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美女和美女相遇

留着小山羊胡子的俄国调酒师将酒递给了柔桑。

从侧面看,柔桑的鼻子被栗色卷发衬托得十分精巧,鼻尖似乎有些透明。在吧台的灯光里,她的侧脸也显得精致透明。

倪小姐以为她是韩国人。不管她是哪国人,倪小姐已经满怀妒意,表情严厉,以责备的眼神看着调酒师,调酒师做个鬼脸,急忙将一杯红粉佳人送上来,她轻捏住,转头略带挑衅地开始打量柔桑,并因为她随身携带了婴儿而对她不屑。

柔桑没有迎接她的目光。在酒吧里,往往这样的时候,一方迎接另一方的目光,然后就开始了言语上的冲突,一些男人甚至大打出手。

柔桑不用看也知道倪小姐的目光里有些什么内容。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女子,就算她的生活没有麻烦,麻烦也将很快出现,这是城市女人们的经验。倪小姐当初是省歌舞团的一号独唱演员,有次在珠三角洲演出,一个坐前排的香港老板看她看呆了,倪小姐那个美,那个光彩照人!不久,香港老板离了婚,娶了她。虽然是离了婚,但他却长期滞留香港,家财方面也对倪小姐保密。倪小姐为了向丈夫示威、同时也想挽留住自己的青春,坚决不生孩子。

柔桑知道眼前这个一身名牌的少奶奶目光不怀好意,却无心迎接挑战。这样的阵势柔桑太熟悉了,在这个单身女性比男性多出50万的大都市里,男人和他的财富是美女们唯一的目标,当彼此都是自信得快要爆炸的美女和美女相遇的时候,她们常常由目光对峙开始,在目光的对峙中,已经把自己对对方的鄙夷甚至诅咒全展示出来了。

柔桑不想回看,也不想知道这个挑衅者是谁。她感觉累,孩子真是不轻,抱得她手臂麻木了。酒令她轻舒一口气。她挪动一下,在吧凳里坐踏实了,将孩子解下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搂着,给孩子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小舞台上的三个音乐狂人嘎然掐断一个绵长的尾音,伸展着长臂退去后台休息,倪小姐立刻离开吧台紧跟而去。

台上剩一个短头发的女歌手清唱《月光小夜曲》。这是蔡琴的歌,她的声音也很象蔡琴,只是没有蔡琴歌喉的那种閲尽人世悲欢的沉郁。柔桑不由得仔细看了一下这女歌手,发现她原来是在西乡的金腰带唱歌的西安歌手小王。

小王后来和自己的男朋友分手,跑到广州,并在酒吧里找到王鹰,经王鹰介绍,倪小姐留下了她。

没有看见王鹰,柔桑的心里有些忐忑。她用个小勺子舀了一点点橙汁喂孩子,孩子tian着唇立刻咿哩乌拉地叫,小鸟一样张着嘴巴往她面前伸脑袋,两手也急迫地舞动着。可怜的小东西,看来他真是渴了,她赶紧继续喂他。他喝饱之后就手舞足蹈,将她手里的勺子打掉了,几滴澄汁落在她的连衣裙上,她赶紧从吧台的纸巾盒里抽一张纸巾来擦拭。

“小姐——”

柔桑抬起头来,看见丹麦人沃森。沃森喜欢绘画和音乐,但他是玩合成器的,在音乐方面,沃森不习惯慢节奏,和他画画时的状况刚好相反。所以,一到女歌手小王唱歌,沃森就要到吧台喝酒。他将酒杯送嘴边时,不觉被旁边的柔桑吸引。他轻抿一口加冰威士忌,在旁边悄悄打量她。

“小姐,”沃森说。

“啊?”

柔桑诧异的态度,令沃森尴尬。他有些腼腆地说:“需要帮忙吗?”

“哦,没什么,不需要了,谢谢你!”

他不甘心:“你的孩子真漂亮。我可以抱一抱吗?”

