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越加紧迫,而彦祖也在暗中动作。他并未直接介入两国之战,而是决定出兵东楚。
“主子这是……”陈阅讶然。
彦祖勾唇一笑:“东北四国之中,属东楚最弱,以往不过是仗着和西桀结盟,在夹缝中保个平安罢了,如今西桀既然和天明国交战,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它?我国此去,东楚必危,到时候,西桀若不相救,那么东北便由我国割据,变得三足鼎立,天楚坐大;若是西桀要救,那么便需分散兵力,解了天明国之围。”
“可是如今国内……”刘掌柜仍是担忧李玉。
彦祖摸了摸下巴,手指一点:“正好,你提醒我了,给李大人写封信,告诉他,此去东楚,感念他这么多日子以来,替朕打理国事,此去东楚,朕必将为他痛快报仇,把他那昏庸无能的父皇挖眼掏心,蛇蝎心肠的母后脱光衣服游街示众,代替他当了太子的弟弟大卸八块喂狗,还有他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丢进营中当军妓,问问他如此是否解恨?”彦祖挥着手,笑得邪气无比:“快写快写,让我们的李大人早日收到信,好乐呵乐呵,记得一定要把朕的话写全咯,一句也别漏下。”
其余两人无语。
彦祖神色悠然地接着吩咐:“顺便给蒋崇蒋大人也修书一封,给他讲一讲李大人的前尘往事,让他脑子清楚点,现在正是立功的好时候,可千万别站错了队伍,日后惨遭连坐。”
两封密信,于当天夜里分别到了收信人的手中。
李玉看完那信,气得手指都在哆嗦,就算要报仇,他的家人也只能由他亲自动手来惩罚,怎能容得被外人折辱!而他现在,心中甚为恐慌,他深知彦祖的厉害,踏平东楚绝非难事,而那毕竟是他的家国,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东楚覆灭?何况他手上只有暗人细作,却无真正的军队,难成大事,若是彦祖灭了东楚再打转回来,等待他的,只有一死。
他必须找盟友。
放眼天楚手握重兵之人,除了驻守边关的陈阅,便是守卫都城的蒋崇。当初傅廷被扳倒之后,他顺势接手了其旧部,如今也有将近十五万兵力,若是能与自己联手,或许将来还能勉强和彦祖相抗。思及此,他即刻出发,去往蒋府。
进门之后在大厅等了片刻,蒋崇打着哈哈从内室出来,对他拱手:“李大人深夜来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玉笑了笑:“李某与大人有要事相商。”
“哦?”蒋崇装得惊讶,眼底却有暗光一闪而过。
“在下刚得到消息,陈阅之部,竟突然前往东楚。”李玉垂着眸,抿了抿茶碗,语气很轻,却又透着某种意味。
“李大人真是消息灵通,蒋某对此一无所知。”蒋崇赶紧撇清。
李玉喝了口茶,抬起头来,眼神犀利:“据我所知,陛下从未下过此命令,莫非,陈将军……是要反了么?”
蒋崇半张着嘴,过了许久,才干笑两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将军或许是怕战机延误,所以当机立断。”
“蒋大人。”李玉的声音骤然压得低沉,透出威慑:“李某乃是禁卫府中人,专管谋反之事,所以不得不比其他人更谨慎,而你也知道,谋反连坐之罪,可是谁都受不起的。”
又是连坐,蒋崇在心里苦笑。
今晚收到那封密信,他简直如坐针毡,信中说得明白,眼前这位李大人正是东楚的大皇子,而且意图谋反,刺杀皇上之后更是以替身傀儡代之,那只瞎了的右眼,便是铁证。
他此刻只能先揣着明白装修糊涂,之后再作具体打算。
李玉却非要将来意点明:“若陈阅到时候忽然杀回都城,蒋大人该不会念旧情,或是与之为谋吧?”
