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走廊，刺眼的日光灯照着姨夫惨白的面容，像是一张白纸。
求生意志，小风，他还有意志去活吗？
白色的大理石柱子，冰冷而苍白。那刺眼的白光像是一只只鱼的眼睛，睁大着却永远不会落泪。
车云炫的脸色就像那大理石柱一样毫无血色，透明的像是玻璃。他静静地闭上眼睛，最后的一点生气都被这阴冷的灯光给抽走了。但他又不敢睡去，怕梦里那无边的黑暗。什么都被吞噬，只有他自己，狂奔在永不见头的暗夜里，直到死去。
那天的水一定很冷吧，小雨，会不会死去？如果那天没有去涵江，如果没有去，就不会遇见炫，更不会害了小雨……
如果……
如果所有的如果都是真的，那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至少不会有炫的那句"我不想再见你。"了吧？至少可以安心地死去了吧？
忽然，他奋力坐了起来，拔掉手上的针管，对着护士大喊："我不要做手术！"
护士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瓶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对不起，我拒绝做手术。"车云炫定定地看她。
年轻的护士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眸，忽然转过身哽咽了。那目光，隐含了多少痛苦与惨然！
车云炫艰难地下床，快步走到她面前，用几乎恳求的语气说："请放弃这次手术，如果要让我活下去，就请放弃这次手术。"
"这……"护士面露难色，"小炫，我们医院要对你的生命负责，你……"
"如果真的是为我的生命负责的话，就请尊重我的选择。否则，我会连一分钟都活不下去。"车云炫的目光不可阻挡的坚毅。
"……"
病房里静的可怕。
车云炫的主治医师沈医生望着他站在窗前的身影，单薄的像是一阵风就可以把他推倒。
沈医生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虽然见过无数这样的病人了，但这一个，是让他最难过的。
经历过无数次别人的生生死死，聚散离合，虽然有些生命注定是无法挽回的，但只要坚持，就可能会发生奇迹的。其实，病人的康复不是怕病情的恶化，而是怕病人自己都没有了活下来的勇气。而车云炫，就是这样的病人。
沈医生走到他身后，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柔声说："小炫，你在想什么？"
车云炫没有将目光从漆黑的夜幕中移开，他沉默。
沈医生拍拍他的肩头，微笑着说："别多想了，安心做手术，别让爱你的人为你操心。"
车云炫回头，触碰到了那双红肿的眼睛，他的心瞬间被什么击中。那是妈妈的眼睛，已经好几天了，都以泪洗面。
此时，姨妈和车边琳都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没有哀求，也没有悲伤，只是看着他，像泓平静的水。
如果真的无法活下去了，再看最后一眼，也是种幸福。
车云炫迅速地转回了头，他不敢再正视那眼睛。
"如果爱他们，就好好做手术。"沈医生语重心长地说。
黑夜，真的好长好长。枯萎的满天星倚在角落里，独自饮泣着。他就像是被时间定格的画面，独自淹没在黑暗里，承受着世纪轮回的苦痛。
明暗的界限在他的周围交替，他始终都没有动过。是真的麻木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再动？或许，保持这样一种姿态的，才是最真实的他。
因为，他本就是孤独的旅行者，一个人彷徨在暗夜里，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出路。
姨妈眼中的忧郁越来越浓重了，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有蓝郁雨，那个自己妹妹留下的骨肉。
如果不是那场错误的恋情，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展到现在的这种地步。
十几年前，当妹妹事业正红火的时候，认识了商业大亨尹哲醇，从此就不能自拔。
她爱他爱得发疯，抛弃了所有。结果却只换来那个负心人的分手！她一个人远走他乡，独自抚养着小雨。
她甚至都不敢想象，妹妹当年是怎么过来的，那样瘦弱的一个女生，甚至连眼里的羞涩都未退却。为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如果不是妹妹决定离开这个世界，恐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下落。
可是八年未见的第一次重逢，见到的却是妹妹的遗体！她的脸色是那样惨白，可面容却是那样的宁静。
因为在她的心中，可能永远都不会怨恨那个男人。在她死的时候，依旧把那个男人的照片攥在手里。
究竟痴情有没有错？谁能解答？
