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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眼角堆起了褶子, 纤细的眼缝仍挡不住热忱,点头哈腰地立在夏姜芙身后, 从收藏的字画到玉器, 尽数给夏姜芙开了眼,嘴唇一张一翕的开开合合, 利索得夏姜芙稍微走神就不跟不上他说了什么, 竖起耳朵,像个听夫子授课的学生似的专注。

顾泊远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打断唾沫横飞的掌柜朝夏姜芙道,“你要不要去其他铺子瞧瞧?”

掌柜意犹未尽, 但他有些怕顾泊远, 不敢忤逆他, 从善如流附和道,“侯爷说的是。”

夏姜芙沿着街道两侧的铺子转了圈,又买了些绫罗绸缎, 都是顾泊远给的钱,夏姜芙得到满足, 街上,她挽着顾泊远手臂,专捡顾泊远爱听的话, 哄得顾泊远心情愉悦,两人许久没单独外出过了,索性不急,顾泊远在聚德酒楼定了包厢, 夫妻两举杯对饮,不消半个时辰,夏姜芙就醉了,窝在顾泊远怀里,手虚浮的指着房梁,要顾泊远看星星。

仿佛回到年轻时他跟踪她盗墓的日子,夏姜芙并没想象中的胆大,盗墓时嘴里嘀嘀咕咕不停,他起初以为她哼曲为自己壮胆,走近了才听清她嘴里念的什么:大慈大悲的光世音菩萨,小女子生活拮据,不得已来此弄点钱财,您大人有大量,好好劝此人莫在意啊。

他本想装鬼吓吓她,听她的话后就改了念头,拿上铁铲帮她的忙,完了两人坐在坟墓前看星星。

回忆如泉涌来,顾泊远感觉脸颊烫乎乎的,脑子里想不起事来。

“侯爷,不好了。”侍从在外叩了叩门,心急如焚道,“皇上召您和夫人入宫,好像出大事了。”

传信的宫人没有细说发生了何事,只道顺亲王怒气冲冲抱着几卷画轴入宫,没多久在大殿里痛哭起来,指明要夏姜芙进宫对峙,对峙什么,宫人也不清楚。

顾泊远晃了晃头,眼里慢慢恢复清明,低头瞧去,夏姜芙面色酡红的睡着了,他抱起她推开隔间的门,放到窗户边的罗汉床上,掩上窗户,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整理衣衫打开了门,带着浑身酒气问道,“怎么回事?”

侍从将宫人的话复述了遍,忐忑不安的望着顾泊远。

“我知道了,和宫人说,容我换身衣服。”顺亲王府和顾府来往并不深,年前顺亲王世子落水一事老王妃认定是顾越流顽劣所致,今时不知又是为了何事,无疑扫到茶桌上的画轴,蹙了蹙眉,又觉得是他想多了,夏姜芙嫁给他就金盆洗手不做了,顺亲王略一打听就知道。

御书房内,顺亲王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夏姜芙刨了他老父亲的坟,必须严惩不贷,“老臣接管内务府以来,自认为兢兢业业没有落下把柄,老臣始终记着父王临终遗言:天下是萧家天下,辅佐皇上打理好江山是萧家人不可推卸的责任,老臣在他床前应过他,老臣活着一日,就不会违背他遗言......”

当年夺嫡之争死伤无数,众多皇亲国戚牵扯其中,先皇在临死前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心思不轨之人尽数剔除,就是想让今上安安稳稳坐稳皇位,老老爷目光长远,并没起过二心,相反,一直本本分分辅佐先皇,皇上登基命顾泊远调查王府不也没查出什么吗?