“怎么会?蒋某自是忠君为上。”这句话,他说的倒是真心,只可惜李玉没听明白。
“那就好。”李玉笑了笑,起身告辞。
蒋崇恭敬地将他送到门外,目送他离去,才转身回府。进了书房,他长声一叹。数度易主,屡遭威胁,他现在已如惊弓之鸟。但是他深知,所有人中,他最怕的是彦祖。
彦祖身上,除了从骨子里透出的血腥味,还有种天然的霸气,仿佛生来就该君临天下,让人不敢不臣服。
“来人。”他击掌两声,立即有两名亲信出现在门口,低声密议一番,他们领命而去。
而李玉回府,也立刻召集精锐,兵分两路:一路秘密潜入东楚都城报信,并暗中保护他的家人周全;另一路则想办法混进陈阅军中,暗杀彦祖或陈阅,这样只要其中一人得手,便能使军情生变……
翌日,沉祭也收到了李玉的飞鸽传书,看完其中内容不禁勃然变色。他知道陈阅大军有东行之势,却没想到此刻的彦祖居然就在军中。若是彦祖亲处率兵,东楚必破。
对于西桀来说,孱弱的东楚就好比一块到了嘴边随时可以入口的肥肉,而西桀之所以与东楚结盟,无非就是防止这块肥肉被别人吃了。如今倒好,彦祖居然先下手为强,这叫他如何舍得?
他立即打算将原本集中于冯城的兵力,分出一股前去救援,可他的这一决定,却让冯绍着了急:冯城的守军好不容易出现了弱势,此刻更应该趁胜追击,将他们逼至绝境,哪有撤兵的道理?
冯绍的激烈反对,让沉祭犹豫不决,却也在心底生出些不悦,原本助冯绍攻打天明国,不过是想以人情换人情,最终得到那本书,他深知天明国和西桀实力相当,想要真的一举击溃,并不容易,就算是今日的攻城之战,西桀军队虽然暂时占了上风,但对方凌厉的箭弩和顽强的防守,仍是造成死伤不在少数,这样算来,他也对得起冯绍了,可冯绍现在却像是真的拿着他的软肋了一般,言行气势凌人,叫他不禁感到烦躁。
但表面上,他还和颜悦色以待,只是在不断传回的各路消息中,坐立难安。
彦祖的军,倒是行得异常爽快,两天一夜,二十万大军,已压至东楚边境。
“疲兵易败,今日先休息一晚,不必急着进攻。”彦祖下了命令,大军随即便在原地安营扎寨。到了这时,彦祖也不再掩藏自己的身份,甚至故意露面,以励军心。
暮色西沉,营寨中燃起火堆,烤肉喝酒,好不痛快。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们的主子打仗,经常都是跟玩儿似地,但总能轻易玩死对手……
而一河相隔的东楚军队,见到这等架势,更觉得心惊胆战。
此时的东楚王宫中,一个丽容华服的女子,正在嘤嘤哭泣,她就是曾经亲手掐死襁褓中的孩子以求谋位的东楚皇后,李玉的亲生母亲。她伏在酩酊大醉的皇帝脚边,流着泪摇晃他:“皇上,如今天楚军已经到了国门口,该怎么办哪?”
皇帝只是浑浑噩噩地一挥手,神情颇为不耐烦:“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不是天下最能干精明之人么,问朕作甚?”
她被噎得无言以对。
皇帝则又拿过一旁的金樽,往嘴里倒了一杯酒,对她视若无睹。
她的眼底,滑过一抹怨毒之色,再没说什么,慢慢站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背对着宫灯,脸色显得异常阴冷:“陛下,一旦破宫,死的可不是臣妾一人。”语毕,广袖一拂,慨然离去。
皇帝年了一眼她的背影..,自鼻中发出一声冷嗤,又继续喝他的酒,仿佛家国天下,都比不上这杯中物重要。
而皇后出门之后,并未直接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先去了东宫。
宫女看见她到来,立刻打算通传,她却挥手制止,径自入内,只见锦褥中,太子正在酣睡,唇边还挂着稚气的笑。
她在床边坐下,抚摸着他的小脸,长叹一声。他才五岁啊,若是真的国破家亡……
这只怕,也是报应。亲手杀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将宿敌也一并送上西天,之后她连续生了三个女儿,却终究未能再得一子。
而当皇帝得知当年的真相,便再也不愿理会她,最终,她甚至只能以药物控制他,才胁迫得来恩宠,最终有了这个孩子。若说悲哀,谁比她更悲哀?她在这一刻,仰头望着阁顶的雕花,眼中有泪,唇边却是自嘲的笑。
死吧,大不了到时候母后陪着你,一起死。她最终伸手抹去了泪水,俯下身,在太子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窗外响起细碎的异响,她立刻警觉,喝问:“是谁?”
