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盒录像带像个被点着引线的炸药包,催着我飞车去校园找小满。

去小满的宿舍要经过一个天然湖,初夏夜的湖边**不安。青蛙和各类虫子聒噪得人心惶惶,最不堪忍受的是常在湖边草丛里**的野猫,野猫的叫春声响彻校园,显然是荒唐的。值班校工愤愤然地四处搜寻,用石头击中了一对儿,“哇哇”惨叫着跑了。

公共关系系女生宿舍的门卫看我神色异常,拦住盘问不休。直到我供认出自己是心理咨询所工作人员,才被放行。

掀开小满宿舍的门帘,只见一个女生躺在床上看书,其他人可能上夜自习或谈恋爱去了。女生挺俊俏。我知道,公共关系系的学生们在模样上一直是全校的佼佼者。

“知道小满去哪儿了吗?”我尽量温和地问。

“她经常不在宿舍住。”她漠然地回答,眼睛并没有离开书本。

“知道她住哪儿吗?”我有些不甘。

“我怎么知道?她又不会告诉我……”她开始有点儿不耐烦,放下了书本,打量我。

我怕她看出端倪,赶忙说了声“谢谢”,快步离开了。走出宿舍楼,我有些沮丧。这么唐突地来找小满,对我的身份显然是种威胁。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了看腕表,将近十点钟,这时候去小满家有点晚了。再说,她妈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去了肯定是自讨没趣儿。我正犹豫着,一阵肉乎乎的夜风扑面而来,风中似乎有无数张小嘴在窃窃私语,传说着我的屈辱,数落着我的无能,又撺掇着我回忆起那段恐怖的录像。很快,一股强烈的火焰在我身体里燃了起来。今夜,我一定要找到小满!

拿着那盒录像带,我站在小满的家门口,整理一下衣服和被风吹乱的短发,心乱如麻。小满会在家吗?开门的要是她妈,会让我进门吗?

不!我不能退却,我要救小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堕落,一点点地把幸福糟蹋掉。终于,我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小满本人,看来事情比估计的要好。她穿着一条熟悉的粉红色睡裙,楼道里有风,睡裙水波一样在她青春的躯体上荡漾着。

“你来干什么?”她挡住了我,压低声音,激动地问。

“救你!”我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录像带。

“怎么回事?”她有些慌张。

“你做的恶心事儿被人家偷录下来了!”

她一下子软了,嘴唇在幽黄的走廊灯光里哆嗦起来。

“把它给我!”她向我伸出手。

“我不是专来给你送这个的,还想和你好好谈谈!”我说。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越来越清晰。

“你快走吧,改天我去找你!”她惊慌失措。

“你的堕落,也该让你父母知道了!”我说。

就在僵持的几秒钟里,小满她妈出现了。和小满交往一年多,我也只听到过她妈的声音,没见过人。这是个身材偏高、丰韵犹存的女人,双眼皮依然清晰,年轻时一定比小满漂亮。她穿了一套淡蓝色睡衣,披着卷曲长发。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像是抓到了早已锁定的目标。

“小满,这是谁?”她像是在明知故问。

“一个朋友……”小满支吾着。

“叫什么名字?”

“冯翎。”我替小满回答。

果然,她不仅没有吃惊,反而显出一种超常的镇静,和我对视了足足十几秒。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她冷笑着说,“的确不一般。”

我的脸陡地烧了起来,担心她说出不堪入耳的话。但她没有说,看来她不是个市井俗妇。

“你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进来谈谈吧。”她的邀请礼貌而又异常冰冷。

小满已被吓得面无人色。奇怪的是,我突然没有任何与人交谈的囧囧了。

“我这次来,不是纠缠小满的,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她堕落……”

我把录像带递给小满她妈,就准备离开。

“你不能走!”小满她妈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你得和我们全家一块儿看看这录像,小满变成同xing恋,主要是你的责任!”

小满她妈这一抓,倒把我一下子惊醒了——小满为谁堕落?答案除了我,似乎再也不可能有别的。我是她第一个同xing恋人。她常说她爱我,我都当成了耳旁风。可是,这一刻,我好像感觉出小满那个“爱”字的分量了。我对她第一次有了歉疚之情。我肯定欠了她,也许欠了很多。我不该被录像刺激得失去理智,昏头昏脑地跑来。惊动她爸妈,等于是往她伤口上撒盐。

突然,小满“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抱住她妈的腿,一只手抱着我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妈,冯翎,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把录像带给我吧!如果你们非要看,我就当场撞墙死了!”

“你的脸皮都厚到和女人鬼混了,还怕人家看?”她妈推开她,气急败坏地斥道。

小满又扑了上来,抱住她妈的腿,哭喊道:“求你了,妈!求你了……”

“你去死吧,不然迟早要把我气死!孽种啊!”她疯了一样,死揪着小满的头发。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用力把小满和她母亲分开。

就在这时,小满的父亲——一个看起来孔武有力、严肃粗暴的军人出来了。他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小满提到了一边,猛地就是一个耳光。小满脸上立即出现几个红指头印儿,嘴角流出了一缕血。

鲜红的血使我的心**了。如果小满她爸看见了那段录像,小满一定不死即疯!一瞬间,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夺过小满她妈手里的录像带,趁乱逃离现场,电梯也没敢等,顺着楼梯冲了下去。

我像是个被追捕的凶徒,死命地开飞车,逃到了远离市区的海边。

我停下车,才意识到小满的爸妈根本不可能追出来。我下了车,站在海堤之上,将那盒录像带扔进了漆黑的海里。之后,我的腿一软,竟“扑嗵”一声坐在了地上。

我的头痛得几乎要裂开了。我把头埋在双腿之间,狠命地撕扯着头发。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是个超脱的Les,而不是停留在被xing取向困扰的层面。我以为我的痛苦也是高层次的了——怕的是找不到一个心爱的、有勇气的女子相守一生。可是,刚才和世俗的一场交锋,才使我又了解自己一层。我不过是个懦夫,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我一直隐瞒着Les身份,这等于给自己造了一个象牙塔。我之所以没有遇到过什么重大伤害,是因为一直躲在象牙塔里。

此刻,小满一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是我害了她,是我不负责任地把她从男人手里夺过来,又不负责任地把她扔掉了。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面对黑漆的大海,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那,不是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