王府子嗣薄弱,他只想子孙后代清享荣华富贵而已。

提及往事,皇上沉默了会,应承道,“王叔,您快快请起,此事属实,朕必不会姑息,来人,快扶顺亲王坐下。”萧家活在世上的亲人不多了,先皇当年留下顺亲王,必是查明他是清白的,念及此,他亲自起身扶他坐下,“王叔,宫人传信去了,顾爱卿很快就来,有什么,当面对峙说清楚。”

他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顺亲王哭也哭了,该说的也说了,继续痛哭流涕没什么意思,他背过身,掏出手帕整理仪容,声音还带着些许哽咽,“皇上,老臣没有别的意思,这件事任谁都不会视而不见。”

“朕明白。”

顾泊远姗姗来迟,顺亲王见他一人前来,切齿质问,“贵夫人呢,她做了什么坏事躲在府里不敢出门?”

见他眼睛浮肿,眼里布满了血丝,面前的衣衫褶皱不堪,顾泊远信了宫人的话,顺亲王真真实实哭过场,模样和顾越流嚎啕大哭后相差无几,他敛了敛神,屈膝行至桌前,拱手作揖道,“微臣见过皇上......”

皇上摆手,“免了,朕召你进宫是为一件事,不知夏氏在何处?”

顺亲王的满脸怒气在听到皇上唤夏氏时略有好转,至少,皇上还是向着他的多。

顾泊远再次作揖,回道,“早上得了几副名画,兴致起,中午多饮了几杯,怕有辱圣颜,微臣让她醒酒后再进宫。”

顺亲王冷哼一声,“冠冕堂皇,明明躲着不敢见人。”

见皇上一个眼神扫来,顺亲王收敛了些。他再有理有据,帝王跟前,哪有他多言的份儿。

皇上展开书案上的卷轴,问顾泊远可否眼熟,老王爷过世,顾泊远正在边关打仗,哪儿清楚老王爷陪葬物品,所以他没猜到皇上意图,亦或者猜到了不过故作不知,眼睛落在意境深远的画作上,沉思道,“微臣眼拙,看不出此乃哪位名师巨作......”

在顺亲王的冷哼中,他又道,“观其山石,土复石隐,水清风润,既温和又不失厚重,颇有高士风采,微臣偶然得了副画,画风和这副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这副是真迹的话,微臣大胆猜测,此画可能出自‘董巨’其中一人之手。”

听听,要不是牵扯老王爷,顺亲王都忍不住想为顾泊远拍手叫好了,论装模作样,顾泊远绝对是炉火纯青之人。明明早就见过了,还装作一副‘哇,名画啊,我没见过,我只能大胆猜猜了’的神情,不要脸。

顺亲王哼哼道,“装给谁看呢,这幅画不就是贵夫人从地里挖出来的?”

想到他慌慌张张进宫讨公道还没派人去京郊查看老王爷的坟,心头怒火丛生,“顾侯爷,我敬你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但你也别欺人太甚,盗墓盗到我王府的头上的来。”

顾泊远露出错愕的表情,“什么盗墓?”表情全然一副不知情。

顺亲王气得浑身发抖,扬手指着顾泊远,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整个京城,还能有比顾泊远脸皮厚的吗?

眼瞅着顺亲王又要发作,皇上及时将画作来历解释了番,老王爷的陪葬品内务府有登记,他派人翻出来看过来了,确实有这么副画,他将陪葬清单给顾泊远自己看,“你别怨王叔气愤,换做谁,都不会眼睁睁瞧着先人坟墓被盗而无动于衷。”

顾泊远来前他心里是怀疑夏姜芙的,夏姜芙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做得出来,盗墓于她来说更是驾轻就熟的事,但从顾泊远的反应来看,这件事该和夏姜芙无关,顾泊远为朝廷命官,深知盗墓是死罪,该不会由着夏姜芙胡来。

怕就怕夏姜芙背着顾泊远做下的。

顾泊远冷静地望着单子,扫到其中几列,眉头紧皱,看在顺亲王眼里,可不就是心虚吗?

片刻,顾泊远收回目光,坦然地凝视着顺亲王,“老王爷的坟被盗下官深感愤慨,老王爷见多识广,年少时常与下官一道喝酒,不曾想入土也不太平......”

顺亲王懒得听他口蜜腹剑,嘲笑道,“多亏贵夫人的福......”

