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树枝燃烧的筚拨声不住地从外面传入屋内,烧焦的木料味道不断涌进鼻子,胸肺之间闷得很,周遭又热燥无比,只叫人恨不得能一头跳进河里——可是此处又有什么河可以让你跳?

风氏的旧居早已破落,家中水缸中只有几滴残水,大约还是下雨时的积水。林羽涵撕下了衣角,浸湿了布片,递给风莲示意他捂上口鼻以免吸入过多烟尘,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轻拍着帮他顺气,想是生怕他旧疾复发。风莲呼吸几口,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不由得想起了明家那次躲在地道中等明家宅子烧尽的时候。那时侯地方狭小,却也是如此灼热,除了彼此之外,似乎无人可依——不过那一次毕竟还有个明落飒,所以两人在那狭小空间之中尚能悠闲地谈一些过往曾经,而如今这情势,能否活着出去都是未知之数。

风莲总是一脸和煦温暖的笑,反而伸过手去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是摇摇头,虽然没有说一句话,林羽涵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是已经不必说什么了。

风莲拉着她的手,一路行内堂走,到了看来是主人家的卧房处,才闷声说道:“这是我父亲的卧室。若我没有记错,父亲曾得过一张强弓,但是爱惜其难得以及弓背上的精美图案,虽然悉心保养,但从未用过,只保存于床底暗箱中。**炸毁海岛时应该不会炸到那个才是。那么迁居到此时,那张弓应该也搬来了。”

林羽涵意会:此时情势,用弓箭破除屋外之敌实在再好不过。要知道风氏这旧宅子虽然破落却着实够大,只用一层柴是万万烧不完的,要烧得将他们逼入绝路,非要许多人一起在宅外守着,若用弓箭从里向外而射,只要打开一个突破口,就有脱困的可能。

风莲熟门熟路地钻进床底,打开了床底的暗格,一边有些自嘲地道:“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父亲的这个暗格。他总爱将一些珍贵的东西锁在里边……”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总是不太爱别人的。家族的荣耀和传承,似乎是比任何事都重要,只是……”他顿了顿,终于没有说下去。林羽涵却明白他要说下去的是,只是,他终究是他的父亲。所以,他死了,他终究是……会伤心的。

莲其实只是一个心很软,也很善良的人,因为接触的人少,他甚至在某种方面上来说,很单纯。无论他表现得有多么机警聪敏。

风莲埋首找了半天,时间长得让林羽涵几乎以为他在里面偷偷哭——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莲——会么……

“找到了,果然在。”好不容易风莲退出来,直起身,手里握着弓和一筒箭:“虽然一直收藏着,但一直都有好好保养,弦的劲倒是一点也没松。只是,只有这么一筒箭,机会不多。”

林羽涵洒脱一笑,昂然道:“那就尽我们所能,每击必中,不浪费一枝箭!”

话音刚落,她已经一手接过弓箭,拉满,朝着卧房那漏风的窗户便射出一箭。

瞬间,窗外传来一声惨叫,一阵骚动声起,林羽涵扬起了嘴角轻蔑一笑,风莲跟着她一笑,顺手接过了弓,朝着同一个地方射去!

以云追布置之周密,想必只要稍有不测之状况,就会有另外的人补上,若是东射一箭西射一箭,基本上完全无用,只有瞄准一个地方,不断攻击,使得他来不及补充,才有可乘之机。

两人连射几箭,几乎箭箭中人,箭筒中箭越来越少,然而射出的箭越来越快还是能够射中人——这说明补充的速度完全没有减慢。

林羽涵不由得显出了焦急之色。

风莲刚拉满了弓,抽出了最后一枝箭,正要发出——

突然心念一动,上前拉住林羽涵,急忙向母亲的书房奔去。

“莲?”林羽涵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想到,云追对于母亲的故人之情不似作伪。”风莲一边跑一边道,“而他如此不计手段直接放火,一个可能是他并不知道母亲的手迹还在书房内,那么我们也许可以以此为要挟——当然,这个可能性极低,以云追对母亲和父亲的了解,加上那张十五月祭的手稿几乎可算是天下机密,云追再粗心一百倍,也是理当是知道此事的。”

“那么……”林羽涵心下渐渐明白起来。

“没错。”风莲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云追知道母亲手迹的事,当然也会知道父亲那张弓的事。在这种情况下,会以弓箭求得自保几乎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而父亲的卧房,恰好离母亲的书房很远。他就可以趁这个机会。”

风莲推开了书房门,湛蓝的眼睛炯炯地看着里面的人,“趁这个机会,拿走母亲的手迹。”

里面传来了啪啪的鼓掌声。

定睛一看,里面的人蓝衫长身,一张并不显得年老却很是沧桑的眼睛,不是云追却是谁?