柔桑笑:“当然可以,不过他可能会尿你的。”

“你们中国人说,童子尿,黄金宝。”

“好吧。”柔桑将孩子递给沃森,“但愿你漂亮的衣服不会被黄金宝弄湿了。这样,你要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托住他的腰和脑袋。”

“OK,OK!”沃森认真地抱好孩子,逗他玩。

“哟呵!”

柔桑抬起头来,看到颜如卿端了杯啤酒来到眼前。

“啊,小颜?很久没见了,你怎么在这里凑热闹?”

颜如卿喝得脸色潮红:“是啊,今天晚上真是热闹,我看到Jam就以为是在云贵的新月酒吧,现在又看到了你,怎么都凑一块了?”

最近一段时间,颜如卿几乎每晚都在这间酒吧消磨时间。最初是听一些做海鲜生意的澄海老乡说这里有个萨克王,萨克斯吹的勾人魂魄,他就来了,发现萨克王其实就是以前在贵州饭店的那个王鹰,他的头号情敌。如今时过境迁,依稀想起那个在午夜零点为他祈祷的布依姑娘,看见王鹰倒有种亲切感。不但是有亲切感,每次看见他出现在小舞台上,身型高大优雅又风度翩翩,他内心里竟有几分激动。有一次他请王鹰喝啤酒,王鹰那结实骨感的男人手臂在放在餐台上,烛光里,每一根汗毛都清晰地闪烁细小的光,洋溢着英武男性的生命活力。他迟疑、颤抖着,轻轻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王鹰十分敏感,锐利的目光冷冷地逼视颜如卿,颜如卿立刻觉得自己从内里瘫痪了,把手缩了回来,王鹰一语不发抽身而去。

此后,颜如卿虽然不敢再造次,但还是忍不住每个晚上都要来蓝调。他那下班后就与他形影不离的姐姐,也一直跟着,令他有些烦了。

吧台的灯光里,无框眼镜后面,颜如卿长睫毛大眼睛,脸色白里透红,还微有羞赧,象个姑娘。

柔桑觉得他的样子好玩,从沃森手里把孩子接过来塞到颜如卿怀里:

“‘广东姑娘’,来,抱好我的小宝贝。还记得你的这个名字吗?”

颜如卿老实地抱好孩子,又向柔桑举杯。

“我也算半个贵州人了啊,来,老乡,喝一杯!”

柔桑不和他碰杯:“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啊,现在行了?”

“被我姐培养的。哎——”他伸手捏一下孩子的下巴,“上次在文德路见面你都没说有孩子啊?”

“哦?”她故意不解释,“是啊,我们一直没有谈到过孩子的事。”

“不会吧,柔桑,成心想吓我。真的是你的孩子?他父亲是谁?”

“不是我的孩子我干吗带着他?你就甭管他父亲是谁了,跟你没关系。”

颜如卿哇哇叫:“啊,柔桑,我想哭。你太残忍了,破坏了你在我心里的美好形象。”

“别。”

“如今文化界太多女权主义者,西方早腻了的我们却当宝贝整,整的结果你猜是什么?是城市里太多女孩子带着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有这么恐怖吗?”

“而且,都是在知识界而不是打工阶层,打工阶层倒还守着传统。”

“我怎么感觉你对女性,特别是文化女性有意见啊,画家先生?你创作的时候难道不是女性的美带给你灵感的吗?”

“我现在这方面的审美能力几乎为零了。快告诉我,这是谁的孩子?我不相信柔桑也会……”

“你说这不是我的孩子还会是谁的?”

“这可真是对本人的沉重打击啊!”

“别骗人了,你一直把我当小学老师的。”

他盯着孩子看:“这孩子应该是你的,很象你。”

“有眼光。”

颜如卿疑惑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样,小颜,生意好吧?”

“我对那没兴趣,都是给我姐逼的。”

不远处的一张餐台上,神情冷漠的颜如玉化着薄薄的淡妆,被红色灯光一照,有了几分妩媚,与平素的冷漠憔悴全然不同。大概是下班后直接来的酒吧,她还穿着白天上班时的行政套装,频频朝柔桑和颜如卿这边张望,目光里开始有按耐不住的烦躁和妒意。柔桑不认识她,但看出她明显地比颜如卿年长,以为又是一桩时下流行的姐弟恋。

柔桑抬抬下巴:“小颜,别让人家空坐啊!”

