可是……”璋瑢突然问茜宇,“去年赫臻染热症你还记得吗?”
“记得,可是……”茜宇噎住了,心里划过的疼痛让她难以喘气。
“可是你根本看不到他,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子。”璋瑢的语气中多了一分得意,却随即又不赋力量,“其实他是受伤了,在与我一起出行宫游春时被人刺杀未遂。”
茜宇徒生紧张,忍不住用左手握住了右腕上的琥珀,璋瑢瞥见了,不由得冷冷地笑道:“他那样堂而皇之地冷落你,却还带着你们一起串的琥珀石,从来不曾离手。”
茜宇有些局促,默然不语。
璋瑢又道:“我说这些做什么?妹妹来是想听我把事情前后讲清楚吧!”她振了振精神,说道,“我不晓得赫臻为什么要把你送走,可是你走之后他也带着我走了,就是在那段云游途中他告诉了我他所知道的一切,当时我以为他会在外面结束我的生命,这样子可以假称我死于意外,一点不着痕迹。可他却说愿意原谅我,但必须废除我的名号,把璃儿从我身边带走,要我入庵做姑子一辈子伴着青灯古佛以次洗刷我的罪恶。”
“于是他亲自送我去,可在路上我们又遇到了刺杀,”璋瑢说到这里,眉宇间透出一股厌恶,“这一次那些刺客没有得逞,我不知道那些侍卫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似乎他们从来没离开过我和赫臻。那一次后我才知道,陈东亭这些年在做什么……”
茜宇大惑,姐姐此刻说着自己父亲的名字,竟然这样满目憎恨与厌恶。
“赫臻告诉我,原来陈东亭这些年一直都期盼着她的女儿能生下一个将来要做皇帝的儿子,可是当他亲手毁了女儿的生育能力后,他又希望女儿的养子有一日能做上皇帝。于是有了那年元宵宴上的刺杀,其实那刺客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与我邻近的臻杰,当时如何情况你也知道。”璋瑢看着茜宇,她发现妹妹此刻很镇定,立在那里开始渐渐流露她的从容了。
“后来赫臻就把我交给侍卫,要我们等在前往燕城的官道上,等有一日皇太后再把我带回燕城去,而他自己却匆匆跑了,我想他是来看你的吧!”璋瑢苦笑着看着茜宇。
茜宇沉默不语,其实在姐姐的言语间,她早已猜到张文琴第一次回宫时自己觉得周身的阵阵暖意从何而来,也明白了张文琴为什么要骗自己了。可是,赫臻这算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躲在角落里注视自己?就如同那九副画一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再后来便是你看到的我成功地骗张文琴把我带回来了,当时我只是想利用你来让赫臻回心转意。”璋瑢在心里呼了口气,她又道,“我们分开时,我问他为什么要冷落你那么久,你猜赫臻说什么?”
茜宇此刻竟已平静下来,她缓缓开口道:“为了我小产后对他无理取闹般的怨恨,再后来他恐怕是恨我不把臻海的死因告诉他。”
璋瑢冷笑道:“不是……赫臻说他怕对你的宠爱会再招惹到他人记恨你,从而再度迫害你。”
茜宇的心大大一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璋瑢,随即亦报以冷笑回应:“姐姐是开玩笑吗?你听说过这样的呵护吗?那赫臻……如今在什么地方?”
璋瑢的嘴唇微微张开,却还是没说话,赫臻当初也是这样保护自己的不是吗?她知道赫臻一定就在傅王府里,却不想告诉茜宇,她想保留自己同样作为赫臻的女人,最后的一点私心。
茜宇见她面色冷漠,知道自己一定问不出什么了,她叹了口气,“姐姐想不想知道你我之间最大的差别?”
璋瑢一震,表示默许。
茜宇似乎是抬手抹去了眼角便的泪花,她冷冷道:“当年祥嫔死后,你怕我心里害怕便来馨祥宫安慰我,那时你问我‘你以为皇帝真的可以当夫君吗?’,姐姐……”茜宇凄楚地看着她,“因为我一直把赫臻当夫君,却也知道他是帝王,所以无论如何……这一辈子我不会对不起他。而你……不同。”
璋瑢大震,她此刻当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茜宇此刻已然平静下来,用这极其平和的口吻说着严肃的话,这是九年后完全不同于从前那个年轻莽撞恬婉仪的最大差别,“所以当面临诱惑、利益甚至生命时,我们有了不同的选择,便是这些选择,让你我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姐姐哀怨自己成为家族的牺牲品,甚至是赫臻的一颗棋子,然事实上你完全可以不用参与。但直到如今你依然会让父亲在宫外找人模仿钱昭仪父亲的笔迹给她写那样的信件,你是笃定她会去找皇帝闹,难道你以为她这样一闹就会天下大乱,就会让皇帝无心去管你父亲的叛乱,无心去管是否要废除你,而把矛头指向我,指向我的孩子?”