“此事和内子无关。”顾泊远剑眉一竖,声音浑厚有力,“内子年轻时走投无路才以盗墓为生,她为平民百姓,极为敬仰朝廷命官,是以所盗之墓皆为土豪乡绅。”

“她是你妻子,你不护着她护着谁。”顾泊远手握重兵,心思深沉,顺亲王不愿继续纠结,双腿一曲,噗通声跪下,“皇上,您要为老臣作主啊,老王爷殚精竭虑一生,末了入土都不安生啊。”

顾泊远盯着他看了会,神色一如既往的镇定,“请问东街的宁安阁可是顺亲王名下的?”

在朝为官,若只靠朝廷那点俸禄全家老小早饿死了,所以在外置办了许多产业,王府也不例外,老王爷尽心尽忠辅佐先皇,得了不少赏赐,尤其先皇清除暗中勾结谋朝篡位的皇室宗亲后,顺亲王在朝地位更为超然,宁安阁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顺亲王不明白他用意,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戒备道,“是我名下的又怎么样?”

顾泊远弯唇笑了笑,“这就是了,王爷要怀疑是内子所为,大可以派人将宁安阁掌柜的叫来,进宫前,下官和内子闺阁买了好几副名画......”手点了点清单上的几副画,声音爽朗,“这副《洛神赋图》,贵阁卖得不便宜。”

顺亲王瞠目结舌瞪大眼,厉声道,“不可能。”

那是他父亲的陪葬品,怎么可能摆在铺子里卖,顾泊远为了替夏姜芙遮掩,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啊。目光淬了毒似的盯着顾泊远,后者身躯凛凛,神色坦然,弄得顺亲王不由得起了怀疑,双手撑地给皇上磕头,“还请皇上允老臣出宫一趟。”

皇上没有半分惊讶,微微扬手就允了,还派人抬轿子送他出宫,若是顺亲王以往埋怨皇上不近人情的话,皇上今时今日的体贴让他自惭形秽,撑起身子,捏着衣襟急匆匆跑了。

留下顾泊远和皇上议事,皇上微微抬手示意顾泊远坐下说话,“朕去地牢见过陆敬直了,依你看,东瀛之事可否与王叔有关?”

陆敬直对吃空饷残害朝廷命官之事供认不讳,也承认和东瀛大将军暗中通信打虚仗而达到自己升官进爵的目的,但跟东瀛人勾结叛国一事他极力否认,至于东瀛人是如何潜入安宁国的,他摇头不知。

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东瀛人引入安宁,派人暗中下毒毒害夏姜芙嫁祸到太后头上,此人本事可不容小觑,他抓不到毒害夏姜芙的凶手,但能收服太后寝宫下人的,除了太后,就只有顺亲王了。

真要是顺亲王,他也能够忍的,这么多年都没露出破绽。

顾泊远没有急着下定论,不疾不徐道,“是不是顺亲王很快就有结果了。”

皇上抿了抿唇,明白顾泊远的含义,顺亲王真要是幕后之人,这次老王爷的坟墓被盗里边肯定有文章。

宁安阁,掌柜送顾泊远夫妻离开后就将账册核对了遍,喜滋滋去顺亲王府找管家递这个月账册,顺便接受王爷称赞打赏,当日塞婉公主抬着箱子入后院他就知道会挣得盆满钵盈,事实果然如他所料,有了塞婉公主的字画,铺子生意好了许多,而且客人没有空手而回的。

像他们这种铺子,最忌讳没有拿出手的名品。

可惜守门婆子说王爷不在府里,管家有要事忙,他没能见到王爷的面,回到铺子,优哉游哉吃了顿丰盛饭菜,靠在躺椅上闭目小憩,要不是下午铺子有生意,他恨不得买上两壶酒,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迷迷糊糊间,外边传来熟悉的怒骂,“滚开,徐福呢,叫他滚出来。”

吓得徐福心下一颤,身子从躺椅上摔了下来,还没爬起来,一双祥云图案的靴子出现在视野,他额头触地,恭顺道,“奴才见过王爷。”

顺亲王一腔怒火,开门见山问道,“《洛神赋图》呢,从哪儿来的?”