“采——”颜如卿不屑地哼了一声。

王鹰再次出场,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沃森看到他出现,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手轻抹,立刻发出令人惊异的一片和声。

柔桑不由自主的将孩子举起来,想让孩子看到他爸爸。

颜如卿看看舞台上的王鹰,又打量柔桑和孩子片刻,忍不住说:“你,和他,是不是——”他用下巴指舞台上,然后双手拇指在柔桑眼前靠拢。柔桑想再对他开个什么玩笑,却听到神秘而忧伤的萨克斯音乐飘然而起,她沉默了。

王鹰吹的是《哈雷姆夜曲》。

柔桑知道颜如卿在作何猜想,故意说:“知道西班牙的情歌王子胡里奥吧,现在的人不太听他的歌了,小姑娘们只爱动感的东西,只想做老鼠爱吃的大米。胡里奥,那可是天长地久。王鹰哪,和胡里奥一样,是文化女人的杀手!”

“看来,”颜如卿酸酸地,“我们的女诗人也受伤了。”

沉郁的萨克斯名曲之后,王鹰隐身幕后。其他乐队队员全部上场,音乐轰然而起。柔桑保护着孩子,对吧台里的调酒师抱怨道:“怎么蓝调也做这种的士高音乐啊?”

调酒师礼貌地笑笑,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老板娘说了,要聚集人气,让满街的小孩子们都来玩!”

她将孩子放进兜带里,赶紧往外走,一直走到江边。

颜如卿也跟了出来,他想对柔桑说什么,他的姐姐却轻快地赶来,挽住了他的手臂。

“姐,你别这样!”

颜如玉根本不理他的拒绝和不满,依然挽着她的弟弟,坚决拉他走,同时目光阴冷地看着柔桑,口里还“哼”了一声。

颜如卿挣扎着回过头来:“柔桑,我的电话改了,是139254……”

颜如卿被颜如玉拖走了。

今晚是第二个女人对她表示不友好。

柔桑不至于因此感到困惑,但心里还是很不愉快。

城市有一句流行语:当美女和美女相遇,美女就变成野兽。

漂亮女人自然会给不太漂亮却膨胀的女人带来不安,哪怕她是个安静的女人。漂亮女人给漂亮女人带来的,岂只是不安,还有战争!

城市里所有的战争,源于太多的。

在城市普遍的同性战争、两性战争中,她既不是男人们里的猎物,也不是女人们潜在的敌人,她远离机关办公室政治和公司利益之争,脱离熙熙攘攘的追名逐利队伍,只是一切的旁观者,一个做梦的人,一个在现实和自我理想之间默默开辟通道的劳动者。为什么她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们看见她总是流露敌意?

夜里有很多在白天嗅不到的气息,比如一些植物和水的气息,很奇特,柔桑深深地呼吸着。

她怀中的婴儿咿咿呜呜叫着,散发出生命纯洁的芳香气息。

柔桑认为,文明社会的男女依然分为三种,一种是有神性的,一种是纯人性的,还有一种是兽性的。除了那些为上帝和神、佛献身的人,多数人是人性和兽性的混合物,极少人是神性和人性的混合物,她和王鹰,阿哈,以及这个小小的孩子,应该是属于后一种。

她抱孩子放在高高的堤岸栏杆上坐住,托住他:“宝宝你真乖,不哭,没被吓坏啊!来,看看,这是珠江,说不定,你妈妈就会从江对岸走过来啊!”

孩子不看她,也不看倒映着两岸灯火的黝黑的江水,固执地扭着头,专注地看她身后酒吧五彩的霓虹。霓虹的光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又是一幅微缩之后的幻景,里面有灯光文字,有人影和树影,柔桑看呆了。

“你怎么来了?”王鹰的声音轻轻在身后响起。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不知为什么,她的鼻子发酸,好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乍见面,又是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看她穿着背心式短裙,裸露着双臂,又问:“夜里有风,冷吗?”

