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下了一场雨,四下里皆是一片空寂,隐约听见雨滴敲打着屋檐,叮叮作响。
苏秦翻了个身起来,候在外边的妙珠睡眼惺忪的推门进来,揉了揉眼睛:“小姐,天还没亮呢!”
苏秦蹙起眉头,看了眼外边暗沉的天色:“今天是慕容洺陪白锦绣回门的日子。”
“是啊。”妙珠倒了杯温水给她,“小姐你说瑞王会在今日动身去黟县吗?”
苏秦弯了弯唇角,“你觉得呢?”
“奴婢觉得虽然以瑞王的性子不会轻易去黟县,可那毕竟是圣旨啊,正所谓圣意难违,抗旨不遵是大罪。”
“先睡吧。”自从慕容洺大婚后他便一直很安静,她笃定他不会坐以待毙,很可能会在今日有所动作。
天亮之后,雨势减弱,平阳侯爷今日正好赶上沐休,是以并未去宫中。所有人都在等着瑞王与瑞王妃的三朝回门,可是因为瑞王即将去往黟县,阖府上下全无一丝喜气。
瑞王府的马车稳稳停在平阳侯府外,白锦绣脸上戴着面纱,看着如一个娇羞的新嫁娘,可是唯有苏秦知道那面纱之下是何样的恐怖。
将瑞王一行请入大厅,平阳侯爷便让人准备酒席。
慕容洺的目光在苏秦的脸上缓缓扫过,露出一个极浅的又带了些微玩味的笑容,“平阳侯爷,本王今日就要带锦绣去往黟县了,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家宴了。”
平阳侯爷轻叹一声,“黟县苦寒,锦绣自幼娇生惯养,日后还请瑞王好好照顾锦绣。”
慕容洺淡淡道:“锦绣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然会好好照顾她。”
几人正说着,便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平阳侯爷眉头紧锁望向外边。只见原本应该被关在菊院的刘氏竟不知怎么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嚷:“锦绣,锦绣!”
身后跟着的婆子丫环皆一脸为难的看向平阳侯爷,平阳侯爷忙递了个眼色过去,那些丫环婆子便都停了下来,只是惴惴的看着刘氏。
刘氏今日一改往日的安静呆滞,她兴奋的目光在厅内几人的脸上快速扫过,然后笑容满面的来到脸上戴着面纱的白锦绣面前,道:“锦绣--”
沙哑的声音,带着哭音,刘氏近来精神极度疲惫,见到白锦绣时心底涌上一抹酸涩。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嘴唇张合,好像因为长久的不言不语已经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白锦绣脸色僵了僵,如今刘氏虽然重新恢复了侯府夫人的位分,可是她还是不想刘氏出现在她的面前,尤其是自红影那里听到的事情,让她对刘氏唯有怨恨。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慕容洺,确认没有因此而惹恼了他,用力握住刘氏的手,“王爷,锦绣有些话要单独和母亲说说。”
慕容洺点了点头,平阳侯爷也长吁了口气,忙对芸儿道:“还不送夫人回菊院!”
刘氏忙挣扎着,含糊不清的挤出几个字:“不、不要……回去,不干净!”
芸儿这段时间也是身心备受煎熬,明明菊院里什么都没有,可刘氏总说看到了满身带血的上官若云和崔明珠,饶是她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甚至有几次,刘氏还咬了她。
白锦绣一路牵着刘氏的手去了菊院,凝眉看着如今憔悴不堪的刘氏,久久没有说话。
刘氏想要好好看看白锦绣,可又无法说出让她摘了面纱的话,便上去想要摘白锦绣的面纱,却被白锦绣一闪,扑了个空。她眼眶本能的一热,想要解释,却还是无法说出一句清楚完整的话来,急得她满脸通红,恼恨的跺着脚。“锦绣--”
白锦绣心里十分烦闷,横了刘氏一眼,对芸儿吩咐道:“好好照顾着,可莫要让王爷看了笑话。”说完,她便准备离开。
刘氏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心底只觉得十分不是滋味,她猛然抓住白锦绣的衣袖,眼神充满祈求,“锦绣。”
白锦绣用力甩开她,眼神阴郁,“你能不能给我留点脸面?”
“我……”刘氏张了张嘴,“我是母亲啊。”
白锦绣冷笑一声,“母亲?你的确是我的好母亲!”她情绪有些激动,猛地掀了面纱,“你看看我这张脸,如果当初不是你授意白翠屏那个贱人用什么竹叶青的话,我如今会是这般模样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当初自作主张的让周大夫为我用了以毒攻毒的方子,我又怎么会成为世人眼中的妖女?如今就是京都第一丑女桃大花都比我好看。这几天,王爷都是睡在书房,你知道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吗?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芸儿想说什么,却被白锦绣一个冷冽的眼神给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如果不是红影说出了云霞庵刘氏擅作主张让周大夫为自己下猛药,以毒攻毒的事,恐怕她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我……不是我,我……”刘氏心里涌上许多哀伤情绪,她会那样做完全是想要救她,想要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己的女儿啊!