“你看出来了?”璋瑢笑得很奇怪。
茜宇冷笑道:“那是因为记着姐姐的好,所以才记得。可是……这次那些说我与皇上有不伦之情的谣言,也是从姐姐口里传出来,要以攻击我的吧!”
璋瑢面色惨然,她只是奇怪地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早已蜕变了的妹妹,她那样高贵纯洁如雪山上的莲花,神圣不可侵犯。
“姐姐,从当年进宫起,你就无法抑制你对于权利地位甚至孩子的欲望,是这些欲望才让你有了今天。”茜宇的神色很冷漠,一如当年她不愿意原谅璋瑢误害臻海般,“我来是以为你会对我说实话,我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了,我想帮你,可你……还是隐瞒了。还记得当初懿贵妃说的话么?只是我们两个还没有来得及斗,姐姐你就自毁前程了。那一日你为璃儿落下的眼泪,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而今,你我姐妹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毅然绝然说出这样的话,茜宇转身要走。
“妹妹……”璋瑢跨了一步,可是她不敢去挽留,泪水无可抑制地涌出眼眶,“两年前我说你小产是因为误食红花而不保身孕,其实……是我骗你的,你会小产是因为你的身体承受不住胎儿的压力,可是……为了让你与赫臻……所以我才……”
茜宇绝望地闭上眼睛,她深深吸了口气把那绝然的背影留给璋瑢,毅然跨步出去,她希望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姐姐了。
“这次你一定要保住……”璋瑢的话还没有说完,茜宇的背影就已经消失了,她知道从此她将永远失去这个妹妹了。
走出裕乾宫时,茜宇觉得似乎已过了好久好久,心头繁绕的事情却都因此放下了,仿佛生命重新开始,一切都将美好起来。她伸手覆在小腹上,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太妃娘娘,皇后突然被太后请去颐澜宫,所以臣妾在此等候恭送您回宫。”沈烟上前来道。
茜宇淡淡一笑,搭着她的手缓步而行,继而问道:“皇后和你,是如何确定班氏毒杀贞仪贵妃的?”
“皇后娘娘要彻查六宫,有人怕凶手被查出后连累自己,便亲自向皇后请罪道出了事实。然皇后早就知道贞仪贵妃并非死于鸩毒,这只不过是皇后娘娘用的幌子。当时验尸后太医便说贞仪贵妃是吸入了一种‘蟾毒香’后用服用了含有与之相克药材的安胎药,是稍后才在体内起了作用,隐了几日后便突然发作了。”
茜宇冷笑道:“是那个人看到惠嫔放这块香在贞仪贵妃的寝宫里了?”
沈烟摇头,“那日昭云殿走水前,那人和惠嫔一起去看望了贞仪贵妃,她看到惠嫔偷偷地留了一个火星捻子在烛台上。”
“所以蜡烛底部融化了才倒下来烧到了寝宫里的帷幔,焚烧了那块不知被放在哪个角落里的香!”茜宇苦笑一声,对于宫闱里女人之间无休止的斗争,她有些麻木了,“那今日加在班氏头上的罪名呢?的确是她做的吗?你们又要如何服众?”
“其实皇后与臣妾都毫无证据在手,皇后的意思是,只要定罪了,任她如何也无法自救了。而那些**之物和藏红花、麝香,都是凭空出来的东西。”莲妃苦笑道,“可如今因罪名不同,连她班氏何以要毒杀贞仪贵妃也问不出了,臣妾心想,左不过她班氏这几年憋曲了太久,迷坏了心了吧!”
茜宇不再说话,可能自己永远也不会在那宫闱倾轧中挣扎了,可是悠儿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她和沈烟能一直这样互相扶持下去吗?如果没记错,当初甫进宫为了严婕妤的事情,扶着自己的手走缓步说话的季妃,今天确实没有见到她。那时自己还以为季洁当是悠儿的左右手。“主月为青……帝主日、后主月……”茜宇冷笑一声,难道是我给了她暗示?
“皆是皇上皇后的恩典,臣妾胸无点墨、心脑愚钝,颜色平平、蒲柳之姿,若非皇上皇后提携,这后宫……”说那样的话,不是因为她有所求,有所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