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祖不等席容说话,就先开了口,语气状似惊魂未定:“幸好我本来就擅长机关埋伏这些玩意儿,刚才反应得快,不然现在……”他拍着怀中的她:“这次真把我娘子吓坏了,乖,不怕不怕哦,夫君在这。”
旁人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色,他视若无睹,径自哄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围,啧啧叹了两声:“这刺客真是花功夫,埋了多少火药啊,哎,王爷,好像就您的马车没什么损伤嘛。”
冯耀威恨得暗自咬牙,面上却只能恭敬地笑:“许是臣的马车隔得远,所以受得冲力较轻,要是陛下和殿下不嫌弃,就请先暂时受些委屈,乘臣的车子回宫吧。”
彦祖也不推辞,笑了笑地道了声谢,就直接将席容一把抱起,走向那车子,周围的人都瞠目结舌,只能假装看不见这暧昧的一幕。而彦祖走了两步,像是察觉到此举有损女皇威仪,又特地回过头来解释:“我家娘子腿软了,站不住,只好让我抱着走。”
纯属越描越黑,旁人也只好跟着干笑。反倒是他怀里的席容,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十分之淡定。上了马车,待四周帐幔放下,彦祖的手,挑开她脸上的珠帘,语带戏谑:“看来你已经习惯跟我亲热了。”
席容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我不习惯,你就不‘亲热’了么?”
“那我当然舍不得。”他嘿嘿一笑,拇指和食指,轻捻她的下巴,眼神似流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
席容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他有些惊讶:“你不恨我了?”
“你刚才救了我。”
“所以恩怨相抵?”
她再不答,只是推开他的手,坐直了身体。
彦祖眨了眨眼,又缠了上来,将她抵在马车一角,硬霸进怀里:“不行,这么算我太吃亏,我救了你的命,你得还我一辈子。”
“一辈子”,每次听见这个词,席容都会心中剧痛。一生太久太漫长,今夕许的话,明朝便成空。所以,真不如做个无心无情之人,随遇而安。马车徐徐前行,席容仍然被彦祖抱着,她也懒得再挣扎,只是任凭他怎么调戏,眸子都似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纹。
彦祖到最后,挫败地把脸埋在她肩头嘟囔:“你就算是骂我,也比不理我好嘛。”
席容依旧不言不语,从随风浮动的帐幔边缘,看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忽然,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而近,伴随着冯绍焦灼的声音:“容……保护好陛下了么?”他的话,分明是硬生生地转了个弯,但是在场之人,恐怕只有席容和彦祖二人才明白。
有人告诉他,陛下正在王爷的马车里,他立刻过来,竟再顾不得许多,直接挑开了帘子。两相凝望的那一刻,担忧,欣慰,痛楚,悔恨,他万般复杂的眼神,已经掩不住他内心的秘密。“我来晚了……对不起。”他的这一句道歉,包含的痛和悔,重若千钧。
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因为救驾来迟,却不知,他最恨的,是自己居然亲手将所爱之人,一步步推到今日这种境地。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他也如当初的冯野,近乎崩溃。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自己近在咫尺,却一无所知,和所有人一样,冷落她,误解她,抛弃她。最荒唐的是,竟然为她和彦祖的联姻,推波助澜。
他对她,多么残忍。
“朕没事。”她先移开了目光,淡然应道。
冯绍一怔,手终于慢慢松开,帘子在他眼前悠然滑落,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都积聚在自己身上,他勒马缓行,恪守君臣之礼……
回到宫中,冯耀威在席容面前大加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尽快查清今日遇刺之事,她只是笑笑,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哪个倒霉的人,被推出来做替罪羊。冯耀威告退,冯绍却说还有其他事禀报,留了下来。
