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对雒城围而不攻、直接绕城南下威胁成都的方略后。
原本让众将苦恼不已的“雒城坚固、守军众多、张任擅守、王累不屈”等棘手问题,也随之烟消云散。
张飞魏延等人只觉眼前豁然开朗,突然看清了一条不寻常的道路。
不过,这一切要落实,也需要不少时间。
不仅把马超从后方调度过来需要时间。便是张飞的主力从绵竹分兵南下、先摆出强攻雒城的架势,实则围而不攻,也同样需要时间。
所以法正的一切谋划,倒也不宜立刻向下传达,以免行事不密、走漏风声,到时候反而误事。这种威慑敌人的计划,一旦让敌人知道你只是在虚张声势,那可不就不灵了么。
张飞在一夜的权衡后,决定暂时把这个计划的保密级别,敲定为只有自己和魏延、法正、吴懿等寥寥数人知道,最多再派心腹送一封密信,联络后方的庞统、让庞统走流程调来马超增援。
甚至对于马超,都可以暂时不说太多,只让他到前线增援张飞,到了之后具体怎么增援,再听张飞吩咐行事。
而张飞下面的普通军官,次日得到的命令,都是“我军在绵竹休整数日、恢复绵竹秩序后,就将徐徐南下,准备强攻雒城”。
强攻前的一切准备,也都会按照真的要强攻那样部署,绝不玩任何花里胡哨。
同时,张飞还做戏做全套,把自己即将围攻雒城的消息,通过信使绕路送去南线的甘宁那一路,跟甘宁取得联络,希望甘宁在他包围雒城后,能给予配合——
如前所述,南线的甘宁在突破江阳、围攻僰道后,其实就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从僰道、南安沿著岷江一路北上,突破这几个县城后,直接杀到成都南郊。
另一个就是从江阳沿著雒水北上,突破汉安(自贡、内江)、资中、牛鞞等县,最终在雒城附近沿著雒水河谷穿越龙泉山、与张飞的部队会师,南北夹击合力攻破雒城,再由雒城陆路进攻成都。
(注:“鞞”音pi第二声,通“鼙”。所以牛鞞县就读“牛皮”,是现在的简阳)
现在张飞在北线突破绵竹的速度,远远快于预期。马上就能逼近甚至围住雒城,也就可以接应南线的甘宁军把雒水沿线全部打通。
哪怕雒城一时打不下来,至少围雒城的部队、长期围困所需的军粮,可以通过雒水的航运来补给。
如此一来,张飞的粮道也将不再依赖北线的陆路运输,而是直接依赖南线的江河水运,相当于跟甘宁共用粮道了。从江州走长江逆流到江阳、再由江阳转入雒水可直达雒城。
只要诸葛亮在江州(重庆)有足够多的存粮、足够多的长江航运大船,张飞和甘宁在雒城打多久,都不至于前线缺粮。
这对于守军也会形成一重额外的士气打击,因为只要让守军知道这个情况,他们就会绝望,意识到靠拖时间耗粮耗退张飞已经是不可能了,纯粹的拖时间将变得没有意义。
做完了这一切部署后,张飞按计划让部队多休整了几天,也在绵竹城下过完了新年,才施施然再次南下。
毕竟拿下绵竹的时候,都已经年底了。一场持续一个多月的血战,双方都伤亡不少,士卒也疲惫,确实需要恢复,一切都是急不得的。
休整期间,张飞做出的唯一实战部署,就是每日分一批骑兵南下部署,在雒城和成都之间的要道上巡逻侦查,防的就是两城之间的敌军互相联络。
不过这些部队也都得到了很好的轮休,而且每到出勤的日子,张飞都给了五倍于往日的赏赐,还确保有任务的士兵、人人每天吃肉管饱。
本来就寒冬腊月的,还是大战刚结束疲惫的时候、还是大过年的,几重因素叠加,可不得给士兵天天吃肉,才有人卖力执行任务。
大军再次正式开拔,已经是正月初八。经过三天持重稳健的行军,每天只南下三十余里,三天之后,正月十一这天,部队终于抵达了雒城。
雒城位于雒水北岸,所以围攻此城并不需要渡河。只要围住东西北三面,留出南侧临河。
张飞也不想过快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在南岸扎营,只是偶尔悄悄派出斥候队渡河到南岸巡逻。明面上,就还是经典的“围三缺一”布局。
此后五六天,雒城的东门、西门、北门外,都被张飞和魏延挖出了长长的堵门壕沟,用挖出来的土修建了夯土墙,后续还准备继续修建连接各寨的简易甬道。
张飞的一举一动,当然也被城内困守的王累和张任观察到了。
王累不是很懂军事,观察一番后,就找张任商议:“张飞此举,究竟是准备如何攻战?”