数条黑影瞬间破窗而入,她强自镇定地坐回床边,将太子护在身后,大声呼救,然而门外,悄无声息。她凄然一笑,以为他们母子二人,马上将命丧于此,那些却豁然拜倒:“我们是大殿下派来保护您的。”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已是语无伦次:“大……大殿下……”
“是。”来人点头:“大殿下朗渊。”
这个名字,让她身体剧烈一晃,泪骤然而出:“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
“形势紧迫,属下来不及跟你解释,等改日见到大殿下,由他亲自告诉你吧。”来人回答时,眼底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讥诮。人曰,虎毒不食子,眼前的女人却能下得了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却还沦落到要由那个本该死去的儿子保护,不知道此刻是何种心情?
wωw¤ тt kдn¤ CΟ
不过这不是他们当下属的人该插手的事,他得到的命令,只有保护其安全,其余与他无关。
“娘娘是否先带着太子殿下躲避?”来人询问。
她此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呆怔地坐着。那个孩子,居然……居然……还活着……她的视线,木然地移到自己的手上,回忆起当初这双手是怎样扼住那粉嫩脆弱的咽喉,然后用力……
她浑身发冷,眸中已是空洞无神。
“娘娘。”来人再次轻声提醒。
她终于勉强回过神来,却心虚地避开眼神,微低着头,呐呐地说:“不……暂时不用……”再怕死,他们也毕竟是皇族,怎么能在外敌还未入境之时,便先弃国而逃?
来人未再多劝,只好拱了拱手:“那我们便先退下,但会时刻守在附近,你不必过于担忧。”
眼看他们的身影就要遁没,她禁不住开口叫住:“他……还好吗……在哪……”
“主子在天楚,如今的名字叫李玉。”只说了这一句,来人便率众,彻底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独留她坐在灯下,泪水滴落,羞愧和悔恨将心撕裂……
而李玉派出的另一队人马,自然也没闲着。这两天,他们一直跟在军队之后,可是因为陈阅之部防守固若金汤,所以他们始终无法潜入。
今夜,全军松懈,他们的机会总算来了。二更过后,喝酒的人也大多散开休息,只有几班兵士轮流站岗,也是颇有困顿之色。
漆黑的河面上,有数人潜在水中,含着纤细的芦苇杆借气,自上游漂下来,到了营房,悄然爬上了岩匍匐前进,越过边防。他们的目标,是正中央的那两顶大营。
今日彦祖和陈阅,也陪官兵开杯畅饮,如今营帐内暗无灯火,定是已经歇息。
为首之人使了个眼色,其他人立刻分成两组,分别袭向两座营帐。门口的卫兵也在打瞌睡,毫无防备之下,一击便倒,进去得很顺利。甚至在帐外,还能听见陈阅如雷的鼾声,而彦祖这边,也是呼吸绵长均匀。
如此绝好的杀机,他们自是再等不得,迅速以各个角度向床上人袭去。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他们跃起的一瞬间,便是身形一滞,眼神惊骇莫名。原本寂静的营帐,突然呼呼啦啦涌进来众多官兵,将他们包围。灯火骤明。
彦祖根本就懒得起身,半撑着腰,斜睨了这些人一眼:“李玉的人还真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上不得大场面,随便骗一骗就信了,你们当本王和陈将军是这么好杀的么?”
一众刺客,追悔莫及,有贪身怕死之人已经跪倒求饶。
可彦祖只是掩口打了个呵欠,挥了挥手:“朕最讨厌叛徒,将求饶之人,慢慢活剐,其余的人,就给个痛快吧。”
很快,营外响起了惨叫声,彦祖却充耳不闻,翻身倒下,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安睡……
今晚的天楚都城,同样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李玉正在府中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消息,却忽然有人闯进门来,神色慌张。
“出了什么事?”李玉心中一凛。
“蒋崇……蒋崇……”来人几乎不敢说。
李玉急得一把拎起他的衣领,低吼:“蒋崇怎么了?”
