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终于结束了,除了早前预付给班主的钱,苏秦还大方的打赏了不少。班主手握着那些银票,领着徒弟们给苏秦鞠躬,苏秦微微一笑,对班主道:“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戏本子我还得改改,若是改成闺中小姐与负心情郎便是可以上演了。”
班主眼底一亮,若是这不是一出写花魁的戏,倒也不愧是个好戏本,当下便道:“小姐请去雅间相谈。”
起身时淡淡瞟了一眼双眼中犹存震惊的真儿,苏秦便是与班主去了雅间。
待到苏秦再次出来时,真儿早已不见了踪迹,但是当她重回侯府后,便是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刘亭之竟然来了侯府。
刘亭之为何而来,她自然猜得出来,君忍探明情况后回了栖霞阁,苏秦晃着手中的茶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晚上煮些好茶。”
锦娘自然知道这晚上来的人会是谁,便点头退下。待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晚间刚用了晚膳,便听到妙珠来秉,真儿来了。
苏秦一面洗着茶杯,一面含笑看着对面的真儿,“姨娘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我这儿?”
真儿淡淡一笑,“二小姐有意引我去看戏,这戏倒也精彩,只可惜那花旦演的实在是不伦不类。”
苏秦故作不觉,笑道:“这戏本子是我写的,莫不是我理解错了,那书生救下了花魁,花魁若不是因着感激才与他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呢?”
真儿看着她与自己打太极,不由叹息一声:“二小姐不必与我装糊涂,我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可是我的心思二小姐却未必懂得。”
苏秦心里头明白,真儿必是经过了百番思量才会深夜来此,而她来到这里又恰恰证明了平阳侯爷今日的心不平静,很可能刘亭之今日开门见山的承认了他就是逼的真儿跳江的那个人,否则一日都能去几趟梅园的人为何没有留宿在梅园?
“姨娘但说无妨。”苏秦也不催促,手上动作依旧。
真儿认真的望着她,见她脸上平静的很,唯那双眼睛如同晶莹的黑曜石一般散发着睿智的光芒,叹息一声,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我当年的确是想一心寻死,毕竟我的一生因为他全毁了。我心中存着恨,就在我将要跳下去时,平阳侯爷将我救了下来。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我,他许诺会给我一个全新的身份,会给我安定的生活。起先我并没有同意,可是当我知道平阳侯爷即将回京都,我便同意了。”
苏秦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真儿,什么也没说,只是眸中带了些许的轻视的意味。
“那戏本子上说是我故意抛弃女儿,与平阳侯爷去享福,那根本就是二小姐的一面之词。我去找过慈儿,可是却被告知她已经跑了。”真儿愈说愈激动,门外的锦娘也没有好到哪里,本就哭肿的眼睛,又有泪水流出。
“不管当年姨娘出于怎样的心态将慈儿独自丢到百花楼,都是在害慈儿。那是青楼,你以为将年幼的她丢到那里,老-鸨会好好待她吗?”只要想起锦娘曾经遭受的一切,苏秦就难以保持平静。
真儿神色颓然的坐在那里,整个人的思绪已然飘远。良久,她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拄着桌子,郑重的看着苏秦,“二小姐知道的这么多,你一定知道慈儿在哪儿的对不对?”
苏秦没有想到真儿会突然问到锦娘,她的眸中下意识的浮上一抹迟疑,真儿本就心思剔透,一眼便看出了苏秦一定知道慈儿的下落,心中浮上一丝喜悦和激动,她猛的就要跪下,却听房门用力推开。
“她不会见你!因为你不配!”锦娘的话自门口冷冷传了进来,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怒气。
真儿整个人一怔,泪眼朦胧的看着门口那怒气冲冲的人儿,姣好的脸孔因为愤怒微微扭曲着。愣了一瞬,她突然扑到锦娘身边,拉着锦娘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你知道慈儿在哪儿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儿哭的撕心裂肺,锦娘那原本盈满怒气的眸子也有晶莹泪珠滚落,那冰凉的液体滴落在真儿的手背上,真儿身子明显一绷。
良久静默,锦娘一把推开真儿,“慈儿已经死了,早在你抛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死了?”真儿闻言险些背过气去,她捂着心口,只觉得这个地方好像被瞬间掏空了,“二小姐,她是骗我的对不对,慈儿不会死,她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会好好活下去。”
苏秦看着这一对母女,叹了口气。自从真儿回府,锦娘每一日都过得不开心,她想帮锦娘,却又不敢轻易触碰锦娘心底的痛处。如今,锦娘终于擅自闯了进来,或许今日这么多年这对母女的心结会打开也说不定。
锦娘看着似乎陷入崩溃的真儿,嘶声力竭的吼道:“当年你恨不得能掐死她,你说过她的存在是你人生的一个污点,因为她的存在会让你想起那个男人!为了一个男人,你每日浑浑噩噩,对她根本不闻不问!
