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一丝儿风也没有,知了躲在树上一声声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个调调,长长的夏日也从不睡午觉的吴秀玉,正低着头飞针走线地为柳子兴做着秋装,坐在旁边跟夫人学做针线的春月早就歪着头打起了瞌睡。

“夫人,老爷回来了!”梅香气喘吁吁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老爷回来了?”吴秀玉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晶亮有神,只是清瘦的鹅蛋脸上少了些从前的光泽。

“没错,我出去买丝线,刚进门就看见老爷和柳管家一起回来了,正朝这儿来呢!”梅香怕夫人不信,赶紧加了一句。

“这个时候回来,一定还没吃饭吧?”

“夫人,面擀好了,老爷喜欢的素肠木耳香菇什么的早拾掇齐了,用不着一个时辰,饭就齐了。瓜果什么的早上就在井水里泡好了。”细心的水凤知道夫人想到了什么。

“哦……你们到外头候着吧。”吴秀玉放心地朝两个丫头点了点头,她抬起手臂往上推了推总是滑落到手边的镯子,抽出手绢揩了揩额上的汗珠,抿了抿鬓边插的栀子花朵,飞快地朝镜子里瞄了自己一眼,赶紧地走出了房门。

“老爷,您回来了。”终于了却多日的烦忧,吴秀玉竭力抑制住看见夫君的惊喜,上前行礼道。

他瘦了,苍白的面容有些憔悴,个儿似乎更高,身上的衣衫也显得宽大了些,她觉得刚刚欢喜的心突然有种石压般地沉重,她为了他牵肠挂肚,而他呢?或许是为了失踪的青姬,亦或许是为了那个出走的薛沁尘,反正不会是为了她这个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守望着他的妻子。

吴秀玉勉强自己展颜一笑:“老爷,您累了吧,外头热,快进屋歇息吧。……梅香,水凤,服侍老爷进房。”

“柳管家。”吴秀玉向前走了几步,沉下脸对跟在柳子兴后头的柳宝和说道,“我再三吩咐你要好好照顾老爷,尽量替老爷多分担些事务,怎么老爷看起来如此地倦怠疲惫?”

柳宝和看看夫人郁郁寡欢的脸,知道自己有口难辩,索性低下头:“是小人照顾不周,听凭夫人责罚。”

“夫人。”沉默不语的柳子兴终于开了口,“不必责备宝和,都是我自己好烦,睡得少了自然显得累,让夫人操心了。”

心思重重的柳子兴也注意到了吴秀玉的面孔,瘦了,故作轻快的笑容里深藏着难以言喻的失望与沉郁。是为了他么?一定也会为她自己得不到真爱抱屈吧?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谁为谁憔悴、谁为谁等待?深知个中滋味的他忽然想到她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一时间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让柳子兴心痛到无法呼吸:秀玉,原谅我,就算倾尽一生,我还是无法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问情为何物的烦忧,不会只有第一个人,也没有最后一个人。柳子兴心里想的却是一生也无法说出口的表白,然而,他内心的愧疚和担负不起她的深情与之于他,终究还是抵不上那些刻在心头的相思。

子兴……吴秀玉欲言又止,不由得暗暗苦笑起来。古人尚且知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客气,客气到让她汗颜,觉得自己实在有点一厢情愿自轻自贱!无论她怎么做,等到的只能算是温柔但绝不是体己的话语,这一生,或许她也无法寻到打开他心房的钥匙,也许彼此永远不会有怦然心动的瞬间,她之于他,譬如同处一室的陌生人般互不相干。

天啊!既为夫妇,理当同心,就算你不把我放在心上,就算你当我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我心菲席,不可卷也’!为什么不爱一直爱着你的我,而去选择那些个心猿意马,意若飘风的女子?眼瞅着你从一次又一次的欢欣中跌落失望的谷底,为你心疼,想为你分忧解愁的,不是她们,是我!为什么不对我打开心扉,哪怕只做一回你的听众,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夫人,回屋吧,别受了暑气,我和宝和还有些事要办。”柳子兴抬起头看了看火辣辣地太阳,扯起一个笑容,避开她满怀深情的目光走出了院门。

“老爷,吃饭了没有……”吴秀玉望着这个始终不爱她的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看见他时的那份欢喜转念折成了浓浓的失落。

“夫人,我和老爷在外面用过午膳了。老爷……”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不忍看着夫人伤心的眼神,柳宝和话音刚落,急忙掉头快步如飞地追上老爷的身影。

“老爷,您这是何苦,夫人为你,那可是没的说的,您就进屋坐坐,说几句好话,也不会……”

柳子兴苦笑道:“给不起的就不要给,勉强给了,一旦收回,便是万劫不复。你从后门回缎庄吧,别让夫人发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老爷。”柳宝和望着坐在亭子里对着梅林发呆的老爷摇了摇头,正打算着转身离去,就在这时,看门的庆儿快步走上前来:

“老爷,门上有客求见。”

“哦,什么人?”柳子兴眼中微微一亮,本来萎靡不振的脸上来了精神。

“来人自称岳振宇,说是老爷的朋友。”

柳子兴皱着眉头,心思在记忆中飞转,忽地大惊失色道:“快快,宝和,开正门,迎接——指挥使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