“反了……蒋崇反了……带兵进宫。”来人终于将事情说完整了,李玉的脑子顿时嗡地一响。
“召集所有人马,即刻入宫。”他咬牙切齿的命令。然而即便禁卫府的人全部到齐,也不过三千之数,纵是以一当十,又怎抗得过蒋崇的十五万大军?但无论如何,此时他都只能拼死一搏。
率众到了宫门口,那里已是重兵把守,蒋崇的副将俞冲,手执长剑拦住他,神色森然:“请李大人下马。”
“你们好大的胆子。”李玉厉喝:“竟敢兵变逼宫,这可是诛灭九族的谋逆大罪。”
“若论大胆,谁的胆子也比不过你李大人啊。”蒋崇慢悠悠的声音,忽然自门内传来,他的身影也随即出现。
“此话何意?”李玉心中一颤,口气却仍旧正气凛然。
蒋崇呵呵一笑,往旁边使了个眼色,顿时有士兵从后面拖出一个人。
“皇上。”李玉惊呼,随即指着蒋崇怒斥:“你居然敢挟持圣上……”
“李大人,你演戏可真是入木三分哪。”蒋崇拍了拍掌表示钦佩,又往身边的“皇上”腿弯一踹,他顿时跪倒在地,大呼:“蒋大人饶命,奴才不过是听逆贼李玉差遣……”
李玉气极,立刻扬手发出暗器,见血封喉,那人顿时倒地而亡。
蒋崇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大喊:“来人哪,捉拿这刺杀皇上的反贼。”
“你……”李玉到了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若承认那皇帝是假的,那么他便是杀人灭口;若一口咬定是真的,那么他便是亲手弑君。怎样都是万劫不复的死罪。悔恨已晚,他再无废话,指挥手下扑上去厮杀,自己则将一把暗器洒向蒋崇,妄图报算计之仇。
蒋崇早有准备,身影往后一闪,立刻盾牌齐刷刷地挡于身前,如铜墙铁壁,李玉根本无可趁之机。
而在蒋崇之军的人海战术下,李玉的禁卫府精兵折损无数。他眼见败局已定,再也顾不得其他人,只招呼了几名精锐,拼命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城门口自是不能去,他们只得冒险奔往曾经的太子府,走那条出城的暗道。
俞冲率兵在后追赶,还未到太子府门口,李玉身边已只剩下两三个人。眼见已是无法逃脱,他们主动请缨:“主子,你先走吧,我们为你断后。”
“好,好,我会永远记得你们。”李玉的眼中现出悲痛之色,脚下却根本未停留,迅速进入府内暗道,并从内将入口彻底封死,独自逃命。
当他终于出了城,远望都城,不禁恍然,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十年之业,毁于今日。彦祖,我终究还是斗不过你。凄厉的惨笑在夜色中久久回荡,余音未了,人已远去。回去吧,哪怕那个地方曾经令自己痛,令自己恨,也总是……自己的家。
次日上午,彦祖接到了蒋崇的密报,看完之后将信扔给陈阅,大笑:“这人此次倒是真聪明了一回,事儿办得不错,我们也该赶紧着出发了,好去东楚皇宫,候着李大人呐。”
“是。”陈阅会意,随即召集众将领入帐,总署进攻战略。
午时一到,只听得战鼓声响,第一队人马手执木板跳入水流湍急的河中,以臂挽臂,以足抵足,形成人铸浮桥,而前锋部队则迅速踏入其上冲过河杀敌,同时,弓箭手密集向对岸劲射,以司掩护。
很快,对面的东楚守军,便伤过半,不得已往后撤退,天楚大军得以从容过河,顺利进入东楚国境。
东楚本就是弹丸小国,自边境到都城,都不过一天的路程,而且民稀兵弱,天楚军队如入无人之境,铁蹄过处,既无阻力。
彦祖悠然地骑着马,张望四周的秀美风景,转头对陈阅笑道:“这地方养老倒是不错啊。”
“确实。”陈阅点头:“东楚虽弱,但是却富庶一方,不仅是鱼米之乡,而且矿藏丰厚。”他以马鞭,指了指远处的山脉:“据称那山中有黄金呢。”
彦祖以手为篷,眯着眼眺望,嘴角微勾:“难怪东楚的都城,要依山而建,原来不光想借天险守城,还想着守住那一山黄金。”腿下一夹,马开始疾奔,他纵声大笑:“加快进程,朕得不及要去见识那黄金山了。”
陈阅也随后跟上,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东楚之都进发……
傍晚时分,已是兵临城下。
