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Chapter 50

“我已经退无可退了, 克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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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蕾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她看到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有埃默森发来的, 有尹晟和方唐发来的。她躺在床上稍微定了定神, 起身去洗漱, 洗过脸之后终于觉得清醒了一些, 昨日记忆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着,她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不由自主笑了笑。

这种带了几分阴沉的笑容, 她是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的。

穿戴整齐后,卧室的房门被人敲响, 门外传来钟夜的声音:“修蕾, 你起来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 恰好能让人听见,修蕾打开门, 对他笑了笑:“刚收拾好。”

钟夜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我听到动静,觉得你应该是起来了……怎么这么早,不再睡一会儿吗?”

“不用了,我昨天吃了安眠药,睡得还算不错。”修蕾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 又抬起头看他的脸:“你昨天好好睡了吗?”

“我……很早就躺下了, 但是后半夜才睡着。”钟夜微微俯下身, 距离她近了一些, 仿佛是想看清楚她的眼睛:“你经常吃安眠药?”

“也没有经常, 实在睡不着才吃一颗。”修蕾说。

钟夜微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 埃默森到了。”

——

修蕾命人在餐厅摆上早餐接待埃默森,圆桌旁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时天际才刚刚拂晓,朝阳如火烧一般现身于城市的地平线上,绚烂的霞光穿透了千万缕云絮,这景象从巴别塔的高层观望是很壮丽的。修蕾看得出了神,好半天才低头喝了一口煮好的咖啡。

埃默森的脸色很差,恐怕是一夜没睡。他喝红茶润了润嗓子,这才说出餐桌上的第一句话:

“你们……吓死我了。”

这话里还带了几分委屈,很不像埃默森平时的风格,修蕾怔了怔,切了块巧克力蛋糕到他的盘子里:“已经没事了。”

“我听他们说,”埃默森艰难地开口:“昨天……奥格明明已经断气几个小时了,心电图都不动了,是怎么救回来的?”

修蕾低头,将叉子戳进盘子里的烤肠,“你忘了安息之盾吗?”

埃默森有那么一瞬像是被定住了,安息之盾他是知道的,那是莫顿从前委托巴别塔异能实验室做出的东西,可以使人在危急时刻进入数个小时的假死状态,那东西莫顿向来是带在自己身上的。但是他去世之后,那东西去向何处了呢?

没有传给埃默森,似乎也没有给克洛德。

“老师把安息之盾给我了。”修蕾说,“他给了我巴别塔的权限,又给了我安息之盾,克洛德怎么可能不怕我呢。”

埃默森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你又把安息之盾给了奥格?”

“这东西应该让首席执政官带在身上,我拿着没有用。”修蕾说,“他上任之前我去交给他,他不肯收。”

埃默森的神情变得复杂。

“后来,我把那东西缝在护身符里,这才骗他收下,让他不离身地带着。”修蕾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幸好他听了我的话。”

埃默森沉默了许久才出声:“他是笨蛋吗……”

“他以前不就是这样吗?”修蕾不经意间露出了疲倦的神色,“埃姆,我们已经被他庇护太久了,我……行动得太晚了。”

“这次独断专行地去送死是他的错!”埃默森脸色发白,“说好要一起对付克洛德的,就算事发突然他也不能这么做,等他醒来……等他醒来我一定好好骂他一顿!”

“那你恐怕要等好久了。”修蕾无奈笑着。

埃默森的肩膀垮了下来。

修蕾又喝了一口咖啡,窗外的霞光更亮了,那火一般的颜色渐渐向西方暗沉的蓝天过渡着,不一会儿便能照亮整片天空。

“在他的身体恢复之前,我就是巴别塔的代理执政官,你应该没有意见吧?”修蕾说,“也不知道另外三区的执政官会不会同意。”

“我会逼他们同意。”埃默森说,“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我不回朱雀区了,我留在这里帮你,直到奥格醒来……直到抓到克洛德为止。”

“嗯,那么,这次就换我们来保护奥格。”修蕾悲伤地笑了笑,“万幸还不算太迟。”

——

巴别塔一层的修复工作已经开始,对克洛德行踪的调查也在进展中,银色壁垒的调试在今天之内就可完成,今后将能够正常使用。

在五区执政官会议正式确立修蕾的代理执政官地位之前,她还不能算是巴别塔的主人。这一天看似忙碌,实际没有完成多少事,吃过早饭后修蕾一直待在天空花园,无论她走到哪里,身边总浮动着几个窗口,偶尔会有专员发来塔内通讯,请求她开放某些权限。