白锦绣俯视着她,将她的无助慌乱悉数收于眼中,这个憔悴的女人除了是刘家的女儿,再无一丝一毫的可以让人引以为傲的东西,她冰冷的一字一句的道:“如今我已经成了瑞王妃,可是我的心里一点都不开心,我每日盼望着王爷能来我房里,哪怕只是看我一眼也好,可是他没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刘氏摇着头,眼泪夺眶而出,而就在这时,院墙上再次飘过一道白影,她身子向后缩了一下,指着那道白影,叫嚷道:“鬼,鬼……”
白锦绣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眼底瞬时溢满冰冷的锋芒,她愤然甩了刘氏一个巴掌,恨恨道:“你是在侮辱我是吗?大白天见鬼,你果然疯的不轻。”她只以为刘氏是因为她那可怖的脸,又哪里知道刘氏是真的看到了一道白影在院墙上快速掠过。
此时院墙下,君忍扯下头上戴着的发套,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就不信吓不死刘香芝这个恶毒女人。
刘氏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真的,我是……你母亲,我……”
白锦绣嘲讽的冷笑一声:“刘香芝,我这一生已经被你害得很惨了,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我再无瓜葛。”
刘氏的心里一抖,难以置信的盯着面容狰狞的白锦绣,“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嘶吼出声,许是因为心底的莫大哀伤,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化成一句完整的话冲破喉头,“我是你母亲,自然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你这是拿刀子在刺我的心啊!”
“你不配!”白锦绣冷冷的看着她,神情阴冷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这就去找瑞王解释,只要找大夫医治,你的脸会好的。”刘氏彻底慌了,手忙脚乱的就要往菊院外冲去。
白锦绣目光怨毒的瞪着刘氏,“只要你本本分分的呆在菊院里,我就心满意足了,别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行?”今日看到慕容洺停留在白珂脸上那近乎痴迷的目光,让她几乎嫉妒的发狂,那是她深爱的洺哥哥,可是他的心里装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她恨,恨所有人。这种情绪在她心里积压多时,一旦爆发,几乎让她不受控制的掐着刘氏的脖子将她晃了个七荤八素。
刘氏近来被鬼怪折腾的甚是孱弱,瘦的皮包骨头,现下被白锦绣掐得半点招架之力也无,只觉得头痛欲裂,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
芸儿忙上去试图阻止白锦绣,却被白锦绣恶狠狠的推向一旁,撞在凸起的石头上,昏了过去。
刘氏翻着白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似有个声音在嘲笑着她一生的失败,甚至连亲生女儿的心都没有得到。
她嘶哑着声音大声的笑着,直到整个人再也笑不动倒在地上。
而白锦绣也气喘吁吁的松了手,她僵坐在地上,木然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刘氏,心里却突然浮上抹慌乱,她颤抖着手,上去探了下刘氏的鼻息,顿时脸色一变,手瑟缩着收了回去。
刘氏死了!
白锦绣摇着头,难以置信的向门外跑去,可是很快她又意识到如果刘氏被人发现死在了菊院,舅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快速走入刘氏的房间,扫视了一眼,一把扯下旁边的一条挂帐,踩着圆凳挂在了房梁上。
而后又快速回到院子里将刘氏背到房间里,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心口急剧收缩。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将刘氏扶上凳子,“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千万别恨我,你要恨就恨白珂,恨父亲,我虽然今天就会随王爷去黟县,不过听到噩耗,也会献上我的一份孝心。父亲看在刘家的份儿上,一定会将你风光大葬。”
说着,她也踩到了凳子上,并把刘氏的脑袋挂进了挂帐结好的套子里。
慌乱中她只觉刘氏似乎动了一下,她惊惧的松开手,将凳子踢倒。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房梁上的刘氏,却赫然对上刘氏那双圆瞪的眸子。
刘氏死死抓着挂帐,脚下踢腾,整个人面目狰狞,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骂道:“我是你母亲……”
她绝望的望着曾经令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她竟然对亲生母亲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不怕会下地狱吗?
白锦绣脚步匆匆的跑出菊院,再待下去,她一定会疯掉。
刘氏一口气没上来,因为窒息,舌头不受控制的向外滑去。
她曾经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死法,自己这一生为了名分,为了权力曾不择手段的害了太多人,她注定得不到好下场,可是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死在她疼了一辈子的女儿白锦绣手上。
意识涣散中,她好像又看到了上官若云唇边的讽笑,看到了崔明珠狰狞的大笑。
这就是报应!
刘氏没有挣扎太久,很快就手脚僵硬的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