当她瑟缩在柴房,每日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儿?当她每日提着一桶桶热水去二楼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发着高烧的时候,她夜夜被噩梦折磨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对她那般冷漠,在你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男人的影子,那日你甚至连句话都没有留给她,便准备去跳江寻死!”锦娘声音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直视着瘫坐在地的真儿,蔑笑道:“这没人看你表演,你不必惺惺作态!”
“你是慈儿,你是慈儿对不对?”真儿望着她,猛然抓住锦娘的衣袖。
锦娘试图挣脱开她的撕扯,可是真儿此刻也如同魔怔了一般,无论锦娘如何挣脱也还是不能挣开,倒是那衣袖不堪撕扯自肩头扯开。
真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锦娘的手下意识的护到了肩头,快速的拔下头上的金钗,当钗子顺着肩头划开整个袖子,皓白的手臂暴露出来时锦娘整个人都慌了。
看着那手臂上一处明显是被烫伤过的旧伤,真儿再次哭出声来,她望着锦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慈儿!”
锦娘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她怔怔望着情绪激动的真儿,竟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过找寻你,原来你就在京都,就在我的身边,离我这样近,可是我却不知道!”真儿嘴唇颤抖,每个字都带着颤音,这一刻她整个人都显得那么憔悴,明明眸子里都是喜色可是泪水却如断线的珠子。
锦娘看着她,指着自己的脸,“还请真儿姨娘好好看看,奴婢与您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真儿姨娘如今身份高贵,莫要认错了人。”说完,她手忙脚乱的推开真儿,然后快速跑了出去。
“慈儿——”真儿想要抓住她,可是锦娘跑的太快,她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
苏秦走上前将她扶起来,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哭了会儿,真儿再次抓住苏秦的手,一脸郑重的道:“二小姐,帮帮我!”
苏秦未置可否,锦娘虽然口上说不想认这个娘,可是多年情意,她是那么的了解锦娘心中所想,毕竟每每碰到真儿的事情,她都能看到锦娘眼底的担忧。想了想,她觉得今日的事她似乎有些太心急了。“真儿姨娘应该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毕竟这个心结存在了这么多年,没有人会轻易解开的。”
真儿抽泣着,身子都在颤抖着,“二小姐,只要你帮我解开慈儿心底的心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你。”
苏秦轻轻叹息一声,把这些年锦娘的遭遇毫无保留的悉数告诉了真儿,真儿闻听,便又是哭了起来,“说到底我们母女二人都是被刘亭之那个负心郎给害的。”
苏秦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亮色,她就怕真儿对刘亭之还有情意,此刻听到她这样说,心底的担忧瞬间消失无踪,郑重的看着她,道:“今日我只问真儿姨娘一句,对刘亭之甚至是平阳侯爷可还有丝毫情分?”
真儿诧异的看着她,良久才道:“当年我谢谢侯爷的救命之恩,可是那情无关情爱,否则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我仍无所出?至于刘亭之,一个伤了你,毁了你,欺骗了你的男人,如果换作二小姐可还会有情?我只是一介女流,曾经也想过一死了之,甚至因为被无情的抛弃而厌恶慈儿,可是我也是一个娘亲,那日若非侯爷,只怕现在我已经是一抔黄土,这么多年过去,我唯一放在心里的就是慈儿。”
苏秦心中已然有了计较,看着真儿,轻拍了拍她的手,“如果姨娘信得过我,便先回去,明日寻个机会去一趟永和楼,我倒是的确有些事情要麻烦真儿姨娘。”
“永和楼?”真儿怔了下,“那是秦公子的产业,听闻二小姐与秦公子关系不错。”
苏秦淡淡一笑,“有一个女子与刘府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我想让真儿姨娘帮帮她。”
真儿颦了颦眉,忽然想到了什么,“怪不得二小姐会命人大肆宣扬此事,只要能让刘亭之得到报应,我自会竭力帮助二小姐,只是……”
苏秦自然清楚真儿的欲言又止是为了谁,她笑着道:“如果她愿意,我也希望她可以与娘亲在一起,如果她解开了心结,我会安排你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