平日里他不怎么过问铺子的事,每个月的账册也是草草翻翻,徐福在老王爷活着时就是掌柜了,手段自不用说,这么多年对王府也忠心,铺子进货有许多渠道,有些靠他的人脉,有些则是他派人四处收集来的,偶尔有些人家有急用不想去当铺会直接来铺子将东西卖了,徐福经手必会多赚许多倍。

是以,看在徐福忠兴耿耿的份上,他没像对待外边小二上脚,跨步在放在徐福躺的椅子上坐下,冷冰冰的看着徐福。

说起此事,徐福不禁面露红光,以为谁向顺亲王走路了风声,膝行跪在顺亲王腿边,沾沾自喜道,“王爷也听说了,顾侯爷爽快,一口价将画买走了,不仅如此,他还从堆积的名画里挑了好几副......”

顺亲王脸色渐渐下沉,“我问你画是从哪儿来的?”

路上他想过了,没准真和夏姜芙没关系,夏姜芙盗墓要么为钱财要么自己收藏,怎么会几经周折才花重金买回去?

徐福咽了咽口水,将故事的起因经过娓娓道来。

第一次塞婉公主要卖字画他就多留了心思,以为塞婉公主一窍不通,故意压价想把箱子里的东西全买下来,但塞婉公主只肯卖小部分,他磨破嘴皮子都没用,最后只买了塞婉公主肯卖的字画瓷器,谁知没过两日,塞婉公主主动找到他以之前的价格将东西全卖给他,他乐得笑开了花。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立了大功的喜悦中,没注意顺亲王越来越黑沉的脸,“估计塞婉公主急着出手,否则去当铺的话,当铺给的价格至少会高出一倍。”

说完,他才抬头望向顺亲王,被顺亲王愤怒的表情吓得神色僵硬,脑子一片空白。

“没眼力的蠢货......”顺亲王怒气更甚,一脚踢向徐福胸口,踢得徐福跌坐在地上,忙跪起身,一个劲磕头求饶,顺亲王犹不解气,抓起茶桌上的杯盏摔在地上,“那是老王爷的陪葬品,本王亲自放进去的,塞婉多大的年纪,哪儿有这种东西。”

南蛮无非是手下败将,塞婉竟胆大包天盗老王爷坟墓,这次不管两国交情如何,要他忍气吞声门都没有。

徐福脸色煞白,胸口火辣辣的疼都比不得心里震撼,老王爷的坟被人挖了,里边的字画被人拿出来倒卖,而他,竟还傻乎乎的以此谋利挣钱,他只觉得胸口闷沉沉的,喘不上气来,身子朝旁边一歪便没了意识。

离开铺子时,顺亲王脸上愤怒未消,既找到人,他不怕塞婉跑了,当务之急是去京郊查看老王爷的坟墓,重新让老王爷入土为安,带上侍卫,叫上钦天监的人,急急忙感去老王爷坟墓。

夏姜芙醒来时已经申时过半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见顾泊远人影,她下地穿上鞋子,外边秋翠听到动静,端着盆水入内,“估摸着时辰您就该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将木盆搁在漆木四角架上,慢慢扶夏姜芙起身,先给她端了杯茶后才拧巾子递给她。

夏姜芙接过,轻轻擦拭脸颊,忽然问起,“侯爷呢?”

“皇上召见,进宫了。听侯爷身边的侍从说,皇上让您一块入宫来着。”待夏姜芙将巾子递过来,秋翠放进水搓了搓,重新拧干递给夏姜芙,“侯爷说您睡着了,叮嘱奴婢别打扰您。”

小酌怡情,夏姜芙不是酗酒之人,喝醉的次数屈指可数,估计今天心情好的缘故才会多喝两杯。

夏姜芙笑了笑,净面后就着巾子擦了擦手,“他怕我进宫给他添麻烦吧,你让车夫准备,咱先回了。”