冯耀威在转身之时,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当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冯绍的眼神,首先投向了彦祖,眸中冷光慑人。
彦祖扯扯嘴角,站了起来,吊儿郎当地在席容脸上摸了一把:“既然你们君臣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回房里避避嫌,娘子你忙完了就赶紧来哦,别让为夫等急了。”
席容不做声,冯绍攥在身侧的手,却可见青筋突起,似在极力隐忍着怒意。
彦祖毫无所谓,甚至还故意从冯绍面前经过,眼风斜扫,飘然而去……
晌午的阳光,自门口泄进来,将殿中央跪着的人,拉成长而寂寞的影子,许久,他方才低哑地叫出那个名字:“容忍。”
席容执在茶碗边缘的指尖,极轻微地一颤,却似没听见般,继续品茗。
半晌过去了,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再未开口。而她,在喝完那半盏茶之后,站了起来:“朕今日很累,若无事禀告,就退下吧。”语毕便转身而去。
急切之下,他竟跪行两步上前,握住了她的衣袂,仰望珠帘下若隐若现的玉颜:“容忍,你……”
“容忍不是已经死了吗?”她默然反问,自高处睥睨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明了:“这世上,早已没有容忍,谁都莫再臆想。”转眼间,伊人影远,那一抹萦绕在鼻尖的幽香,渐渐淡至无痕,仿若时常做的那个梦。只是这一次的梦醒,比哪一次都痛……
席容回到房中,彦祖果真在床上等她,一见她就笑着招手:“娘子快过来夫君抱抱。”
她并未理睬,径自做到妆台前,取下凤冠,轻轻抽下束发的金簪,青丝如至柔之水,流泻在肩头。
接下来彦祖自镜中,看见她居然一颗颗解开胸前的衣扣,不禁愕然笑问:“你要做什么?”
“午睡。”席容简单地丢出两个字,脱了外衫,只着雪白的中衣,走向床边。
一向孟浪的彦祖,此刻竟也有些无措。
而她眼中似根本没有他一般,从另一头上床,躺到里侧,合上眼睛。
他怔了一会儿,也挨着她躺下,去搂她的腰,她丝毫未闪躲。他呆了呆,又试探地将指尖微微滑入她的衣襟,她还是没有反应。
他缩回了手,眨眨眼:“你这是……自暴自弃?”
“不是你让我不要跟命运抗争么?”她凉凉地用他的话堵回去。
他一时被她呛得哑口无言,最后讪讪地笑着告饶:“好好好,你睡,我不闹你了。”
没过多久,身边竟然真的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彦祖侧过身去看了她半晌,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轻笑:“小东西,你有时候还真可爱。”
大约是正午闷热,睡到一半,她居然把被子踢了,整个人像个小虾米似 ? ,T的,贴着阴凉的墙。彦祖失笑,把她拉过来,重新盖好被子。她在梦中挣扎着想再次踢掉,却又被他裹得动不了,不满地皱眉撇嘴。
他不由得轻点她的唇角,随后又忽然惊觉,自己竟对她如此宠溺,抿紧了唇翻身向外沉思……
彦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已很多年,没有这样在自然状态下入睡过。醒来的时候,她已不在床上,空荡荡的枕边,让他第一次,心中升起怅然。翻身下床,他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走进外间的小花厅,见她正斜倚在躺椅上看书,听见声响,也只是抬起眼,淡淡地瞟了瞟他,目光便又回到了书页之上。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看,发现竟是《战国策》。
“呵,开始学习帝王之道了?”他调侃。
“只是觉得里面的故事有趣。”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他的手指,绕着她垂在椅侧的发丝:“你似乎……真的想通了……”
她不答,自顾自地翻完半卷,才抬眸看他:“还有什么好看的书?我以前,读的大多是些女经,枯燥乏味。”
彦祖凝视了她片刻,笑着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去御书房找。”
那天,他给她找了很多书,无论是治国方略,还是天文地理,她都来者不拒。一直看到深夜,才以手掩口,小小地打了呵欠。
“困了?”他拍拍他的头顶:“那就明日再用功。”
“我不是用功,是无聊。”她将手中的书卷扔下,揉着眼睛爬到床上,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