张任十天之前刚刚惨败过一场,逃回雒城的途中,还受了些小伤,寒冬腊月狂奔赶路一刻不敢停歇,还病了一场,至今还没恢复锐气。
对于张飞的攻势,他也是心有余悸,短暂观察后,便作出判断:“还是围三缺一,这是摆明了要挟大胜之利,继续故技重施,顺便压迫我军的军心。
士卒不明所以,或许会觉得‘敌军用这招,如此迅猛凌厉便拿下了绵竹,如今这雒城怕是也不好守’,一旦这种想法在军中蔓延,他围三缺一故意放出生路的姿态,就有可能导致士卒死守之心不坚。
而且雒城不比绵竹,此前的绵竹是在绵水南岸,北侧临河,敌军围三缺一缺南侧时,我军不敌南逃必须走陆路,会被敌人追击。
雒城则是位于大河的北岸,南侧缺的那面才是河,我军又握有雒水上的航运船只之利,想走随时能走,敌军都不可能追击。这对于守军将来全身而退固然是好事,但也因此更容易导致部队在军心不稳时,轻易就动逃跑之念。这一点也不得不防呐。”
张任自以为非常敏锐地抓住了张飞和魏延的某一点歹毒算计,却压根儿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对方所注重的,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算是惊弓之鸟、与空气斗智斗勇了。
而不太知兵的王累听了张任的分析,却觉得很有道理,其思维的提防重点,一下子被吸引到了“如何防止张飞动摇我军军心”上了,反而对其他更大的风险灯下黑无视了。
王累不禁担忧地虚心求教:“没想到张飞、魏延居然也如此善于攻心了。他们既然是打了‘暗示我军将士、绵竹都守不住、他们用同样的招数再攻雒城,雒城也守不住’这个主意,让我军动摇。却不知,他们的这个设想本身,到底对不对呢?我们用旧法子死守,能守住么?”
王累既怕对方攻心,又怕对方不仅仅是攻心,而是真有这个实力。所以这一点他不得不额外确认一下。
好在面对这个补充问题,张任倒是很有信心,连忙回答:“这点尽管放心!张飞强攻绵竹时,利用了绵竹壕沟浅狭水少,这才大段填河,而后攻角破城。
雒城的护城河宽深得多,雒水的水量也远超绵水,张飞不可能用围堰大段填河的,只能用传统的壕桥车加少量夯土架桥,然后通过云梯、葛公车。
我经过绵竹之败后,还总结了床子弩破葛公车的新战术。如果张飞还敢正面用葛公车临城,我或许可以尝试从两侧马面的床弩集中射出巨箭、尾部拖曳粗麻绳和巨石,配上滑轮,巨力拉拽拖倒葛公车!”
张任把他打磨优化后的具体守城战术,向王累吹嘘了一遍,也算是鼓起了王累的信心。
王累确认“只要我军军心不乱,硬守是有可能守住的”这个信心后,心中也就做出了新的决断。
只听他撚须说出一番狠话:“既然上下一心、专注死守确实能守住,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防止军心再如绵竹时那般动摇了。我觉得,不如假装演一出破釜沉舟的戏——
嗯,这只是形容,也不用破釜,只要沉舟即可,而且是选择性挑一些残破的民船旧船来沉,摆出我军要在雒水北岸跟敌军决死战斗到底,誓死不退的决心!”
张任闻言不由大惊,忍不住追问:“破釜沉舟?怎么个沉舟?”
王累:“这几日,且把民间老船破船搜集起来,全部统一调度。三天后,在南城水门内,举办誓师死守的巡阅操演,集结士卒观礼。
到时候,挑出一些老旧破船,当众烧毁,告诉将士们,所有船都被烧了。我军放弃了通过雒水河面南渡逃撤的机会,让诸将众志成城、一心死守此城——
放心,我说了只是挑一些船烧了,演给士卒们看的。实际上好船战船当然会私下留下,但单独由一军心腹部队管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王累说完后,略一思忖,又补充说,剩下隐蔽起来的精锐战船、运兵船,就交给张任统领好了。
张任毕竟绵竹之战打败了还千辛万苦突围回来继续为刘璋效忠,这也足够证明其忠义了,王累把船队秘密交给他很放心。
张任听说并不是真的烧光所有船,只是演给将士们看断了大家逃命的念头,这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领命服从不提。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把注意力的重点放在如何防止军心动摇、如何“破釜沉舟”死守的同时。对面的敌人,关注点却完全不在“如何强攻打破雒城”上面。
张任王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精力,与空气斗智斗勇,却耽误了去提防真正致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