朝中事情多,顾泊远入宫,不至天黑不会回府,何况行刺塞婉的南蛮人极为可疑,两国大事,更需慎重处理。

不知不觉,墙头藤蔓冒出了新芽,街上堆积的雪也慢慢融化,夏姜芙将字画绸缎搬去心湖院后,就专心装饰院子,准备迎接二儿媳进门,初春的花还没开,她问裴夫子要了诸多盆栽,花红柳绿地摆在顾越涵院子,红黄蓝交相辉印,十分喜庆。

娶亲这日,夏姜芙早早的就起了,多个儿媳进门,她自乐得开花,只是叫她感到遗憾的是顾越泽事务繁忙,来不及回京喝顾越涵的喜酒,不过这点惋惜在看见盛装打扮的秦臻臻时顿时烟消云散了,秦臻臻比去年胖了些,肉嘟嘟的,如黑曜石的眸子更显可爱,和宁婉静的端庄妍丽不同,秦臻臻算不得惊艳四射,不过很耐看,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和顾越涵站在一起,一个宽大挺拔,一个娇小玲珑,十分登对。

顾越涵亲事是照着顾越皎的场面办的,内务府准备不够的地方夏姜芙自己补上,场面极为热闹,让夏姜芙欣慰的是,宫里没人来给她添堵,便是皇后都只送了礼过来。

酒足饭饱后,顾泊远提议让晋江阁的姑娘们入府演戏,“未时才过半,不如将晋江阁姑娘们叫来,正逢月度最佳话本子出来了,晚上让众人开开眼界。”近日朝堂气氛有些低迷,先是老王爷坟墓被人挖了,后是南蛮朝堂生变,再是东境情况不乐观,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下,顺亲王拿塞婉公主一点办法都没有。南蛮投降,和安宁签署百年友好契约是南蛮皇按的印章,可如果他皇位不保的话,两国关系势必会进入尴尬境地,文武百官无不愁眉苦脸,所以饭桌上灌酒的人都没有。

府里办喜事,要挑起众人兴致才行。

夏姜芙穿着身金丝镶边的暗红色齐胸襦裙,外边罩了件同色外衣,配上妆容,端庄又大气,她看了眼顾泊远,“你对晋江阁的事儿倒是了如指掌,演戏没什么,就怕招来些不讨喜的人。”

太后闻风而来撵都撵不走,她可不想在顾越涵大喜之日和太后起什么争执。

顾泊远笃定道,“太后有事抽不开身,不会来的。”

老王爷墓地的风水被塞婉破坏了,老王妃闻言晕厥过去,醒来后精神就不太好,整日恍恍惚惚的,吃了两副药都没什么用,太后怕老王妃有个闪失,将老王妃接到宫里,天天开解着,哪儿有心思来侯府凑热闹,何况太医把出皇后有孕,太后素来看重子嗣,更不会出宫了。

夏姜芙诧异不止,“皇后诊出有孕了?怎么没听人说起?”皇后怀孕于朝廷可是大事,皇上继位后,专心朝政,后宫雨露均沾,好些年后宫都没好消息传来,她一度以为皇上有隐疾呢,谁知时隔几年,皇后怀上了。

牵扯后宫秘事,顾泊远不欲多聊,将话题回到正题上,夏姜芙想了想,沉吟道,“你既然说太后不会来那就请姑娘们过府吧。”

顾泊远嘴角微微扬起,手落在夏姜芙发髻上的簪花上,这是成亲后他送她的第一件礼,偶尔经过家摊贩,看到簪花款式就知她定会喜欢,果然,这些年她时常戴在头上,约莫他常年不在府的缘故,和夏姜芙一块,总有种两人成亲没多久的感觉。

夏姜芙怕他破坏了发髻的美感,轻轻拍掉他的手,“皇后怀孕,我们要不要送点东西表表心意啊。”

她倒不是想攀龙附凤,而是念着秦臻臻的面子,“我记得皇后生辰快要到了吧,臻臻既然是咱儿媳妇了,总要送些礼才好。”她都为宁国公寿辰准备这么份厚礼了,没理由对皇后没有表示,爱屋及乌,儿媳妇喜欢的人她们也要喜欢。

“皇后身份特殊,咱暂时别有所动作。”

听他话里有话,夏姜芙狐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秋翠进屋说晋江阁的姑娘们到了,开始布置戏台子,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戏,问夏姜芙要不要这会过去。

“不是才派人去传话吗?”眨眼的功夫姑娘们就都来了?