“宝宝不会冷的。”她低声说。

他感觉到了她情绪低沉。

“我说的是你。”

他伸手去抱孩子,她不给。他的手碰触到她,她的皮肤象堤岸的大理石栏杆一般冰冷,刺激了他。他立刻脱下风衣,双臂张开两襟,象飞翔而至的大鸟,将她和孩子一起裹进衣服,抱入胸怀。

两粒泪水将柔桑浓密的眼睫毛濡湿,渗进王鹰和孩子暖暖的体温……

第二章 4.天籁(1)第九章 5.倪小姐第五章 3.查白歌节(2)第一章 1.夜郎第五章 3.查白歌节(1)第二章 4.天籁(1)第四章 2.火宫殿第七章 1.东篱香(2)第五章 3.查白歌节(2)第一章 5.竹王送子第二章 3.旋转酒吧(2)第一章 5.竹王送子第九章 2.飞机从头顶飞过第六章3.柔桑和黑雪(2)第八章 3.抚摸这种音乐第二章 4.天籁(2)第七章 3.草丛产子(2)第五章 4.马在梦中飞翔第五章 1.黑夜的花朵(2)第二章 3.旋转酒吧(1)第十一章 2.当我需要你第三章 2.红豆相思(1)第一章 2.颜如卿(1)第十章 1.昼伏夜醒第五章 1.黑夜的花朵(1)第九章 2.飞机从头顶飞过第六章 4.白日的祈祷(2)第一章 4.伶俐第十一章 4.稻草人再见第六章 4.白日的祈祷(1)第五章 5.红色花的紫色液汁第一章 3.阿哈(2)第二章 2.马车从郊外驶来(2)第五章 3.查白歌节(1)第二章 2.马车从郊外驶来(1)第二章 3.旋转酒吧(2)第一章 3.阿哈(1)第七章 3.草丛产子(1)第六章 1.玻璃和网络(2)第七章 4.可娃(2)第十一章 2.当我需要你第十章 3.台风前夜第十章 4.伊布都的夜晚(1)第二章 3.旋转酒吧(1)第三章 3.逃跑(2)第四章 1.闪电(2)第八章 4.午后幻象第四章 5.河水泛出腥味第五章 2.麦黄的舞蹈第一章 3.阿哈(1)第五章 1.黑夜的花朵(2)第八章 1.失子惊疯第二章 4.天籁(1)第十一章 2.当我需要你第七章 3.草丛产子(1)第七章 3.草丛产子(2)第九章 1.美女和美女相遇第三章 1.受伤(2)第十二章 2.十二层天 十二层海第四章 1.闪电(1)第九章 5.倪小姐第七章 2.生命中的生命第三章 2.红豆相思(1)第十章 4.伊布都的夜晚(2)第二章 3.旋转酒吧(2)第二章 4.天籁(1)第二章 4.天籁(1)第十二章 1.迷途重返第四章 3.花房姑娘第二章 3.旋转酒吧(1)第十二章 2.十二层天 十二层海第四章 4.槐花香(1)第四章 1.闪电(1)第二章 2.马车从郊外驶来(2)第四章 4.槐花香(2)第一章 4.伶俐第四章 3.花房姑娘第十一章 3.王子有一天会到来第六章 4.白日的祈祷(2)第六章 1.玻璃和网络(2)第四章 4.槐花香(2)第五章 3.查白歌节(2)第七章 3.草丛产子(1)第六章 2.金腰带第九章 5.倪小姐第四章 1.闪电(1)第一章 3.阿哈(1)第五章 3.查白歌节(1)第二章 2.马车从郊外驶来(1)第五章 3.查白歌节(1)第四章 1.闪电(1)第十一章 2.当我需要你第五章 1.黑夜的花朵(1)第四章 1.闪电(1)第八章 5.夜歌媚影第十章 4.伊布都的夜晚(2)第二章 3.旋转酒吧(1)第一章 2.颜如卿(1)第二章 4.天籁(2)第二章 2.马车从郊外驶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