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关键部门的领导那夜接到土特产后,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对何敬民和于頫说: “好,等我们开碰头会商量过了,再打电话请示省‘外事办’,然后给你们答复。”
在返回的路上,于頫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就对何敬民说:“为慎重起见,我准备回去之后,将照片上拍的那几处再仔细检查一遍,将不太像的地方再采取些补救措施,让领导来察看,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确保这个项目能争取到手!”
何敬民就笑笑说:“这几天你还没辛苦够哇?何必多此一举呢?”
于頫说:“不,还是慎重为好。那些‘危险’处都是临时加工的,只要仔细看,一定能看出破绽!”
车外一片黢黑,偶有乡间农户的灯光从车窗闪过。何敬民就收敛笑容,说:“那么害怕干吗?你以为当领导的办事都跟你一样认真啦?那好几米高的坼缝,那么‘危险’的人字脊,他们会爬上去看吗?再说,你没注意到那些头子的老婆接到土特产时的高兴样子?现在有几个当官的不是老婆说了算数?你今晚上回去就好好睡个囫囵觉吧!”想到睡觉,他就想到于頫回家有沈幽兰陪着,自己呢,却是冷清一人!但这只是一个瞬间的沮丧。
果然被何敬民言中。县里几个部门领导不仅没爬上孤峰中学那些危险处去察看,甚至连个人影也没到孤蜂中学来,只是一个电话,说县政府分管领导和县教委、县“外事办”的领导认真研究分析了材料,确实觉得孤峰中学校舍的危房情况严重,已与省、市“外事办”通了电话,已经同意把这个项目交给孤峰中学,并要孤峰镇充分做好迎接港方老先生来考察的准备!
听说香港大伯要亲自来,于頫校长更是紧张。因为这不仅是他自小就听说大伯是个办事极其认真的人,而且更听说港方人考察不像内地官员。内地官员考察只是限定在事前圈好的范围内只看美的不看丑的只看亮点不看暗处,而且官员考察时又都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只看材料只听回报接着就是浩浩荡荡钻进酒楼宾馆吃喝得头晕脑胀张三不识李四最后带上礼品钻进小车“嘟”地一声就走了;而港方和外国人考察就不一样了,他们轻车简从不受羁绊,更注重的是深入实际考察得到边到拐!想到这些,于頫更是不敢怠慢,白天亲自督促吕贞子训练欢迎队伍,晚上就带上柴主任爬到校舍高处,对那些“危险”处再做些“加工”,特别是那些扩大的坼缝,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敲凿的痕迹,就又叫幽兰用“大脚片”煮些更浓的茶叶水和着青苔将裂缝重新刷了又刷……几天下来,于頫眼睛熬红了,眼窝也眍瞜了,好歹他整天戴着宽边高度近视眼镜,仍不失他当校长的翩翩风度。一天,何敬民看见,就问:“你的眼睛怎么啦?红得这么怕人?”于頫就把这些天加工完善“危房”的事说了。何敬民又是一笑,说:“嗨呀,你真是胆小,你大伯于老先生把钱投到内地办教育,这是善事,既然县里已定下来了,他老先生就是看了不满意,也决不会把项目拿走的!”
这话又被何敬民说中,港方于老先生来考察的那天,中学将小学的学生也借来,中小学学生合在一起上千人,浩浩荡荡从石拱桥南分两排一直排到中学大门前,学生人人手挥彩旗花环,乐队奏起队鼓队号,口中不断喊着:“感谢支持!”“感谢支持!”于老先生晚年还乡,看到故乡人对他的这般热情,能不高兴?能不感动?能不将自己腰袋的钱丢在这里办教育?尤其是听说教学楼就建在高高的半山坡上,老先生就迎着当顶的太阳,眯缝起眼睛,由下而上再由上而下反复瞅着那半山处,仿佛就看见在那高高的半山腰间由他捐资建起的不仅是一幢让子孙后代万世传颂的教学大楼,更是一座永恒的丰碑!就连连点头,说:“好!好!好地方!好地方!”