秋翠福了福身,有些好笑,“估计母子心有灵犀吧,六少爷吃了午饭就跑云生院唤人了,好戏快开始了呢。”

夏姜芙掩口失笑,“他个机灵鬼,功课不怎么样,这种事心思转得比谁都快。”说完又看向顾泊远,“性子像你。”

顾泊远笑而不答,不过脸上的喜色是显而易见的。

被秋翠一打岔,夏姜芙忘记问宫里的事了。

这月最佳话本子是篇令人捧腹大笑的故事,围着阖府上下接二连三的荒唐事展开,演戏的姑娘们声情并茂,看戏的宾客捧腹大笑,整个下午,楼阁的笑声就没断过,便是往日自恃身份不苟言笑的大人们都少见露出笑容来。

因着宁婉静怀孕和顾越涵成亲的事,夏姜芙好些天没翻过话本子了,猛地观看这么出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且她不是压抑情绪的人,哈哈大笑声比周围夫人高出许多,户部尚书夫人卢氏坐在她身侧,时不时为其顺背,替她添茶。

托夏姜芙的福,她进晋江阁后地位一跃而起,结交了不少德高望重的夫人,求娶女儿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惹得其余几位尚书夫人眼红不已。

“你喝点水,别笑岔气了。”除了月度最佳话本子,夜里还有场戏,霸王票榜第一的话本子,晋江阁姑娘们知道顾越涵成亲,熬夜背熟台词,就想让侯府热闹热闹,卢氏在晋江阁有些时日了,知道夏姜芙在姑娘们心中的地位,夏姜芙心善,姑娘们不演戏的时候能自由安排时间,或睡觉或逛街,全凭姑娘们自己拿主意。

不像南阁北阁姑娘们,天天练习站姿走路,半刻不得安宁。

夏姜芙道谢,端起茶杯啜了口,掖了掖眼角的泪花,“让你见笑了。”

“我要不是看过话本子,估计笑得比你还疯呢。”卢氏笑着给夏姜芙台阶下,突然凑到夏姜芙耳朵边,问起她是否知道老王爷坟墓被盗之事,近日京城都在议论此事,朝廷早有律法,凡盗墓者,一律按杀人处置。

那可是要砍头的。

夏姜芙知道得不多,挺身四处张望了眼,这才发现,不止太后没来凑热闹,京里好些人都没来,顺亲王府不见人,顺昌侯府不见人,还有许多小有名气的人家都没人来,她禁不住想,难道就因为顾越涵不是长子所以他们不当回事,那未免太狗眼看人低了吧。

卢氏等了半晌,以为夏姜芙丁点不知情,便道,“老王妃气得一病不起,还在宫里养着呢,钦天监说风水破坏了,要想老王爷瞑目只有重新挑个风水宝地,皇上命钦天监尽快找好地儿,工部哪怕熬夜也要将老王爷墓地修好,早日让老王爷入土为安。”

夏姜芙搁下茶杯,侧耳与卢氏道,“钦天监的人看好地儿了吗?”

卢氏点点头,“墓修得差不多了,只是吉日未到。”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钦天监挑的吉日和晋江阁开张的日子正好是一天。”

卢氏说的开张另有深意,晋江阁的戏远近闻名,慕名而来的人更比比皆是,奈何场地有限,接纳的人有限,去年皇上命工部专门为晋江阁姑娘们建造处阁楼,共有四层楼,光是一楼大堂就能容纳近千人,二三四楼设有包间,整座阁楼能容纳两千人左右。