连绵了几天的雨终于停止了，微弱的阳光从雾霭中渐渐透出来，天气却是异常的寒冷。
姨妈端着盛了鸡汤的碗，坐在床边轻轻地喂他。只不过几天而已，小炫的下巴更尖了，眼窝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姨妈把眼泪咽进肚子里，几天来，无论是她的恳求还是沈医生的劝说，都没有用。
他依旧沉默，依旧拒绝做手术，拒绝任何的治疗。
有时她就在想，就这样放弃吧。也许，对于小炫来说，活着真的是一种负担。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把那可恶的心脏病遗传给小炫，她给了他生命，却给了他更多的痛苦。
"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就是心脏移植了，只是要找到合适的心脏，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另外，像小炫这样自己放弃的病人，就算是用最先进的技术来治疗，也都是徒劳无功的。"
沈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小炫，你就真的忍心抛下我们离开吗？
车云炫面无表情地望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偶尔有汤汁沿着他的嘴唇滑落，姨妈小心翼翼地擦去。
"小炫，来，乖，再喝最后一口，这是妈妈炖了好几个小时才熬好的，一定要喝完啊。"姨妈像哄小孩子似的说。
车云炫却没有反应，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知道妈妈眼中的忧虑不仅仅是为他。
那个黑色的夜晚，那冰冷的涵江水，那在远处摇曳的灯火……
那凄惨而满足的眼睛，那决绝而悲痛的眼神……
窗外最后的一片梧桐叶随风飘落，候鸟划过了最后的弧线……
"小炫……"姨妈轻声唤他。
他听不到，他的思绪已随着那片秋叶一起落了，碎了……
"小炫，你……见过小雨吗？"姨妈忍在心里几天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车云炫茫然无措的眼神忽然紧张，他猛地坐直了身子。
"啪！"那小小的花边瓷碗掉到了地上。
姨妈赶紧起身去捡碎片。
车云炫拉住了她，那目光，竟是如此的陌生。
"我见过她。"
"是吗？"姨妈激动起来，"小炫，快告诉妈妈，小雨在哪里。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也没有打来电话。"
"她在哪里？"车云炫喃喃自语，瞳孔骤然紧缩。"她在哪里？我不知道，应该是在涵江上吧……还有风，他也在……我向他道歉了，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姨妈被车云炫的自言自语吓了一大跳，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小炫，你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妈妈啊！"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是我害死了小雨！"车云炫对着她大喊。
不只是他，姨妈的心在那一刻，也支离破碎。
"小炫……你在说什么呢……这么可能呢？"姨妈想认为这是儿子的玩笑，可泪水却狂涌而出。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害死小雨呢？小炫，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快告诉妈妈，你就是在开玩笑！快告诉妈妈啊！"姨妈摇晃着他的手臂。
"我没有开玩笑，我没有开玩笑！那天晚上，是我把她逼下了涵江。是我害死了她，所以我不想活了，不想再受这种煎熬了！！"车云炫红了眼睛，仿佛一头被刺伤的野兽。
姨妈忽然伸手，一巴掌响亮地落在了他的脸上。那绯红的五指印，在白如蝉翼的脸颊上凸现。
她猛然后退，身子靠在柜子，不住地颤抖。那束枯萎的插在花瓶里的满天星，也随着那颤抖而掉落到地上，遍地残枝。
"对不起。"车云炫直直地向她跪下，"如果恨我，就让我离开吧。"
姨妈痛哭失声。
"我知道，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逃避自己，逃避这个家。只是我太懦弱，我没有勇气。现在好了，我恨自己已经恨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我找不出任何理由在这个世界上再活一分钟……"
明亮的病房里，金色的阳光静静流淌……
一个瘦削的少年倔强地坚持着，坚持着放弃生命……
"小炫！"姨妈一步一晃地走到他面前，弯膝。
车云炫的身子瞬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