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望着她, 又望了望众人, 缓缓说道:“无论如何,这孩儿终究是一条性命, 心儿想将这孩儿生下来,还望祖母成全。”
穆老夫人倒吸了一口气, 缓缓坐了下来, 说道:“你可想好了?你可知若是有了这孩子, 你日后的日子要吃多少苦?”
心儿听她声音有些哽咽, 抬起头望着她, 只见她不知何时已落下泪来。心儿鼻子一酸,忍着泪说道:“心儿已经想清楚了,不管日后如何,心儿只想将这孩子留下来。”
她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 穆老夫人一把拍在炕桌上,半晌, 才老泪纵横地说道:“这都是命啊!当初你娘不听众人劝说,一心只要将你生下来, 如今你竟走了你娘的旧路, 也要将这没爹的孩子生下来!我们穆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明知道前面有多少苦难等着, 却偏偏都要选了这条路!”
众人闻言,不禁都有些动容,心儿想到自己的母亲, 心中愈发痛楚了起来,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一时屋内皆是一片啜泣声。
秋露瞧着穆老夫人哭得伤心,忙上前扶了她,口中说道:“祖母切莫伤了身子。”
穆老夫人止了泪,冲秋露指了指心儿,秋露会意,忙上前扶起心儿,说道:“心儿,你这么跪着,让祖母心里愈发难受了,你知祖母最是疼爱你,如何会责罚你?祖母只是心疼你,不想眼睁睁瞧着你日后受苦。”
心儿站起身来,走到穆老夫人身旁,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一面摩挲着她的头发,一面又落下泪来,说道:“心儿啊,你娘只会在你面前强颜欢笑,你却不知她背着你哭过多少次。”
“即便再与你那父亲情投意合,可受尽非议、吃尽苦头的终是你娘一个人。祖母可不想再瞧到你再赴你娘的后尘,对女人来说,这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她说到这里,再说不下去了。
心儿伏在她怀中,泣道:“祖母,是心儿不孝,惹祖母伤心了。”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祖母伤心只是一时,可你若真要将这孩儿生下来,便是要苦一辈子啊,心儿,你可想清楚了,这孩子是万万不能留的。”
心儿忙又跪在她脚边,说道:“祖母,心儿是不知娘亲吃了多少苦,可心儿知道,若不是娘亲执意要将心儿留下,心儿便不会到这世上走一遭。如今心儿只想让自己腹中的孩儿也瞧瞧这世间,日后是苦也好,甜也罢,这都是他的命,这也是心儿的命,心儿认了。求祖母成全。”
穆老夫人闻言,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颤声问道:“心儿,你当真想清楚了?”
心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望祖母成全。”
穆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落下泪来,缓缓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旁的蒋氏也着急起来,忙说道:“心儿,你本就是和离之人,如今还未成亲便有了孩子,日后,日后可该怎么见人呢?”
心儿知她会这么说,便望着她轻声说道:“伯母,心儿此举令穆府蒙羞,心儿知道,只是这错是心儿的错,心儿愿意承担,可这孩儿却是无辜的,心儿不想他没了性命,还望伯母成全!”
蒋氏皱了眉头,正要说话,却听穆老夫人说道:“也罢,该说得祖母都已说清楚了,你已成年,自然明白其中深浅。既然你铁了心要将这孩子生下来,祖母便也不拦着你。既你要将你娘走过的路再走一遍,那这当中的苦楚,便只有你自己一人才知道,旁人更无法替你分担。”
心儿点了点头,含泪说道:“心儿谢过祖母成全,心儿替这腹中的孩儿谢过曾祖的成全。”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只望着她,不再开口。
一旁的蒋氏瞧到穆老夫人竟松了口,不免有些急了起来,说道:“母亲,万万不可啊,这事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不仅心儿再难做人,我们穆家、我们穆家也难免受到牵连。”
穆老夫人瞧了她一眼,缓缓问道:“纵是穆家颜面再要紧,我们也不能强行将心儿这腹中的孩儿拿了去,且不说这是一条性命,只说我们是心儿在这世上仅能依靠的亲人,我们便不能这么做。”
蒋氏还想说什么,可瞧到穆老夫人那凌厉的眼神,终还是没再开口,只望着心儿叹了口气,说道:“梨苏没的早,我们却没将心儿照料好,日后即便九泉下见了她,也没脸再见她了。”
“横竖有我这老婆子在呢!”穆老夫人高声说道,“也不用你先去见了梨苏,我自会同她讲。”想到梨苏,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蒋氏见她又落下泪来,忙说道:“都是媳妇不好,惹母亲伤心了,母亲您可要当心身子。”
穆老夫人挥了挥手,说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只留了心儿陪着我便好了。”
秋露点了点头,一面扶了蒋氏的手,一面说道:“母亲,去瞧瞧怡儿吧,她醒来定是要瞧到祖母的。”蒋氏这才拭了拭眼角,婆媳二人便辞了众人走了出去。
瞧她二人出去了,穆老夫人一面命心儿起来,一面说道:“心儿,你瞧到了,她终归是你伯母,旁人的话比这还要难听许多,你可当真能不放在心上?”