元宵前后才建成,她和顾越涵商量,准备请钦天监看个好日子,那天姑娘们正式到新阁楼演戏,钦天监很快给了答复,四月初五。

正是老王爷重新下葬的日子。

“难怪顺亲王府没来人,这回,我可是把顺亲王府得罪狠了。”顺亲王妃下过许多次拜帖,都被她以借口挡在了门外,如今日子又起了冲突,顺亲王妃约莫气死自己了。

“没有吧。”卢氏可是听说王府些事,顺亲王真气夏姜芙也不敢怎么样,毕竟顺亲王世子还在顾越泽手里,王爷哪儿敢和夏姜芙硬碰硬,如果夏姜芙在信里抱怨两句,顾越泽发起狠来,世子就别想活着回京了。

山高水远的,顺亲王鞭长莫及,哪儿敢拿世子性子呕气?

夏姜芙并不在意顺亲王妃对她的看法,就将顺亲王妃上门的事说了,也没为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要说王妃去南阁没有私心我是不信的,书铺是越泽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我可不会为了面子坑自己儿子。”

王妃训练南阁姑娘可是照着她当初训练晋江阁姑娘们路数来的,接下来就是写话本子,演戏,说书,再开个书铺,依葫芦画瓢排个霸王票话本子,最佳月度话本子,最佳季度话本子,那顾越泽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夏姜芙没有将顾越泽外出开铺子的事告诉卢氏,这件事少个人知道顾越泽就少些危险,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卢氏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认同道,“为人母的,无非盼着子孙好,你的心思我懂,王妃才女出身,想来不会在意。”末了,她说起正事,“你说我们要不要让钦天监重新看个日子,老王爷入殡兹事体大,那天文武百官都会送行,云生院估计没什么人。”

和死人抢日子确实不好,夏姜芙嗯了声,“成,我和侯爷说说,重新选个日子吧。”

她都打定主意了,岂料顺亲王府改了日子,说钦天监将老王妃和老王爷的生辰算过了,五月初一才是吉日,这么一来,晋江阁不能再选日子了,她不怎么接触算命类的事,对钦天监的说法没有任何怀疑,倒是秦臻臻犹自不解,“钦天监看日子本就结合生辰八字来推算,居然把日子弄错了,里边会不会有什么蹊跷啊?”

生母死后,她小心翼翼活在后宅,心思细腻敏感,微乎其微的事她都会想很多,日子久了,她都习惯将事情往复杂了想。

“有蹊跷也是王府的事,臻臻啊,你觉得哪种敷脸膏效果好就带上,咱去别庄可是要住到四月份的。”年后她一直想着去别庄,事情一桩又一桩脱不开身,如今秦臻臻进门了,而宁婉静有顾越皎看着,她还不去更待何时,收了几瓶雪肤膏放进盒子,顺带拿了美白膏和花露,直到盒子塞得满满当当她才停下。

秦臻臻收回思绪,摩挲着手里巴掌大的四方盒,“我的都装好了。”

“太少了,多带些,你别看你皮肤底子好,皱纹可是来得猝不及防,等你意识到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美容养颜是从小做起的,要不她怎么保养得这么好呢!

她们此次去的别庄位于京城西郊,除了温泉池子,千奇百怪的花是别庄的特点,繁花盛开的季节,在别庄能提炼许多花露,熏香,她找不到不去的理由,见秦臻臻站着不动,索性她将收了几个瓷瓶,“走吧。”

马车早在府外候着了,春意盎然,出城踏青的人不少,刑部将街上行凶的歹徒捉拿归案,夏姜芙不怕遇着危险,掀起车帘,尽情欣赏着湖光春色,受她感染,秦臻臻酸疼的身子缓解不少,顾越涵身形强壮,房事上没有节制,进门至现在,她仍有些适应不了。

但她是女儿家,不好意思和人说,而且顾越涵野蛮虽野蛮,对她好得没话说,她不忍拂了他好意,所以但凡他想要,她都会给。

通往别庄要一个多时辰,经过一处低矮的山坡时,车轮撵到大石子颠簸了下,秦臻臻攥紧身.下垫子,蛾眉蹙成一团。

夏姜芙发现她不对劲,伸手拉住她,不小心压到她大腿,只听秦臻臻惊呼了声。

都是过来人,夏姜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了脸,秦臻臻以为她生气了,忙解释道,“对不起......”