修蕾全都照做,她对巴别塔系统的熟悉不亚于奥古斯特和克洛德,而今天需要她做的事情不多,巴别塔各机关内部都有应对紧急情况的预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混乱的迹象。

这一天十分漫长,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从天空花园敞开的大门走进来一个人,看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就知道是阿诺特。修蕾正蹲在地上和花园水塘里养的小乌龟对视,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直到阿诺特蹲在她身边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修蕾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你叫我?”阿诺特晃了晃手机,刚才是修蕾发了短信叫他上来。

“一整天没看见你了。”修蕾站起身,水塘里的小乌龟跟着伸长了脖子,“没什么事吧?”

“没有……现在根本没人管我了,我去你房间找过你,只有钟夜在,我怕你忙就没再找。”阿诺特低了低头。

修蕾指了指窗边的沙发,“去那边坐坐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是指克洛德的事?”阿诺特扶着桌沿坐下,发现桌上有刚沏好的红茶,还冒着丝丝热气,“我谋划了这么久却还是让他逃走了,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么你会留在巴别塔吗?”

阿诺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失笑:“我?我是罪犯呀,我是不能离开巴别塔的,之所以能有现在的自由,是因为我承诺过帮你们杀死克洛德。”

“你就不抱着点因功赎罪的希望?”修蕾歪了歪头。

“实验城法律好像是不允许这样的。”阿诺特说。

“可是你认识我呀。”修蕾笑了笑。

“你是打算为了我破例吗?”阿诺特苦笑。

“毕竟奥格也没有说过要惩治你,我只是按照他的意愿来做罢了。”修蕾抿唇笑笑。

阿诺特沉默了片刻,摇头:“没这个必要,你们总不能为了我这种人玷污自己的名誉。”

“你这种人?”修蕾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阿诺特,可以问问你原本的打算吗?”

“原本的打算?”阿诺特低声重复了一遍。

“按照原来的计划,克洛德死去之后你要怎么办?”修蕾说。

“我……”阿诺特神情不变,脸色却微微发白,“我是罪犯,你们大可将克洛德死去的责任推在我的身上,我左右是逃不过数十年牢狱之灾的,这样我就报了仇,也不会牵连任何无辜的人。”

修蕾等了一会儿,发觉他没有往下说的意思,轻声问:“就这样?”

“就这样。”阿诺特低着头,没有看她的眼睛。

修蕾沉思着望了望窗外的夜空。

“你呢?”阿诺特忽地笑了,“你应该也有自己的打算吧?”

修蕾看了他一会儿,“我只是想,在合适的时候夺过巴别塔的权限。”

阿诺特怔了怔。

“这样,克洛德的死就和奥格毫无关联了。”

阿诺特又愣了半晌,苦涩地笑了笑:“你这不是和我半斤八两?”

修蕾摇了摇头,“我总有办法脱身的。”

“我也……”阿诺特说到一半,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不自然的苍白:“毕竟,修蕾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修蕾呆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奥古斯特他伤得怎么样?”阿诺特终于问出这句话。

“外伤就不提了,连内脏都多处受损,差一点就没命了。”修蕾说,“好在以现在的医学技术,有令他恢复如初的希望,但……恐怕要等很久。”

阿诺特低下头,“如果哪天他醒来了,可以替我向他道歉吗?”

修蕾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道什么歉?”

“我曾经鬼迷心窍似的对他说过一句话。”阿诺特悄悄攥紧了拳,“我现在很后悔。”

“是什么?”

“我问他……五年前那时候在干什么。”

修蕾思考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指阿莉西亚的事?”

“嗯。”阿诺特绝望地笑了笑,“但我明明知道,那件事和他毫无关系,错的是克洛德,还有我。”

“是因为我说了这句话,是因为我将这么沉重的负担强加给他吗?”阿诺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将我们保护起来,却独自一人面对克洛德。是我说错了话,我明明是真的很崇拜他,为什么……”

“别这么想了,奥格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笨蛋。”修蕾黯然说,“为别人做得太多,却从不为自己考虑。你知道吗?我在巴别塔的权限是有口令密钥的,一年以前他上任时,我将口令告诉了他,但是……这一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没有消除我的权限。”

“我对他究竟是多大的威胁,他究竟明不明白?”

“你信任他,他也很信任你。”阿诺特说,“他的处境和克洛德没有什么区别,可他却一点都不怕你。”

修蕾捏住茶杯,指尖微微发白。

“喝茶吧,茶要凉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