“莲的反应速度已经算得很快。”云追随口赞道,“我原本以为我拿了这些离开这里你还回不来呢。”

“原本我也在怀疑。”林羽涵缓缓道,“你……看起来因为月莲娜的原因,似乎很疼爱莲。莲自从在你那里喝过药之后,身体好了很多,我觉得,不该有人如此麻烦,要杀人还专门将人治好些再杀的。再说,放火烧屋,以云大元帅之能,想来用油取代柴火根本不是难事,而这么大的宅子,柴火基本是烧不了的,还需要不停地加柴,实在太麻烦,不是精通兵法的云大元帅会做的事。所以,其实你只是想以此来取回月莲娜的手迹。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呢?风家这所旧宅子早就败落了,你随手来取走一些东西,谁也不会在意。那么,你需要这么做的理由只有……有些东西你找不到,需要莲来帮你找。但是,这书房极度一目了然,莲在里面找母亲东西时几乎没有费什么周折,只是有些手迹看不懂而已……那么,你想要的,大概是这张弓。”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词,风莲替她说了下去:“但是,我们如果找到了这张弓,必然会用来射门外之人,哪一枝箭都有可能被我射出去,所以你想要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在箭上。这个弦,虽然我父亲常常仔细保养,但是,弦都会有老化的一天,老化就需要改弦,弦也不是不变之物,所以你要的也不在弦上。那么,只有一个了……你要的就在弓上,可是这弓也没有太大玄机,那么唯一的问题,只在这弓背上雕刻的图案了。”

“而这弓背上雕刻的只是一幅游猎图。”林羽涵轻轻一笑,手指抚向弓背,一点点抚摸过去,“这弓如此单薄,里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夹层。然而就这一幅游猎图,却也可能藏着莫大秘密。既然风家世代都以佛像为业,且不论这佛像实际只是幌子,但至少雕刻技却是不可缺少的。那么,风家老爷会把秘密雕刻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她一转弓,将弓背对向云追:“你看,这游猎图中的男女,一个装扮异于常人,应当是月莲娜,而另一个穿的却是战甲——这个人,怎么想都不会是风家老爷,虽然眉目没有仔细描画,但是神情却似了个十足十。你将反叛之计划让月莲娜以异族文字记录,本就是为防有人发现,而这张弓,虽然不那么明显,但是若有熟识之人,依旧是可以立即认出来的。一旦这曾关系被说破,那么你的所有秘密也许都保不住。所以,这张在旁人看来无比正常无特别的游猎图,却是你的罪证之一,那么,如果我是你,也必然是会想尽办法取回的。”

啪啪。

云追再次鼓掌:“林姑娘果真好眼力,我收回之前觉得你是庸俗普通女子的话。不过,我的确只是在这屋外围放了一层木柴,造造火势,却没有叫火真正烧起来。因为这毕竟是……月莲娜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人事皆已非,我却还是想念最初的最初,那个单纯直率的小姑娘……只是这些东西又是不得不取回的,月莲娜的儿子,儿媳(林羽涵不经意地红了脸),我也的确舍不得杀……只是现下,就算我不杀你们,你们也阻止不了我的大计。你们又要如何呢?”

“听说从古就有一句话。”风莲轻轻挑了眉毛,手中微微拨弄着最后一枝箭,豁然抬头,目光闪烁,“叫做擒贼……先擒王!”话音未落,人已跳起!

自海岛附近的小舟一战后,林羽涵几乎已经没再见过他出手,几乎已经忘记了风莲其实本是个高手,速度快得几乎看不到……

然而云追却更快!

风莲一击不中,不等招式用老,就抽过了弓背横扫过去,云追拔剑而削,却见风莲挥弓来挡,那弓背及到了眼前,却见那上面的一个少女,笑容璀璨甜美,纯真美好……

心中回忆一幕一幕闪过,那一剑,竟然劈不下去。

风莲却不允许他有稍微缓和的机会,只那么一愣神,已经转手,箭,刺在云追的脖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