老先生一高兴,就再三对于校长和在场的镇领导说:“好事一定要办好!一定要办好!”就丢下港方和地方政府各摊一半的三百万元人民币的合同走了。
由于朝阳服饰有限责任公司的中外合资尚在进一步洽谈之中,中学这个项目自然就成了孤峰镇有史以来接收的第一笔外资项目,镇领导当然十分重视,连夜就开会成立组织,一个为建校领导组,一个是工程领导组。建校领导组由邵树人书记亲自牵头,负责宏观掌控和筹建地方资金;工程领导组组长是何敬民,副组长是于頫,何敬民负责工程资金使用审批和各方协调,于頫校长专管工程质量。
为慎重起见,邵树人书记又把两个领导组的全体成员集中起来开了一次会议,周密而细致地强调了这次建校的意义和应注意的事项,之后,他仍有些放心不下,就又把港方老先生叮嘱的话重复了一遍,说:“这次建校,我们一定要牢记于老先生的话,把好事办好,把教学楼建好,为子孙造福,为孤峰人民做一件千古好事!好事办好了,人民会永远记住我们的!”说完,又向在坐的看了一眼,见大家都满怀信心,这才宣布散会。
从镇政府开完会议出来,于頫内心激动,当走进校大门口时,情不自禁地对那即将在高中教室地基上建造的教学大楼作了一番憧憬!此时,正是月在中天,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眼镜的脚架,准确地将眼镜摆弄到恰好的位置,也如他大伯那样,眯缝起两眼,朝他那熟悉的高中教室的上空望了望,就感觉在不久的将来,由他亲手建起的就不仅是一幢平平常常的教学大楼,而是老校长和全镇人民多年想办而一直没有办成的大事终于在他的手上办起来了!自己没有辜负老校长的期望,没有辜负孤峰人民的期望!他觉得自己这个校长当得值!
晚上回家,于頫满心欢喜地把领导组分工的事对妻子说了。沈幽兰早就为他准备好洗澡水,就在去拉窗帘的时间,她似乎想起什么,就问:“建校是中学的事,经费是关键,你为什么不管工程的经费呢?”
于頫取下眼镜,边脱衣边说:“我管那干吗?钱是好管的东西?根据合同,我大伯只投资一百五十万,还是分期到位;还有一半全靠地方政府来拿,这么大的缺口,不让政府出面,我一个当校长的能扛得了?”见幽兰闪动着眼睛不再说话,就半是玩笑地问:“怎么,你以为建校管钱还能捞到油水啊?”
沈幽兰已将换洗衣放在凳上,说:“你没听人说,现在的包工头刁哩,他一旦承包上工程,就会傲得像头牛样,你不拉住他的鼻子,他就不会听从你的调遣!如果真是那样,你这个工程的质量就很难有保证!”
于頫巳进得澡盆,边洗边说:“嗬,你尽把事情说得那样危险,一个几百人的学校我都管得了,还能管不住一个工程质量!再说,何镇长管拨款,我管质量,只要我俩配合好,工头敢不听我俩的?”
沈幽兰放喉管里轻轻“哼”了声,说了句半截子话:“姓何的这个人……”
于頫只顾了洗澡,并未把沈幽兰的话听进去。
很快,于頫校长就感觉到妻子那晚的提醒并非多余。
问题出在建材上!
按照合同,孤峰中学教学楼工程所用钢材必须全用“马钢”材料,而包工头晁海购进的数十吨无论线材还是罗纹钢,不仅是钢材尺寸大小严重不足,更是是粗细不匀裂痕不断!于頫经过了解内行人,知道这全是私人小厂生产的地条钢!全是些“炸弹”!
他找到工头晁海。晁海不仅不予理睬,反而冲他满腹牢骚,说:“这么大的工程,你们给我了几个钱?如果都按合同去办,那叫我吃屁屙风啊?”不等于頫解释,他又狂妄说:“要我重新去买钢材,这是不可能的!不仅是你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这话!”
于頫确信了妻子犟牛没有“鼻绳”就难以驾驭的话,他本不愿去回报,但想到这建筑质量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还是去找了何敬民。
就在何敬民来工地找晁海谈话时,晁海完全又换了另一副脸孔,就又是一付哭丧相,说:“何镇长,你们这样做,真是砸我的饭碗啦!”
何敬民就更紧绷着脸,毫无情面地下着一道禁令:“必须按照合同,全部重买‘马钢’建材,‘炸弹’一律要退掉!而且在三天内,你必须亲自向我回报退钢材的事!”
晁诲又是一阵唯唯喏喏,显然是有了几分害怕。
但事情的结果并没有像何敬民在工地那样大义凛然地进行下去,以至造成后来无法挽回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