而东楚的主力军,在这时终于开始顽抗,作最后挣扎。由于都城建在半山腰处,所以对天楚军来说,他们有居高临下的天然优势。一轮轮火弩直射向天楚军中,若干兵士堕马而亡。
而冒险自侧面潜至城下,想要搭梯攻城的突击兵员,也被从上方推下的巨石砸死。一时之间,天楚军队竟进退不得。
彦祖观望这胶着的战势良久,下令大军撤出东楚弓箭的射程之外,暂时停止进攻。
“接下来怎么办?”陈阅向他请示。
“不急。”彦祖摆了摆手,沉吟道:“依山而建,有利有弊,他们可以从后山退避,我们自然也可以从后山进攻。”
“可是后山乃是绝壁,他们下山可以借由吊篮,我们上去却很难。”陈阅叹气。
彦祖忽而坏坏一笑:“怕什么,可以让李大人帮忙嘛。”
陈阅愕然。
彦祖挑了挑眉,笑容狡黠如狐:“你看,我们现在进不了城,李大人回来了,不也照样进不了?所以他肯定得走小路吧,我们就在后山等着他,不就等到吊篮了嘛。”
“可是万一他不回来……”陈阅迟疑。
彦祖轻哼一声:“不回来他还能去哪儿呢?他还不至于傻到手上无一兵一卒,亦无仗持之物还跑去投奔西桀,那只有被羞辱轻视的份儿,何况东楚是他的家国,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能置之不顾么?”
陈阅点头称是。
“好,休息片刻之后,你率军继续大肆攻城,给他们造成迷惑的假象,朕则私下带一队人马,去后山埋伏。”彦祖吩咐。
“陛下,可是你亲自带兵太危险……”一旁的刘掌柜担忧地想要阻止。
“没事。”彦祖笑得毫无所谓:“李玉要真有杀朕的本事,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随即他便换了夜行衣,带了十余名精兵,奔赴后山……
彦祖的预料没错,午夜时分,一条黑影,自山下而来,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借着月光,可以辨清,来人正是李玉。
他到了绝壁之下,以特定的节律,打了三声唿哨。崖上立刻有人影出现回应,随后,便有绳索拴着吊篮,慢慢放下来。
而就在李玉打算跨入吊篮的那一刻,埋伏在暗中的人跃出,围住了他,彦祖手中的银针更是呼啸而来,射向他的背脊。
“是你……”李玉惊愕地指着彦祖,可只是一瞬,他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身体软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彦祖走近。
崖上的人,此刻也是惊慌失措,不知该不该砍断绳索。
彦祖仰望着崖上喊话:“怎么?打算抛下你们的主子么?好啊……”语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便即刻落下,李玉发出一声闷哼。
“你们若是想要丢下他,不如就干脆站在那里,看着你们主子被千刀万剐而死吧。”第二刀又落下,正中人最脆弱的后颈处。
“主子。”崖上的人颤声叫道。
“别管我……别管……”李玉大喊,但随即又是一声呻吟,彦祖的刀已直插入他的肩胛骨。
就在这时,忽然从上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渊儿。”
李玉的身体顿时猛地一震,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呆滞。
“渊儿……渊儿……娘对不起你……”山崖上的皇后,已经哭得不能自抑。
李玉低下了头,咬紧牙关,逼着自己不落泪。
而皇后则拼命摇着身边拉绳索的人:“你们快拉他上来啊,快……”
“不行。”李玉深呼吸了一下,仰起脸,语气重新变得冷静:“不要因为我一个人,而使敌军入城,那样你们便都活不了了。”
“他们即便此刻砍断了绳子,也照样活不了。”彦祖的声音,凉凉地响起:“你以为区区一个东楚都城,能抵挡我几日?而我会将后山封死,下来一个,杀一个,不过是慢点而已。”
“彦祖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必遭天谴……”李玉恨声骂道,却被彦祖打断:“诶,与其说这些没用的,我们不如谈谈条件?”