心儿拭了泪,缓缓说道:“心儿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也知道日后会如何,旁人的话纵使像刀子般尖利,可若是我不当回事,这刀子便无法伤得到我。只是,伯母说得没错,心儿做出这样有辱门楣之事,定会牵连穆家、牵连祖母。”
穆老夫人替她抿了抿头发,慈爱地说道:“祖母活了这一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如何会怕这点风言风语。我们穆家是杏林世家,扬名立事靠的是几世积累的医术和救死扶伤的德行,若因此便受到牵连,可见这‘御医世家’的招牌本就不够牢固。”
心儿听她这么说,心中不由得涌上一丝暖意。穆老夫人握住了她的手,缓缓说道:“你自小没有爹爹在身边,虽比两个姐姐早慧,可心思却也是最重的,行事步步小心,生恐做了错事惹众人不悦。”
“自从你去这绣坊照料之后,祖母瞧着你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笑意也更多了,祖母心中暗暗替你高兴,只盼着你能再寻得合适的人家,这后半生也有了托付。”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哽咽起来,忙拭了泪,又说道:“如今你竟有了身孕,还要将这孩子生下来,不管这孩子的身生父亲是何人,也不管他究竟为何不能娶你,祖母竟还有些许欣慰,那个谨小慎微的心儿终是长大了,祖母觉着她定能抵得住这风言风语,将这孩儿养大成人。”
心儿忍不住哭了起来,说道:“祖母,心儿从前不敢为自己开口,凡事只等着母亲、等着祖母替心儿定夺。从前心儿便认定要嫁他,可却不敢开口,只等着旁人知道我的心思替我做主,终是阴错阳差,嫁入杨家。”
“如今心儿明白了,事事还需自己定夺,如今心儿打定主意,便不再怕这世上的流言蜚语,也不怕日后的辛苦,心儿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好好活一遭,不管日后如何,心儿都不会后悔。”她说罢,抬眼望着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点了点头,一面笑着,一面却落下泪来,祖孙二人相拥而泣,心中却都涌上几分喜悦来,孤身一人面对痛苦兴许让人害怕,可人人终究要走到这一步,只有迈过了这一步,人才会真正的长大了。
到了晚间,穆老夫人又将老爷穆齐与大爷穆锦言请到仁心堂来。穆齐早已听蒋氏抱怨过了,得知母亲已拿定主意容心儿将这孩儿生下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脸色倒比平常要低沉了几分。
穆锦言听闻祖母竟同意心儿将孩儿生下来,仍有些诧异,可不知怎的,心中竟也暗暗替心儿高兴,不管怎样,她终还是将这孩子保了下来。
瞧到众人都不言语,穆老夫人便说道:“我知你父子二人在太医院当差,这风言风语不免会飘到你们的耳朵中,只是你们要记住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了心儿这腹中的孩儿,他毕竟是一条性命,兴许也是心儿这后半辈的依靠了。”
穆齐闻言,微微有些动容,想到了妹妹梨苏,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母亲说的话,儿子记住了。”
一旁的蒋氏动了动嘴,抬眼瞧到穆齐低下头去,忍不住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言语。
穆老夫人瞧在眼中,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也不愿说穿,只摆了摆手,众人便退了出去。