“你没错与我说什么对不起,我看涵涵整日缠着你以为你们感情好,没有往那处想,你别怕,到了别庄我替你出气。”顾越涵接手铺子和云生院的事,整日清闲,太阳晒屁股才出门,未到傍晚就归家,她以为顾越涵会疼媳妇,为此还数落过顾越皎,让他好好跟顾越涵学习,别整日惦记升官发财,多关心关心媳妇。

结果是这么回事,一点分寸都不懂,成亲前就该好好给他上上课。

怪她,过分相信儿子们的好,以后越泽......不对,以后轮到越白他们,定要好好警告一番才行。

为做而做,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马车外随行的马背上,顾越白顾越武顾越流同时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尖,三人目光汇聚,仿佛都在说:又有人骂他们了。

骂他们不务正业,只知道游山玩水,顾越流夹紧双腿,哒哒哒晃到车帘外,“娘,爹估计知道我从书院偷跑回来的事了,会不会派人抓我回去?”

不是他不想勤奋,而是书院太过平静了,呼朋唤友的顺亲王世子失踪不说,梁冲他们也没了人影,他围着书院转了圈,连个逗逗乐的人都找不到,难道春天来了,大家都踏春去了?于是他趁夫子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你这速度,你爹身边的人追不上你,安安心心泡温泉。”夏姜芙想和秦臻臻说些贴己话,朝顾越流摆手,“后边和你四哥他们玩啊。”

顾越流:“......”

这是不是嫌弃他啰嗦了。

顾越白和顾越武马靠着马走,二人同在翰林院为官,顾越白已知晓顾越泽打仗之事,碍于顾泊远淫.威,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此时顾越流不在,他和顾越武小声道,“你说爹是不是害怕我们把真相告诉娘,在背后骂我们警醒些。”

“极有可能。”顾越武附和。

顾越流在夏姜芙那受了冷落,冷不丁看二人窃窃私语,更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重重叹了口气,骑马找已婚男子顾越涵说话去了......

夏姜芙再三确认外边没人偷听,这才拉过秦臻臻的手说话,“涵涵去军营打仗学野了,你别惯着他,心情好就顺着他,心情不好就拒绝,一旦你凡事将就惯了,等那日不将就反倒是你的错了。”

秦臻臻闹了大红脸,她以为夏姜芙会怪她娇气呢,不成想言语间是对她的维护,她局促的坐好,“我没事,相公待我极好。”

“好什么好,真要好你就不会这样,听娘的话,别由着他。”夫妻二人,不是成亲就认命过一辈子算了,勉强凑合过日子,受罪的还是女人,男人三妻四妾寻欢作乐,女人强颜欢笑还得担着性命为他生孩子,简直自讨苦吃,她儿子们不会纳妾,夫妻感情不好受伤的就是两个人,所以有些话她必须得说,“他要因此生气你就和我说,别藏着捂着,女人家承受的苦本就要多些,如果枕边人不体谅你,日子不过也罢。”

秦臻臻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过门没多久呢,她婆婆就怂恿她和离,是有多看不起自己儿子啊!

“相公人挺好的。”除了这句,她真没话往下接了。

夏姜芙没为难她,以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接二连三的事让她发现,儿子们成亲后就变了,没成亲前多乖巧懂事啊,没事就围在她身边说说话聊聊天,气氛融融,结果呢,成亲后顾越皎常常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顾越涵更甚,都伤到人了。

她仔仔细细想了一路,从顾越皎开始,要好好说说他,长兄如父,要给下边弟弟们做好榜样,没看顾越涵有样学样变本加厉了吗,好在只两个儿子成亲,还有挽回的机会。

别庄管事早收到消息,里里外外清扫得干干净净,夏姜芙不急着泡温泉,而是让秦臻臻先睡上一觉,吩咐秋翠准备纸笔,她要给顾越皎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