“条件?”李玉根本不相信彦祖此刻还会跟他做交易。
“你也知道,我现在呢,需要速战速决,所以你们爽快点投降,我可以放你的家人一条生路。”彦祖勾了勾唇:“如何?”
“. .N 你定会反悔。”李玉冷嗤。
彦祖的匕首在他仅存的左眼上方,慢慢地滑动:“其实你不觉得,不管我之后反不反悔,你现在都只能赌一把么?若是万一赌赢了,你的家人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你赌都不赌,那他们就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李玉闻言,仰天狂笑,最后怆然一叹:“我的确输了。”
“心服口服么?”彦祖蹲下身来,和他平视,拍拍他的肩:“其实你本来不会输得这么惨的,怪只怪,你心太急,若是你不过早与我反目,我们本可以先同舟共济,一统天下,最后或许我还会干脆将这东楚,作为封地赏赐给你。”
“封地?赏赐?哈,那我也只能永远做你的奴才。”李玉嗤笑。
彦祖的眼眸,在黑暗中仍似蕴有灼灼光华,明亮慑人:“天下能做王的,只能有一人,那就是朕。”
щшш◆ttκá n◆C○ 李玉怔怔地看着彦祖,忽然发现,即便彼此看起来高度平齐,自己对他,也仿佛只能仰望。
某种东西,似乎在这一瞬间,彻底被击垮,他闭上了眼睛,声音颓然无力:“上去吧。”
彦祖笑了笑,将李玉提起,一同跨入那吊篮中,命令崖顶上的人:“拉我们上去。”
绳索抖了一下,终于还是徐徐开始上升。
彦祖在半空中,对地上的人喊道:“若朕有不测,命令陈将军,将城门口和后山皆封死,屠城烧山,一个活物都不要留。”
拉着吊篮的绳索,顿时又剧烈一抖,之后用力更加平稳。不多时,他们便上了悬崖,几乎是一落地的刹那,皇后便扑了上来,抱着李玉放声大哭。
彦祖的眼中,滑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闪到一旁。
而李玉在母亲的怀抱中,身体僵硬,抿紧了唇沉默不语。
“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娘错了……娘该死……”皇后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哪怕知道他恨她,也怎么都不肯松手。
不远处被奶娘抱在怀中的小太子,和瑟缩在一起的几位公主,都望着这个从来未谋面的皇兄,一脸茫然。
许久,李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先谈正事吧。”
皇后一愣,慢慢松开了他,哽咽着点头:“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李玉别过脸去,不看她眼中的泪光,只望着彦祖:“接下来怎么做,你说吧。”
彦祖一笑:“立即放弃抵抗,开城门,迎我军入关。”
李玉叹了口气,命令属下:“照做。”
“是。”亲信领令而去。
此刻,山下剩余的人,也都已上来。彦祖一挥手:“好好保护着这些贵人,一个都别有闪失。”扫视一周,又问:“你们的皇上呢?”
“他在宫中,不肯走。”皇后的声音骤然变凉。
“哦?”彦祖挑眉:“誓与东楚共存亡?好气魄。”
皇后低下头不语,眼中却含着憎恨,她说不出口,皇上留下,并非为了东楚,他此时,大约正在冷宫中,守着那个女人的牌位,等待城破的那一刻,去与她相会。
李玉却看穿了她母亲的心思,嘲讽地一笑:“你杀了她,也还是没得到那个人的心吗?”
“渊儿……”皇后羞惭又可怜地望着他,他重新抿紧了唇,再未言语。
彦祖深深望了一眼他们母子,开口:“走吧,去皇宫。”
皇后闻言忙去搀扶李玉,他低垂下眼睑,却并没有躲开她的手。
一行人进了东楚皇宫,李玉父子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凄怆。
彦祖没有为别人的悲欢离合多停留,而是径自上了金銮宝殿,手一挥,那把龙椅变成了崩裂的碎片。这世上,从此再无东楚。
陈阅大军,业已进城,所有人休整一晚,次日早上,彦祖将李玉和皇后传至跟前,笑容悠然:“听闻山中有黄金矿藏,可属实?”
那两人都未吭声。
彦祖慢慢走到李玉身边,手按在他的肩上,眸色幽深:“钱财是身外之物,保命才最重要,对不对?或者,李大人还是恨你的家人,希望朕和先前心中所纸一般,为你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